“可能吧。不过,为何是我呢?我的意思是,为何‘重生’的是我,而非兄长?我可以保证他并不知情,长公子两次去军营,都是我跟他建议的,他觉得有道理便和王上说了,他其实并不知晓后续发生的那一连串惨剧。” 楚萸被问住了,歪了歪脑袋,突然想到了一种解释。 只是这个解释,实在太虐,她说不出口…… “大概是因为,你是我们之中……最后离世的那一个吧。”扶苏垂下睫毛,苦笑着替她说出了口。 隔断内再度陷入深海一样的沉默,连气氛也变得如深海一样闷沉,挤压着每个人的胸口。 一阵苍老的轻咳声,击碎了沉默,也一并驱散了沉闷。 “你们都疯了。”渭阳君的嗓音一如既往高亢洪亮,却染了一层哑意,听起来像是一口陷在沙堆里的钟,“疯了,全疯了,还要拉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一起发疯——” 他不断地摇着头,一边捋胡须一边摇,忽然以一种与年纪完全不符的迅捷,从酒案后霍地站起,没有离席,而是像被热水浇烫的蚂蚁那样,背着手在他们身后绕来转去,动作间尽显震惊与焦躁。 可无论他在心里如何否认,如何认为自己听到的都是天方夜谭、痴人梦呓,余光一瞥见酒案中央那只古怪又神奇的长方形铁疙瘩,就又陷入了自我怀疑的矛盾之中。 倒不是说他完全不相信,只是整件事都太匪夷所思。他今早被子婴神秘兮兮地拉上马车时,可一点都没料到会遭遇这种局面。 楚萸能够理解他的心情,老年人本就不擅长接受新鲜事物,更何况又惊悚又离奇的新鲜事物,而且渭阳君不像其他人,或多或少做过梦,或者经过了长时间的消化,今日种种于他而言,确实不亚于当头一棒、晴天霹雳,他需要缓冲的时间。 但他们必须拉上他,他是驷车庶长,掌管整个宗室,在某些方面很有话语权,秦王对他亦是分外信任。 毕竟,他是他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可以充分信赖的长辈。 秦王虽然聪敏狡诈,强悍强势,但因为童年(或许还包括青年)的种种遭遇,骨子里其实挺缺爱的,而且现在还没进化成终极大魔王模式,攻略起来难度系数也不算太高。 趁着老人家兀自狂乱时,扶苏将头转向蒙毅:“那日你是故意换了一把钝剑吧,为了防止阿母真的死掉?” 蒙毅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下巴,然而扶苏却带着几分落寞,垂下了眼帘。 也就是说,前一世,阿母确实死在了那个雨气蒸腾的黄昏。 怪不得他偶尔做的有关后续的梦里面,只有芈瑶,以及一点点父王。 各种各样的芈瑶,充斥了他的梦境,让他十分满足,却又十分悲伤。 他去了上郡之后,她被孤零零地留在了咸阳,她的命运如何,他不知晓,但肯定不会好过,甚至可能也卷入了胡亥之乱,遭遇了他不忍去细想的对待…… 他隐约记得自己安排了几个可靠之人照料她,但都有谁他完全记不住了,梦境并不完整,碎片一样凌乱,甚至不按时间顺序,朦胧、虚幻,却又有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 也不知是绕圈绕得头晕,还是终于达成了自我和解,渭阳君回到座位旁,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们一圈,唰地又坐下,动作利索得连楚萸都自叹弗如。 “罢了,罢了,既然你们都疯了,老夫也跟着疯一遭吧。只要能够对大秦有利,老夫什么都不在乎。” 说罢,他豪爽地饮了一口酒,激动之下胡子上沾了许多酒沫。 后来又有谁说了些什么,楚萸记不大清了,好像是韩非,也好像是子婴,亦或者两人都说了,只记得大约几分钟后,他们一一碰了杯,达成了某种隐秘又牢固的同盟。 这个同盟经过简单的商讨后,决定在三日后,秦王生日前,一同进宫,将一切和盘托出。 至于结果如何,就看造化了。 只是不知为何,楚萸隐隐觉得,秦王会接受得出乎预料地快——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是正文最后一章了,比预想中写得慢( ̄? ̄)
第137章 全文完 ◎……◎ 月华如练,洒落在地,朔风拂动树叶沙沙作响,婆娑的树影在地面上、墙壁间摇曳晃动,黑黢黢的仿若鬼魅。 她将肩膀缓缓缩到水面下,试图让微烫的水温,驱散那股久久弥漫心头的寂寥。 针尖一样的热流,一点点刺入肌肤,令她周身涌起一阵舒适的疲惫,水面上飘着一些香气浓郁的红色花瓣,她在浴桶里抱着膝盖,盯着那些花瓣,漫无边际地发起了呆。 三年的时间转瞬即逝,她仍然觉得自己好像昨日才被关进来,脑海中时常萦绕的,仍然是那些在其他人看来,早已变得陈旧、遥远的记忆——她好像被时间抛弃了。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比腰斩和车裂还折磨人。 她明明活着,但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久而久之,她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死掉了,现在徘徊在这偏僻殿舍中的,其实只是一缕心有不甘的幽魂。 若非这针尖般的刺痛感如此清晰,她恐怕又要不受控制生出这个想法了。 她叹了一口气,雪白的双手掬起一捧水。 水光粼粼,倒映着烛影,她出神地望着手心中那片金色碎光,不知怎的,一下想起大婚那日,他袍服上的金色纹路。 闪闪烁烁,连缀成一片梦幻般的金光,甚是好看。 水从指缝间一点点渗漏,金光也溜走了,她又掬起一捧,将泛着潮红的脸孔慢慢埋进去。 