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移步到到士兵跟前,“我且问你,来人是否高高大大,面上带笑,甚至带着一只箱子或是别的什么东西置物?” 士兵连连点头,“对,秦先生,我们想检查他那只大木箱,但他根本不让,还打人手,实在是太嚣张。” 看到士兵手背上的红痕,桑冉似被什么呛住,连咳好几声。 秦昭一阵无言,连忙对无辜的年轻人行礼致歉,而后掏出随身的伤药膏要给他涂上。士兵被她的动作吓得差点跳起,憋着气涨红脸,双手摆成两只风车。 她叹了口气,不容拒绝地把小小的贝壳药膏塞到人手里。而后转身面像国君。 “将军,是秦昭办事不周,扰乱军营秩序不说,还害士兵受牵连,昭愿领罚。” “君上,让你见笑,昭羞愧万分。不过,我等的人,终于如约而至了。” 秦昭拱手抬头,不躲不闪。 嬴渠梁和嬴虔相视一息,终而化作了两声轻笑。 “快去请人入账吧——阿昭啊,这次渠梁若还不满意,可真要治你欺君呢。” …… “秦昭!” 能把自个名字叫得咬牙切齿不说,还包裹着一层惠风和煦的假象……秦昭只在桑冉那体会过。 来者入账的步履声踏踏实实,一步步靠近。秦昭背后一阵恶寒,恍惚间竟还能苦中作乐,感慨这俩真不愧是同门师兄,被她坑后隐而不发的生气表现一模一样。 木箱置地后发出巨响,秦昭听得出这是腹[黄享]在宣泄内心的怨恼。 箱中金戈的碰撞声未曾有过掩饰。对军中相关早已刻入骨血的人来说,除非耳朵失聪,不可能听不出来这利器之声。 孙膑眼中立现锋锐。而嬴虔更是侧身一步,上前半身掩护嬴渠梁,右手更是焊死在剑柄上。 “腹[黄享]诚心相荐,当时秦昭言之凿凿,今日赴约所遇种种,也算是先生给的考量吗?” “武备图要,腹[黄享]先生任选八样,秦昭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双手奉上,请大师兄原谅。” 桑冉在那日归营时曾跟秦昭说过,他这位师兄最喜武备制造,大到神兵利器、攻城器械,小到陷阱铺设、暗器短匕,都在他的嗜好范围内。 请人赴约又待人不周,秦昭该受来客的恼怒。希望对方看在这声“大师兄”和投其所好的致歉礼上,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这种刺激的开胃菜,端给咱吃吃也就罢了,下次可别送到师尊跟前。那师兄就谢谢昭昭的图纸啦,要随问随解哦。” 腹[黄享]双眼弯成两道月牙,伸出手接回他的八哥。他有些意味未尽,刚要弹弹秦昭额头,就被一颗飞来的小石子打散了意图。 是桑冉。 “狗爪不要想就剁了吧。还有我说大师兄,师父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你发疯不看场合,你的位置会不会不保呢?” “小师弟也会为我担忧了?师兄甚是感动,想信师尊见我们同门友爱,定会万分慰藉。” “你起开,国君在这呢!” 腹[黄享]愣了愣,而后灿烂的狐面微笑重新浮现。他端正姿态,郑重地向正位的嬴渠梁拱手。 “秦国国君安。鄙人腹[黄享],在山间野里散漫惯了,恰逢又见同门旧友,欣喜难遏,还望君上大量,莫怪鄙人失礼。” “先生莫要自鄙。渠梁听先生言,与桑司工以同门师兄弟相称,莫非先生……” 腹[黄享]笑而不语,无声剩有声。 嬴渠梁喜从心生。他不着痕迹地拍拍兄长的肩,示意他无碍放松。而后躯体微向前倾,眼中兴味更甚。 “先生贵为墨家门徒,此番来我军营重地,不止探亲访友这般简单吧?” “贵不敢当,只是有些技艺傍身的手艺人罢了。腹[黄享]入秦地,自然有更复杂的事要做。” 这拖泥带水的对话,秦昭是一刻也听不下去了。 不论在战国还是在未来,她怎么都不习惯这种客套的官腔拉扯。她决定快刀斩乱麻,坚决不给他们打太极的垃圾时间。 ——说好的大秦高效工作运转呢,有这时间浪费,还不如早早把秦墨收编了,名正言顺地拉过来干活。 “君上,在腹[黄享]先生说明来意之前,我想你可以先来看看这个。” 秦昭一把掀开木箱,迎光的利刃差点晃了她的眼睛。 新制造的戈与矛泛着森森寒光,叩击后有清越的金属声回应。