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疾听完,接着又补上一句:“如果造纸对人工的要求没那么高的话,大哥,我建议你可以高绿军中的伤残人士。如果纸厂能做起来,以后势必会蔓延到秦国各地……到时候,秦国的军士有了伤残保障,打仗定会更加勇猛。” “驷远不及疾弟思虑深远,受教了。” “长兄不必如此,疾能帮上忙就好。” “你们俩真是磨叽,不都是兄弟嘛。” 秦昭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孙膑身上。 她不知该惊叹这些垂髫小儿的足智近妖,还是该摩拜孙膑的非凡教导——这才多长时间呀,这群小崽们能看地图、懂得军队运作和后勤保障了。 再教下去,假以时日成长,到底会出现什么样的怪物啊? 快些搞出笔纸,加快秦国的积累建设。在三小只没起来前,一定要让秦国学会、拥有更多的东西。 不然秦昭真的担心,等着这三位长大了展翅了,秦国的马车会跟不上。 得再拿点东西出来震震他们,可不见这仨已经越来越自信了,恨不得明天就把纸张造出来。 这群小家伙一定不懂怎么用人,一定不懂怎么能运转一个工厂! “大哥,秦先生说的是,造纸厂要怎么运作呢?” “华弟,我看书上说,凡事先有‘工’,其上又‘工师’。大哥,我们可以先把人员按照造纸步骤分不同的工,彼此之间接替作业——和粮食一样,要先收割,脱粒,曝晒再储存。” “疾弟,或许可以先让普通的军士做‘工’,百夫长千夫长可以先做‘工师’,等大家熟练之后再各凭技艺担任‘工师’。和军队那样先运作,应该不会有人有异议……我们还小,亲力亲为也无法管到全部的人。” 秦昭身后起了些许冷汗。 这群妖孽已经把现代分工、流水作业的边都摸到了,简单的组织架构都勾出来,赢驷这么小就有用人的天赋了吗? 再不把生产责任制搬出来,他们就要自己想出来咯! 然后秦昭就在三双越来越晶亮的目光下,她给他们完善了管理层级、生产责任、追责奖惩、师匠认定标准相关。 “先生大才,‘公子’‘寺工’‘丞’‘工’,四级管理追责清晰明了。通过挂在上面的小竹签,不过关的纸张制造,我们都能找到源头。” “大哥,先生这套不仅可以用在造纸上——军工!疾曾经见过一卷君父的卷轴,上面就说到兵器制造的问题……如果这套能用在兵器制造上,用什么办法好呢?” 嬴驷和嬴疾焦急地思索着,嬴华看到哥哥们这般,也不耍宝了。 就差临门一脚,但他们就是想不到最好的办法。 秦昭嘴角抽搐,面无表情地吐出四个字:“物勒工名。” 两个小崽瞬间惊起,跑到她跟前一左一右地抱起她的手臂。 “秦先生,秦国由你甚幸!” “秦先生,疾还有一个想法,既然您提到了‘质量标准’,那我们秦国的军工兵器,如果按照统一的制式,是否能更容易判断它们是否符合‘标准’呢?” “疾弟,若是能把大秦的兵器统一标准——就跟华弟的木剑一样,坏掉剑柄,我们立马就能昭个剑柄换上,坏了剑格就换格!” “大哥,不止这样,就算是战场上的残废兵器,回收之后,也能拆合拼凑,组成全新的完整兵器。” 秦昭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只是一点点提示,不愧是秦国的“小马驹”和“加速度”,看看他们,大秦的强迫症万恶之源就在这里了是吧? “标准化生产——前提是真的达到统一标准的话,你们的设想是完全可行的。” 话里字字肯定,但秦昭说得有气无力。 嬴驷和嬴疾欢呼一声,立马跑到书案前,让嬴华给他们取墨调墨,两人默契各自地翻开空白的竹简,给君父写上他们的今日所得。 “‘秦先生’,哈哈哈,昭昭,这群崽子们现在叫你‘先生’可比叫膑要亲切得多。” “冉所言极是。昭,看来膑不日之后,就能卸下公子们的教导之职,由你接任了。” “……” “昭昭,‘能者多劳’,响应秦君感召,唔——” “不说话你嘴会痛吗,桑桑!” 桑冉打趣她就不说了,连孙膑都过来凑热闹,秦昭恼羞成怒,给了桑冉一拳。 见她有些冒火,桑冉见好就收,笑着揉起肩膀看她。 嬴驷和嬴疾正商讨着着奋笔疾书,本来和谐欣慰的画面,却让秦昭有些头疼。她好像摁下不得了的开关了,秦国的未来会不会因此变得艰难呢? 此时六国还未把目光投向这里,但若发展太快,总会露出端倪;朝野上下要齐心,分不了多少利又要被迫贡献更多的氏族,真的能做到不拖秦国的后腿吗? “昭,你给他们上课的方式很好,他们今日的收获会获益终身。或许以后……昭会很适合做‘先生’。” 孙膑靠近秦昭,低声与她说话,见她心绪飘忽,便知她又看远了。 “怎么了,有何忧心的事——昭在担心内忧还是外患?” 什么都逃不过孙膑的眼睛。 有时候秦昭也会无奈,他的洞悉实在有些过于强大,她在他面前似乎永远没有秘密。 “皆有。” “驱之以利,逐层瓦解。” 