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手上用力,按着珠锦的肩膀,不动声色拉着她向后退了几步,给福康安使了个眼色。 福康安身上没带刀剑,但是腰里别着短刀,靴子里也有匕首。常年征战,他身体自然不错,反应能力也很迅速,收到乾隆的暗示之后,上前两步,反手就把乞丐给制住了,快到珠锦都没反应过来。 那个乞丐“哎呦”一声,脸贴在地上,双手被缴在身后,福康安用膝盖顶着他的后背,冷笑道:“果然是清水教余孽!” “等等呀!”珠锦刚想上前,又被乾隆拽了回来,只能出声制止,“表哥,他还没说完呢,等他把话说完呀。” “有什么好听的?这人已经承认了,难不成还放着孽党在外面伺机而动,扰乱民心吗?”福康安说的不客气,动作也凌厉狠辣,不过也确实把珠锦的话听进去了,没有给部下传达消息,立刻将乞丐逮捕。 被制住的乞丐哀嚎出声,被福康安这么一按,身上的棉衣直接破了个口子,露出掺着干草和柳絮的旧棉花。 没了臃肿棉衣的遮挡,枯瘦的骨架分外明显,乞丐半点挣扎的力道都没有,只能任人宰割。 侍卫们动作干练,将乾隆和珠锦保护起来,隔绝开看热闹的人群,谨防此人还有同党。 “表哥他要喘不过气来了,你稍微松一点点,让他继续说嘛。”珠锦挨在乾隆身边,对福康安说。 乾隆沉声道:“让他说完。” 福康安卸了点力道,乞丐勉强能抬起头来,“几位都是贵人,俺知道不该说这个,可是一家老小,就剩俺一个人活着,干不动活儿,光是要饭也没意思了,倒不如死个痛快。临到了了,俺也想把事情说个明白,给自己讨个公道!” “少废话!”福康安压了他一下,乞丐身上的骨头吱吱作响。 “地里没有收成,官府还强行征税,俺们只是想讨个活路罢了,怎么就这么难……” 乾隆见他满腔怨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没了耐心听他絮叨,摆摆手,四下的侍卫们一拥而上,福康安默契地把人交出去,吩咐道:“送交官府!” 侍卫们干脆利落地捂住乞丐的嘴巴,把人提溜下去了。 珠锦远远地看着他被拖走,心里很不是滋味。 “怎么?吓着了?”乾隆也顾不得和珠锦闹别扭了,直接把人抱起来,大手按住她的脊背,让她贴在自己的胸口,“叫你再胡乱跟人搭话,在外面不比宫里,就算咱们带了这么多人,也是危险重重。” 珠锦心情很复杂,害怕有一点,但是更多的,还是对乾隆治下的大清的担心。 “汗阿玛,那个清水教是什么东西?”珠锦在乾隆身上蹭了蹭,闷声问道。 “白莲教下面的一个分支。”乾隆不愿说太多,招呼着福康安准备回客栈。 德州这里是不能多呆了,不止要准备离开,还得给德州和聊城知府都记上一笔,回京之后找他们问责,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等着降职吧! 珠锦跟着乾隆去了客栈,乾隆和福康安在房里单独说话,水芝在房里陪着珠锦解闷儿,不停地逗她开心。 珠锦没心思听,她看着水芝年纪大一点,知道的东西应该比她多点,敷衍地应付了水芝的讨好,问她:“那个清水教是怎么回事呀?你跟我讲讲吧。” “奴婢不敢乱说,奴婢家在京城,离着山东也不近,确实听说过一些闲言碎语,具体的却是不清楚。请小主恕罪。”水芝是个很谨慎的人,先给珠锦请了罪。 “你讲讲嘛,把你知道的都说一下,我就恕你无罪。”珠锦知道她的顾虑,有蒙古金国作为前车之鉴,满族人统治中原,心里也是不踏实,对这种事情格外在意。 说白了就是汉族文化太博大精深了,而且具有很强的包容性。他们要是不想被汉族同化,用自己的文化来治理这么大的江山是很难的。但是也不能完全抛弃原本的东西,皇室子弟一直在学习汉族文化,前面几年还好,到了现在,除了这个发型,跟汉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只是与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来讲,他们到来的时间毕竟太短,也没有足够的自信,能治理好这里。每一任皇帝都战战兢兢,平复着自处的战乱,警惕任何一个会动摇统治的人。 文字狱不就是这么回事? 珠锦在心里念叨了几句文化自信有多么重要,缠着水芝讲几年前清水教起义的事情。 “那事儿其实闹的挺大的。”水芝讲话不紧不慢,听着很舒服,她还是有些顾虑,念着小主子心里有数,跟普通的五岁小孩不一样,水芝才跟她详细讲了讲,“有一本小说,叫做《忠义水浒传》,历来被禁了许多次,只是这书里讲的故事太有名了,又是说的山东的事儿,百姓口口相传,咱们也都知道一些。” 珠锦点了点头,“这和《水浒传》有什么关系?” 水芝说:“那小说里讲了一百多个汉子在梁山聚义的事儿,有个叫武松的,正是从清河县搬去了阳谷县。后来被逼上了梁山。梁山原本没有土匪,全靠着白衣书生王伦与另外两个头领占地为王,后来王伦被林冲给杀了,才拥簇晁盖做了寨主。说来也巧,清水教那个头领,名字就是叫王伦,家就住在阳谷县。奴婢还听说,清水教里还有个叫三娘的姑娘,跟《水浒》里的扈三娘也能对得上。” “啊……”珠锦愣了一下才记起来,施耐庵是明朝人,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不可能以这个故事点为原型写了水浒。这么一想确实挺巧的。 所以他们是把这事儿当评书听的吗?怪不得水芝这种远在京城的深闺女子都能说出点儿来。 