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你给她讲讲吧。要是今儿不说明白,她能闹你一整天。” “嗻。”福康安顿了一下,回想了一下往事,“十几年前德州发过一次大水,那时候奴才年纪也不大,但是记得格外深。大雨下了七天七夜,京城也时常雷雨交加,吓人得很。德州被大水淹没,雨停了之后,几日过去水都不退。眼见着城里的百姓就要活活饿死,当时的山东督粮道颜希深大人恰巧收到了命令,到别处去了,底下的人没有上级吩咐,不敢随意开仓放粮。” “然后呢?”珠锦问。 “颜大人的母亲还在,一定要官员们放粮,并以颜大人的名义来担保,若是上头责怪下来,由颜大人一力承担,绝不牵连别人。粮仓中的粮食,这才得以放出去救济百姓。” “颜大人的额捏好有魄力呀。”珠锦感叹了一句,“跟她一比,那些当官的简直太怂了,一个个的都害怕担责任,连城里百姓的死活都不顾,怎么能称得上父母官?” 福康安没想到她把话题拐到了奇怪的方向。 当初的德州大水,乾隆已经赏的赏罚的罚,颜希深也得了极大的恩宠,做了封疆大吏,这事儿这么结束就挺好的。 要是珠锦这么一提,皇上也觉得那些人干的不行,回头再给他们降职的降职,罚俸的罚俸,这些人稍微打听一下前因后果,都能猜出来是他干的,那他也要跟和珅似的,把人都得罪齐了。 福康安说:“倒也不能这么说,这是官员们职责所在。这种时候,调集粮草与在前线打仗没有区别,不能因为一点点小事,误了国家大事。颜老夫人有魄力,有胆识,但她也只看得到一时困境。要是旁边其他别的州府,比德州灾情更严重,这些粮食还是要紧着需要的来。颜老夫人敢以颜大人的名义做担保,才是有担当的样子。” 要是做错了,他们认罚。 珠锦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提出的问题一针见血:“别的州府没有粮仓吗?” “这个……嗯……” 福康安可算是见识到了她的伶牙利嘴。 这是要他自己的孩子,保准喜欢的不得了,说不定比乾隆还宠孩子。这要是别人的孩子,敢这么对他说话,福康安早就教训她了。 可偏偏她是乾隆最疼爱的女儿,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当着乾隆的面儿,还不好转移话题,只能跟坐老虎凳似的坐在这里,绞尽脑汁和珠锦对线。 “行了,你还想跟她讲道理?就算是朕都未必能说得过她。”乾隆看着福康安的窘态,体贴地帮他说话,“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该罚的人都罚过了,何必再计较这个?倒是你,就没从这个故事里悟出什么道理来?” 福康安松了口气。 寒冬腊月里,他额头上竟出了些冷汗。 珠锦点头:“当然有!表哥也没说颜大人在其他事儿上做的政绩,单从这件事儿上看,颜大人什么都没做,全靠着颜老夫人,他才能入了您的眼。我觉着您应该更喜欢颜老夫人才对,要是颜老夫人在朝中当官,肯定能得到您的厚赏。” “又胡言乱语,说的些什么话?”乾隆虽然觉得珠锦话里有道理,却也知道,这话与世俗观念不合,理应让她知道,不该随便这么讲。 珠锦说:“明明就是这样嘛。汗阿玛,你说多可惜呀,这世上也有很多厉害的女子,只是她们没有机会上学读书,也没机会接触到这些东西,哪怕有才能,也被埋没了。您错过的人才可太多了。” 乾隆哼了一声,笑着看珠锦:“朕怎么觉得你这是在夸自己呢?” “我当然也是有魄力的女人,不会比颜老夫人做的差。”珠锦说完,警觉地看向乾隆,“汗阿玛,你该不会是想反悔吧?” 乾隆听她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心里也没转过弯儿来,“什么反悔?” “当初您可是答应了我的,等我学好骑射,就做个女将军,替您荡平一切反叛,为汗阿玛分忧解难。怎么我看着您,好像不愿意让女孩子进入朝廷里?” 福康安听着珠锦这么说,心脏越跳越快,哪怕他在外打仗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 十格格胆子可真大,竟敢对皇上说这种话。 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皇上看着她从小长大,未必会怪罪她。倒是自己,从头到尾都听得很齐全,会不会被皇上杀了灭口? 不,应该不会,他还这么年轻,阿桂中堂年事已高,朝廷里还需要用人领兵打仗,正是用得着他的时候,暂时是不会死的。 福康安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却没有分毫放松。 因为皇上的脸上没有笑容了,沉沉地看着十格格,“朕记得你学了《旧唐书》?换一本吧,这书不适合你。朕瞧着不如换成《四书章句集注》或者《近思录》更好一些。” 珠锦知道,她表现的太过分,乾隆有点害怕了。 她适可而止,但是心里并不恐惧,依然是理直气壮的样子,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子,对父亲十足地依赖,完全信任对方不会伤害自己。 珠锦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嘟囔道:“不如直接给我换成《大义觉迷录》,我觉得那本书应该挺有意思的。” 福康安:“……” 乾隆:“……” 乾隆刚想训斥她,突然想起来雍正极有可能就在珠锦身边,张了张嘴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立刻闭上了。 刚从外面走进来的雍正:“……” 《大义觉迷录》是雍正亲自编纂的一部史书,记载的就是雍正的经历,这书主要就是他用来给自己申辩的,不过跟《康熙起居注》之类的文献记载差的有点多,后世都说这书里好些地方都是雍正自己瞎编的。 雍正来到珠锦面前,沉郁道:“弘历想让你学《觉迷录》?倒是不错,这里面有朕的很多想法,可以看看。” 珠锦:“……”