借着这流动的水温,她又想起了他宽阔长袖之下,那双骨节粗大、修长有力的手,它们曾牵着她走过半个咸阳宫,踏上高高的白玉台阶,在她险些绊倒的时候,稳稳地搀住她,竟叫外人看不出一点端倪。 她满怀慌张与愧疚瞥向他,却见轻轻晃动的十二串冕旒后,他毫不在意似的冲她淡淡一笑,手掌越发将她攥紧,微微放慢步子,牵引着她一同踏入殿堂,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祝贺。 少年郎君身躯高大,薄唇挺鼻,目若朗星,俊美耀眼得像是东升的朝阳,却又总是在眼底埋下些阴鸷,仿佛有着难以化开的浓重愁绪。 她知晓他的苦衷,也用力反握住他的手,将自己的力量与体温传递给他。 一对少年新人,就这样互相搀扶着,在无数道各怀鬼胎的目光下,步履坚稳地走到终点。 又是一声轻叹,她侧过脸枕在膝盖上,手指轻轻拨弄一片花瓣。 那漫长一天的每个细节,她都记忆犹新,甚至每一刻的感受,也都鲜活地保存在了记忆深处,一点也没有因为时光流逝,他们的关系逐渐破裂,而褪色、黯淡。 毕竟她现在,也只剩下这些念想了,它们勉强支撑着她,挨过一天又一天。 不过现在,她的念想又多了一个。 珩儿胖乎乎的模样和欢快的笑声浮现脑海,令她唇角止不住地向上弯起,一阵很久未再体味过的幸福感伴随而来。 真可爱啊,和扶苏小时候一模一样,不过要更胖些,也更活泼些,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长大,这个年纪的孩子,基本隔几个月就变一个样,若是下次再来,她怕是都认不出来了—— 想到这儿,她陡然哀伤了起来。 还会有下次吗?他还会允许她见到他们吗? 她知晓他有放她出去的意思,可为了扶苏,她不能出去。 父亲的背叛,已然将他们母子架到了一个富有争议的危险境地,好不容易靠着她的自刎,换来了舆论平息,若是她不管不顾地“复活”,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难保不会让那些舆论死灰重燃,进而影响扶苏,还有珩儿的未来。 她难受地抿住红唇,睫毛上挂起细碎的泪珠。 她又何尝不想能够经常地,光明正大地见到自己的儿子、孙儿,甚至是芈瑶,她也特别特别喜欢,可她不敢冒这个险。 浴桶里水温有些散了,她抬头朝外唤了一声,让侍女过来给她添些热水,脸换了一个方向,重新枕在膝盖上。 内门被慢慢推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不疾不徐地绕过屏风,来到她身后。 她兀自沉浸在伤感中,一点也没察觉到那脚步声不仅完全不似女子,还透着一种掌权者独有的威迫与从容,一步步朝她逼近,最终站在了她身后,目光一寸寸掠过她裸露在水面之上的肌肤。 “帮我浇些热水吧,春岚。”她闷闷地吩咐道,脑中还充斥着珩儿摇摇晃晃的小身影。 春岚没有回应她,也没有热水浇下来。 她终于觉出了异样,正要扭头向后看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忽地按上了她的肩膀。 一股战栗感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她猛烈哆嗦了一下,肩膀像蝴蝶振翅那样,轻轻地瑟瑟地颤抖起来。 她太熟悉这份触感了。 那只几乎比水温还滚热的大手,沿着她一侧肩膀慢慢游走,指尖渐次划过她的后颈、锁骨和肩头,又缓缓划回来,如此反复,最后扣上了她雪白脆弱的前颈。 五指带着某种威胁与挑逗,轻轻收拢,几乎将她整个纤细优美的脖颈,都扣握在了掌心之中。 “王、王上……”她低声嚅嗫道,脉搏在他手指下怦怦狂跳,紊乱又急促,仿佛失了控。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在这样一个月色凄迷的夜晚,闯入她的寝殿。 他没有回应,手指长久地停在她颈上,指腹在柔嫩的肌肤上按压、摩挲,却始终没有收束得太紧,似乎只是想威慑她,享受她的慌乱,并无意于伤害她。 良久,他总算松开了她瑟缩的脖颈,手掌贴着雪肌继续下移,滑到了水面之下。 她的身体在他的触碰下紧紧绷起,许是太长时间没有被爱抚过,她的一举一动都显露出几分生涩与抗拒,令他十分不悦。 他近来又做了一些诡谲的梦,每一个都充满腥风血雨,令他焦躁难安,尤其是昨日那个。 他再次梦见了扶苏,他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跪在地上听着一份似乎是来自于他的诏令,诏令宣读完毕,他听见他大笑起来,然后空手握住持刀人的刀刃,鲜血淋漓地闪身出来,抽出腰间佩剑——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他却再也无法入眠。 这些梦,凡是与扶苏有关的,全都被鲜血浸满,仿佛某种不祥的征兆,令他暴躁不已。 他忽然特别想她。 这个世上,能让他感受到一丝亲情的人,寥寥无几,而她是其中之一。 他有太多的事要忙,有太多的野心需要实现,而一个人忙碌又充满野心的时候,是不会考虑亲情的。 它被挤到了最不起眼的角落,他甚至都懒得投去一眼,可它却总是在他最脆弱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候,浮现出来,让他变得更加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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