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眼看。 桑冉叹着气,从她手里接过条锯,左手一推一拉,断口干净整齐。 “啧,怎么连锯都用不好?下到哪?” 嘴上的话带着嫌弃,桑冉手上的活干的利落极了。 “我怎么不会用锯子?你的锯子不好用——怎么连工字锯都没有?拿片锯开榫肩真的为难我啊。” 秦昭忽然较起劲来,指着划线出让他拉锯。末了还在板材上比划,即使话说得磕磕绊绊,也要一吐心中不快。 “你这连槽刨都没得用……我走这开条内槽,直接能卡块薄板做底,犯得着废工用这老厚的板材,最后搞得连底板都要用榫卯接么!” 桑冉听明白她意思了:不是技艺不好,而是工具不好使。 秦昭这是在嫌弃他这工具不全,没她惯用的家伙什。 一息前,这碎女子还对他的凿和铲双眼发光,这下就开始嫌弃了? 得到就不珍贵了是吧,真是个始乱终弃的女人。 “连工具都不能驯服的可不是好梓人……” 桑冉小声反驳,而后又贼兮兮地凑到秦昭边上来,好奇地跟她打听。 “你说的那个‘工字锯’和‘槽刨’是什么东西?长啥样?真的好用?能给我看看么?” 秦昭气笑了:“手没事了?能干活了?” 桑冉望天:“右手的问题,左手又没关系。” “那……下次一定。” 秦昭笑笑,推开桑冉,干脆拿起凿子直接开榫。 …… 等秦昭拿起小斧子的钝头,轻轻敲打,燕尾榫慢慢咬合紧实。 四边合好后,她又将底板敲上去。等擦掉头上的汗,一个小沙盘完成了一半。 “桑冉,你这有沙土吗?” “秦昭,我是梓人,不是……算了,等我下。” 青年出门,不一会端着个盆回来,里面装着沙土。 秦昭一看,是在门口剥豆的老妪的盆。 她没有多问,谢过后把沙土倒进沙盘。然后拿切分板材时的边角料压平沙土,拿铅笔在沙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大功告成。 “这是……习字的东西?” “对。” 桑冉一眼便看出小匣子的用处,顿时兴致缺缺。 他随手从桌上取了个鲁班锁扔给秦昭,问她会不会解。 少女挑挑眉,手指翻动,不一会这枚锁就被拆成九根木条。 她仔细观察了下锁的榫形,自拆自装,变出六合榫、七星结、八达扣的模样。 “行了,知道你会玩它了。喏,拿走它,算你解锁的奖励。” 桑冉指了指桌上一条小小的长条料子,秦昭一看,似乎是绿檀。 她有些不解。 “拿回去自己做根簪子吧,拿工具绾发真是没眼看。” “这样的话,你可能还得给我把削刀,我家可没工具呢。” 桑冉噎住,气急败坏地从身后的匣子里翻出一把刀给她。 “这生意做的真亏!记得啊,刀要还我,听见了没,秦昭?” “我这个人讲究礼尚往来,你要给我添头,那我也得给你留点东西——右手伸出来。” 秦昭不等桑冉反应,直接抓起他的右手一模。 手腕有些轻微错位,问题不大。 “身为梓人,可要好好保护手呀,桑冉。” 平静的工坊,骤然间穿来杀猪般的嚎叫。 * 秦昭是踩着天黑的前一秒回家的。 出了一趟门,收货了一堆东西,她的心理美滋滋的。 不论是做发簪的原料,还是治手的报酬——一枚小小的袖珍鲁班锁,都让她在昏暗的战国时代里又找到了一丝亮色。 秦昭推开卧室门,准备向孙膑炫耀她的战利品。 “先生——” “昭可知现在是何时辰了?” 她的心猛地一落,大感不妙。 “先生,我——” “昭昨夜与我抵足而眠,今日便在外流连忘返……昭在外面,是认识什么新人了吗?” 秦昭抱着沙盘瑟瑟发抖。 这个阴阳怪气的孙膑,怎么有点子可怕啊?