第43章 雍正当皇帝的时候真的很爱写东西, 不止在折子上批复的多,《大义觉迷录》也絮絮叨叨讲了很多。 他把别人给他安上的贪财、好色等十几条罪状一一辩驳,总共写了四十三万字,又让人刊印出来, 所有官员必定人手一本, 还命令那个指责他身为蛮夷, 皇位来路不正的人去全国巡讲,为百姓解释书里的内容。 乾隆一上位就把这书给禁了。 珠锦年纪小, 什么都不知道, 福康安已经在官海沉沦这么久,该有的眼色还是有的。 乾隆此刻真的生气了,刚才明显顿了一下, 接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十格格, 连手里的筷子都放下了。 福康安害怕极了,也跟着放下筷子, 紧张地看着乾隆, 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内心非常纠结, 应不应该开口提醒一下十格格。 雍正感觉到了这诡异的沉默,问珠锦:“怎么?” 珠锦看着雍正的脸色, 往乾隆旁边靠近一些,心道:汗阿玛,我帮不了你了。 雍正见没人搭理他,还以为是这么多人在场, 不方便与他说话。他默默退到一边,没有再与珠锦交流。 吃完饭后,乾隆带着珠锦和福康安到外面去转转, 他俩似乎忘记了这个话题,谁也没再提起。福康安觉得很疑惑,也庆幸这事儿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乾隆与珠锦其乐融融,与之前没什么区别。 珠锦在集市里转了一圈,买了点时兴的水果和点心。 民间的点心对好吃的标准与宫廷里不太一样,普通百姓平时做菜不舍得用油、糖、盐等物,所以这些吃的,也多是甜甜腻腻的。偶尔吃一次还好,吃多了真的受不了。 乾隆给珠锦付了钱,看她明明没什么兴致,却还一个劲儿买买买的模样忍俊不禁,跟在珠锦后面亲自替她付了钱,问那个卖灯笼火烧的老伯,“最近生意怎么样啊?” “托您的福,近些日子生意还成。咱这是小本生意,每天能挣个几文钱就心满意足了。” 乾隆又问:“老丈家里几口人啊?日子过得还好?” 老伯佝偻着身子,脸上挂着卑微的笑容:“老头子家里有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家立业了,大儿子强壮地很,在田地里刨食,小儿子还在读书,正准备考秀才呢。” “好好。”乾隆点了点头,多留了几两银子。 德州百姓虽然穿的衣服算不上非常光鲜,但是精神面貌看起来很不错。这时候也没什么灾情旱情,乾隆又找其他人询问了粮食收成、税务等问题,比他想象中还要好一些,乾隆喜笑颜开,心情也松快了不少。 福康安在一边吹他的彩虹屁,“全靠皇上的英明神武,知人善用,德州百姓才能过上如此好日子。” 乾隆没有应和,从表情上看,对他这番话还是很受用的,“也算是个好兆头,只盼着南边那些地方也能如德州一般。” 珠锦安静地跟在乾隆身边,福康安和李玉手上全都是乾隆给她买的零嘴儿。 但是自打从客栈里出来,乾隆就没怎么跟珠锦说过话,回避的态度太过明显,福康安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就当没看见。 李玉也一直默不作声,不过倒是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皇上对十格格有多宠爱,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有目共睹,没见着俩人吵架了,皇上还念着十格格,给她一个劲儿地买吗? 珠锦蹦蹦跳跳地走在前头,没把乾隆的冷落放在心上。 她把乾隆给的一部分小吃丢给了路边的乞丐,乞丐对她感恩戴德。珠锦看着他们与本地居民格格不入,她歪了歪头,做天真好奇状:“你没有家吗?” 那个乞丐愣了一下,眼泪忽得流了下来。他抱着牛皮纸包着的点心,泪眼婆娑地看着珠锦,“小的……小的……” “怎么回事?”乾隆一直看着珠锦这边的动静,她跟那个脏兮兮的乞丐挨得这么近,乾隆都吓了一跳。 这孩子怎么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乾隆赶紧过来,将珠锦挡在身后,居高临下打量路边这个乞丐,生怕他又是那个反清复明的教派人员。 乞丐也有满腹怨愤无处倾诉,听到乾隆问了,伸出粗黑的手抹了把眼睛,“俺本是临清旧城人,家里儿女俱全,少有薄田,日子原本也是和和美美。谁知道乾隆三十九年,地里粮食歉收,寿张县清水教起义,攻到了临清,清水教所到之处皆开仓放粮。俺们全家都要饿死了,官府又强征粮食,俺们哪里拿得出这么多粮食,所幸加了清水教,还能混口饭吃。” 珠锦不着痕迹地看了乾隆一眼。 乾隆三十七年时,她还没有出声,没听说过这件事情,也没听说过“清水教”的名字,但也差不多能猜到,它应该是和白莲教差不多的反清复明的组织。 梁进文的案子过去还没一年,乾隆将原告斩首示众的圣旨犹在昨日。 没什么错处的受害者都能让乾隆如此震怒,更别提真的加入过反清复明组织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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