秦昭抬头。 孙膑撑着脸,淡然一笑。 “既有昭强秦,五年之期内,若有外敌,膑定助嬴虔,将其拒之关中地界之外。” 先生都这么说了,那就再快些吧。 只要蛋糕做得够大,人人都能有份,就不怕他们不咬钩,不往一处使劲。 “先生,我们仨人,或许短时间里‘闹些矛盾’比较好。” “然也。不过昭不必疏远我,毕竟膑已经在军中‘人人喊打’了。” 秦昭笑笑,这事她有听嬴驷讲过。 毕竟孙膑一人挑翻整个秦军的壮举,以至于让在秦国还是挂职的军师先生,现在就跟朱某和的满某志一样,是将领中“活捉”“俘虏”的头号打击对象。 “刚好要造纸了,昭和冉就先‘吵架分家’吧。” “好你个孙膑,搁这招待我那啊?你确定没有公报私仇吗?” “膑所谋所计,皆为昭之安全。冉以昭兄自比,此等小事,何不愿乎?” “算、你、狠!以后你要么别碰弓,碰了就别射雁——冉见一只灭一只。” 见桑冉又开始张牙舞爪,秦昭无奈前去安抚。 孙膑也是,今天格外针对他。 “桑桑不气,我跟你只是‘吵架’,我跟卫鞅,那可要‘誓不两立’啦。” …… 在嬴虔的支持下,赢驷三兄弟的造纸厂在沮水边办了起来。 首批应召入场的皆是附近的清苦伤残老兵,得知国家没有忘记他们,还需要他们,有些甚至不计报酬,表示只要管口饭食,愿意为秦国公子效力至死。 嬴驷受到了极大的震荡。他此刻有些理解,大父明明废止了人殉,为何下葬那日有许多老卒自愿请殉。 对这些伤残的鳏夫老独来说,最大的痛苦不是活着,而是不被需要——有希望的话,谁不愿意好好活着呢? 嬴驷优先选取了孑然一身的老秦人。 加上桑冉驻扎在此,帮忙从零打造适合这些伤残老卒操作的工具,有手者切料,有脚者舂料,愚笨者添柴搅拌,手巧者抄纸晾晒。 制纸用“水沤法”原料也要放上半年,不然果胶和木质素去除不尽,纸浆的质量不高,纸张会变黄变脆。 若要造出更白的纸张,还须“三漂三洗”,这又要花上半年。 为了造出短期内能用的纸,秦昭将石灰、草木灰脱胶脱素的办法教给了嬴驷。有些步骤也可适当省略, 而那些精作的纸,以后可以高价贩售出国,换取更多的资金。秦昭拿算盘给嬴驷打了笔账,他就理解了商业和制造业来钱的妙处。 造铅笔就更简单了。 搅拌石墨和黏土,积压成铅芯,烘烤后再过油,放进开槽的木板里粘合压实,切割即成。 鉴于此时工业油不足,秦昭先省去了这一步,造出的笔勉强够用。 一月后,当嬴驷拿到那踏合格的纸,附上的竹签上写着“元年,公子驷、疾,寺工冉,丞颖,工启,造”,他的手臂像是承受万千重量似地颤抖着。 造纸厂里的老秦人们都放下手活,冲着嬴驷咧嘴大笑。在一声声“为公子贺”“咱老秦人还能造更好的纸哩”“二三子,吾且去再碎些料”“同去”里,他突然热泪盈眶。 嬴驷突然理解君父,为什么能一心扑在强秦上了。 他似乎不再为自己遗憾,不能得到君父更多的注目与关心,反而为有这样一个君父而倍受鼓舞。 赢驷不见君父已期月。今日他与秦昭一起踏进父亲的内殿,满心欢喜地为君父献上那沓白纸。 君父激动地拿起笔,招呼卫鞅上前,与他同书《垦草令》。 写着黑字白纸的辗转到嬴驷手上,和老兵们待在一起一个月,他不再是远离尘世的秦国公子,所以上面的字字句句,都在违背他的期待。 ——他突然不理解君父了,这难道是君父期待的强国之法? 不是这样!怎么能这样! 嬴驷垂下头,手指收得很紧。 怪不得秦先生说要跟卫鞅“誓不两立”,这样的政令……嬴驷初次对一个人产生许多负面的情感——他很讨厌卫鞅。 “为什么,君父,驷儿认为不该这样!” 就向他的名字那样,嬴驷是匹小马驹—— 他驰骋在自己的道上。
第47章 秦·变法 在嬴渠梁的记忆里,长子嬴驷是个软糯的幼童。 他给这孩子起名“驷”,和长兄一起叫他“小马驹”——秦国的起源就是在脚下的西陲边土,就是在一匹匹烈马身上。但比起嬴疾和嬴华,他的驷儿不像是一匹烈马。 嬴渠梁心中颇有些有些复杂。即使在他的怒目威吓下,多日未见的长子凶狠坚定的眼神也未曾有过片刻退缩。 ——他喜欢这样的眼神,原来驷儿褪去软糯会是这般的风采。 ——他的这匹马驹,竟然在不曾留意的时光里成长、跑起来了,甚至有了野性,是难得的、不怵群狼环伺的烈马性子。 这才多长时间门呐…… 内侍秦伯上次与他耳语递话,说的就是嬴驷与几位贤良会面后,就动身带着两位兄弟去了封邑。 那会的他只当是小孩子玩闹,未曾想这群崽子们,还真闹出来了个不得了的东西。 ——会面的人里,似乎就又嬴驷身边的这个人吧。 双手撑案前倾身体的嬴渠梁眼珠一动,审视的目光落在了秦昭身上。 他亲自册封的公乘真是好眼光、好魄力,一眼就相中了秦国最好的那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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