水芝说:“这个王伦最初就跟《三国演义》里讲的黄巾军似的,用符篆神水给老百姓治病,最初也没什么人管,就这么过了半年多,寿张县地里歉收,知县还强行加税,要收的粮食不止没减,还比以前更高了。王伦治了半年的病,早已有了声望,揭竿而起,一呼百应,带着那群人攻到了临清去。但是咱们朝廷也厉害,直隶总督、河南巡抚,还有额驸那旺尔济、左都御史阿思哈,都带着兵打过去了,四面夹击之下,王伦再无生路,清水教平乱很快就平定了。” 珠锦听明白了,这次乾隆傻爹做的事情还行,没有出现天怒人怨的情况。 她问:“那个坏蛋知县呢?” 水芝说:“奴婢听说,王伦起义原本是定在后面的月份,知县突然要彻查,结果县衙里的衙役,也是清水教的人,及时给他送了消息过去,这才提前起义。他们一路杀到县衙,把知县和差役都杀死了。” “倒是恶人有恶报。”珠锦听着更像水浒传的情节了。 果然艺术源自生活。 弄清楚前因后果之后,她安心了许多。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从叛乱中逃出来的乞丐,她真的没有理由开口求情。而且他自己也说,家人都死了,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估计干不动活儿,只能乞讨,还每天提心吊胆的,对着他们说出这些话来,也是存了死志。 珠锦叹气,要是她不多嘴问那么一句就好了。 可是如果她不问,又怎么会知道发生在她出生前的事情? 珠锦突然想到了样板戏《白毛女》里的一句话: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 可惜以她女孩子的身份,能突破世俗制约,自己过得快乐就很难了。 “你看了好多书。”珠锦把心思藏起来,没跟水芝多讲,“我也想读《三国》和《水浒》,在哪里可以看到?” “这个……小主绕了奴婢吧,奴婢不敢说。”水芝求饶道。 “放心啦,我不会为难你的。”珠锦拍拍她的肩膀,“我不会出卖你的。” - 在德州又呆了一天,乾隆他们迅速收拾东西,往济南那边赶路。 没人提起那天遇到的乞丐,乾隆也没说过他是如何下的旨意,这件事情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似的,远远抛在了脑后。 珠锦看了看雍正,又看了看乾隆,还有旁边的福康安,默默选择闭嘴。 “济南的风光还是一如既往,朕却已经老了。”乾隆看着外面的景色感叹道。 济南四面环山,冬天无雪,也没有草木,看起来光秃秃的。泉水没有结冰,只是降水少了,泉眼也没有夏日那般喷涌。 福康安说:“皇上千秋鼎盛,身体也好,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珠锦很明显能感觉到他俩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乾隆应该是在怀念孝贤皇后,福康安只听到了他说自己老了。 珠锦没说话,她完全没见过孝贤皇后,插不上什么话,就趴在窗户边上,看着外面的小山,山上还有几座不太明显的亭子,伫立在烟雾中。 “在看什么呢?”乾隆去把她揽在怀里,跟着看了一眼,“那是个不知名小山,没什么好玩的。过会儿咱们去大明湖、去千佛山,那儿景色好。” 珠锦有点高兴,“真的吗?” “真的。”乾隆说,“你这一路上都恹恹的,现在总算是精神些了。朕就说你吓到了,让随行太医开了方子,你倒好,还不爱喝药了。朕看你是越来越任性了。” 珠锦小声哼了一下。 她没办法对白莲教的事儿指手画脚,哪怕是雍正,也不会对这件事额外开恩。造反是要诛九族的大罪,这个时候珠锦要是共情对方,肯定会招致乾隆和雍正不满,她只能委婉地表达自己的不高兴,一路都在撒小脾气。 “还在生朕的气呢?”乾隆无奈道,“朕是答应过你,让你看《旧唐书》,只是当时朕思虑不周,没想到你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竟然能看得懂,还学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朕不让你读,也是为了你好,这书还是暂且放下吧,先看点别的,不是也很好?” 他俩之前因为《旧唐书》和《大义觉迷录》的事情闹了矛盾,父女两个一直在冷战,乾隆还以为珠锦仍旧在记仇呢。 《大义觉迷录》乾隆是不敢提起,就怕雍正突然找过来。幸好有白莲教的事情吸引了雍正的注意力,这段日子雍正偶尔现身,讲的也是白莲教起义的事情,没有聊到《大义》,乾隆松了很大一口气,但又没有完全放心。 要是雍正知道,自个儿把他的书给禁了…… 乾隆不敢想象,到时候汗阿玛是个什么表情。 “《旧唐书》我早看完了!”珠锦反驳他,“汗阿玛就算不让看也不行啦。” 乾隆不让她看《旧唐书》,主要是因为唐朝的包容性太强,发生过一些对清朝来说上不了台面的事儿。 比如唐太宗杀死兄长继承皇位,还有武则天以女性的身份登基。 至于□□什么的,倒是在其次,游牧民族一直都有兄死弟及,父死子继的传统。满族虽然不是完全的游牧民族,但是他们的地盘也包括了蒙古,传统都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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