第15章 “先生,你且听我狡辩!” “……” 情急之下,秦昭将解释嘴瓢成狡辩,惹得孙膑哑口无言。 她有些崩溃。 本就无甚大碍,几句话便能说清的小事情,愣生生被嘴瓢成有意为之,反而越描越黑了。 话还要怎么说下去呢? 秦昭自暴自弃,愁眉苦脸地耸拉着头,幸福和欢快灰飞烟灭,只剩下郁闷和无奈。 “呵。” 她似乎听到了掩唇轻笑的声音,惊鹿般抬起头。 端坐在床上的青年放下衣袖,大方地露出染上愉悦的狭长凤眼。 天边,还未消散的霞光落在孙膑身上。 他的脸映照着些许绯红,似有花簌簌坠落在此,一直铺洒到衣袂,连成一片绝妙的画。 秦昭有些失神。 孙膑周身的氛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平和与美好,仿佛先前那个因人怒意、阴阳怪气的人是假象。 “昭原来也会有如此生动的神采,膑这半日多的坐床相等倒是值得。” 如同吟诵诗篇,青年笑着冲秦昭挥挥手,示意她赶紧进来。 “先生你……没有生气?” “为何要生气?” 秦昭抱着一堆东西坐在床沿,脸上挂着不敢置信的神色,似在幻境游历。 距离变近,她身上的细节在越发昏黄的光线中慢慢显现。 孙膑不着痕迹地从头到脚打量了眼前人一番。她确实是全须全尾回来的,案几上被他堆满的担忧就彻底消散了。 不过他承认,先前那番话,确实有那么几分不悦的意味。 ——和秦昭无关,主要原因在他身上。 ——也和发泄无关,更多的是自嘲和无奈。 “为什么生气?” 秦昭接过孙膑的反问,帮他列出答案: “比如我一声不吭就出去这么久?比如明知先生一个人会不安,还把你独自留在家里?比如我只顾自己开心,把你忘记了……” 见她越说头越埋低,他皱着眉扯动她的袖子。 秦昭转过脸,五官拼凑成茫然的模样。 “昭,我不是你的责任,更不要把我当成你的责任。” 手掌撑在她边上,身子前倾,目光锁定她的眼睛。孙膑少见地厉声正色地和秦昭说话。 “你不欠我什么,反而是我亏欠你……可以的话,膑希望昭能更肆意一些,自由一些。” “不要困在鸟笼里。有机会的话,往高天上飞一飞吧。” 天色悄然擦黑,将他的柔和藏于暗色。 “那才是你的世界啊,昭。” 秦昭不知为何,竟在孙膑最后一句话中听到了些许惆怅。 恰似雨花石落入湖中,荡出一圈圈涟漪,遇水展现出的斑斓花纹,一点点消失在深处。 有些遗憾即使无法给出详解,却能在瞬间揪心。 “我只是有些担心你,毕竟大梁于我而言绝非安全。” 孙膑用指尖点推了下秦昭的额头,换上轻松的笑容。果不其然,不擅言辞的他又谈了次失败的心,他的语气也变得轻快飞扬。 “等到远离这是非城,去向不威胁你性命的地方,即使昭彻夜不回、荷露而归……膑见你后只会笑着为你递碗汤。” 秦昭捂脸,把怀里的东西堆到案几上。 她趴在案角,枕着手肘望着孙膑。“先生,别说了——我心里现在很奇怪,竟觉得自己好渣……” “昭,‘渣’做何解?” “先生,以你的聪慧,想必不用我解释吧?” “那昭可愿给膑讲讲今日的见闻?” “啧,先生竟然没有催我习字,我且去看看落日是否是西沉的。” “天色已晚,习字……今日且罢。” “先生!” “昭,明日加倍。” “先生!” 孙膑摸摸耳朵。 原来先生一词,可以包含如此丰富的情感——从欣喜不已到撕心裂肺,只需要一个秦昭。 “昭,膑方才发现,半日不见,你的魏语竟进步卓越……” “先生,不要再让我听到一个‘魏’字,否则,你的晡食,没啦。” …… 翌日,秦昭兴致勃勃地给孙膑演示她的沙盘。看着他流畅地运笔——一支被拆分出来的筷子,落在沙土上的字迹清晰可辨,内心小小的骄傲不间断地冒了出来。 “是个蒙学习字的好物件……” “我有了它,先生你就尽管放马过来吧。” “只是,昭,屋中不是有木盆吗?你若去院中盛些泥土,想必和这沙盘差不多功效?” “唉?” 秦昭傻眼。 她貌似真的犯蠢,费心劳力,竟做了无用功? 先生不愧是兵家。 要么不动,一动无论说话做事都一针见血。 顿时,这口老血梗在秦昭喉间。 “咳,那这块木头和这团东西又是什么?” “……是添头和谢礼。” 秦昭蔫蔫地指出,绿檀木料是梓人赠她做发簪的,袖珍的漂亮鲁班锁,是帮人治手后的答谢。 “发簪?昭可有削刀?” “有,梓人借了我一把。” 她把刀翻出递给他。 孙膑在手中掂量了一番木料,对光查看刃口,将两样东西收进手里。 “先生?” “昭可有喜欢的簪样?” “没有特别喜欢的……甚至我觉得筷子当簪就很不错。” “毋说笑语。今日能好好习字,膑便亲手帮你削根簪。” “先生还有这本事?” 孙膑笑而不答。 他没有告诉她,他最拿手的其实是泥塑—— 手艺绝妙到,捏一个栩栩如生的秦昭出来放在掌心,亦不是问题。 …… 休息间隙,秦昭看着孙膑手中翻飞的木屑,心中满满的期待。 期待到连烦人的魏字都顺眼可爱了许多。 无聊的秦昭将小小的鲁班锁在案上滚来滚去。 鉴于孙膑沉浸在造簪大业里无暇搭理人,她决定用拆解鲁班锁来打发休息时间。 锁条很细,契合得极紧。秦昭费了番功夫,终于将它拆解完毕。 一枚小小的木珠滚了出来,它藏在这枚鲁班锁的正中心。 顿时,屋中浮起奇异的香味,久久挥散不去。 孙膑立即放下手中的刀望向秦昭,见她没有丝毫危机感,忙捂住她的口鼻,将小珠扔出门外。 “昭,可有不适之处?” “没有,先生?” 这是孙膑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凝重的神情。不等他详问,秦昭便指着外面惊呼。 一只鸟落在院子里,蹦跳着叼起木珠,飞到房门前歪着头望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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