它们在光下有着战场冷兵器独有的美,一旦和木柄组装起来,便是收割敌人性命的利器。 戈与矛堆叠重组便制成戟,与矛形制相似用途不同的是铍,规格不一的零件如星如海,旁边那一摞是夺命的箭头,里面最漂亮的,当属那把八面的青铜剑。 一堆散乱细小的零件在秦昭手中组装,不一会便合成弓弩的弩机。她给了桑冉一个眼神,对方立马从身后拖出一架损失部分机栝零件的废弩。 秦昭挑挑拣拣,不一会就将损坏的零件拆除换新。重新蹶弩上弦,她对着营外一发空射,震弦声昭示着这把报废的弓弩又重新有了杀伤力。 ——耗时不过十息。 在那之后,秦昭像他们展示了只要需要组装的兵械,她都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零部件的替换,或将完好的兵刃拆解打散,重新组成形不变、骨肉全换的新兵器。 嬴渠梁和嬴虔震惊,他们大致猜到了这场会面的意义。随父在征战中成长的嬴氏兄弟们绝不会忽略,秦昭简单动作里对军械制造、甚至是战争产生的变革。 看看那些清一色想同制式的箭头——以后打扫战场,只要是他们秦国的箭支,回收后配上备好的箭杆,除非箭头损毁,否则短时间内又能转换成新的战力。 思极此处,两位打了大半辈子穷仗的秦国汉子已然双目放光,难掩心中激动。 “昭,此策可否如愿实行?” “昭昭,秦国缺物资,亦缺人。” 只能说孙膑和卫鞅不愧是心思周全之人,能见物之益,亦能思其弊。又或者他们身为外国人,对秦的苦楚短时间无法感同身受,便不会被“物喜”蒙蔽双眼。 嬴渠梁和嬴虔脸上的喜悦一僵。秦昭这法子好是好,秦国好不容易挣了些家底,铜铁尚可买卖,但精通锻造制法的手艺匠人绝非一两日就可凑足。 “莫非——” “原来——” 兵家与法家思维再次同步。 他们先是扫了眼桑冉,见他昂首挺胸地清着嗓子,立即震惊地望向站在营帐内笑若狐面的新人物。 队友太过聪慧,并非是件绝顶的好事,至少会少掉些许私人的乐趣。 秦昭酝酿已久的成就感顷刻间灰飞烟灭。她无奈地拍拍腹[黄享],将他推进舞台的中央,自己下场踱步到孙膑身侧。 “腹[黄享],受墨家巨子之命,向秦国国君传愿:相里氏一墨,愿归秦效秦。” 现在,主角就位,观众就细,剧目已可开台—— 彩。 …… 秦昭安静地待在孙膑身边,与他一同欣赏着那边的热闹。 嬴渠梁一旦被满足求贤若渴的夙愿,真真就是为没有丝毫架子的君主。他直接把腹[黄享]叫上前去,甚至拉上桑冉,连同卫鞅和嬴虔,一同商讨墨家归秦的详细事宜。 期间,秦昭也收腹[黄享]被这种热情包围到困惑的信号,但她没有动作,只叫他安心享受。 这种看客般欣赏火热的心态,突然间还怪有意思的。 “昭,究竟是何时多了位‘故友’的?” 听见身旁的人说话,秦昭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指尖已被心悦之人握在手里。 她呆呆地看着孙膑帮她清理指尖的浮灰,而后收在掌中,置放在轮椅的扶手上。 末了,孙膑还扯扯宽大的衣袖,把交叠的手藏了起来。 欲盖弥彰。 “啊、啊?” 被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秦昭根本听不清孙膑的问话,只能口齿不清地吐出几个拟声词来。 君上还在场呢,同僚在谈事呢,先生怎么就做起小动作来了? 此刻秦昭心中不亚于经历了一场八级地震。 虽说秦国朝堂热闹得就跟菜市场一样,军中议事时,几位将军要员往那一摆,各种荤话打成一团,丝毫不亚于朝堂上文武骂战。但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超过了? 耳朵烧了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指腹又被恋人摩挲了下,当即一整个激灵。 “昭是没听清我的问题,需要膑再为你复述一遍么?” “听清了,不用了,先、先生!” 秦昭不是笨蛋,会出现这种状况,大概不亚于闺蜜在外面见到漂亮小猫随手摸了摸,回家之后就被自家猫主子围着打转、不停喵喵叫一样。 救命,她没有亵渎的意思,这里只是类比,绝没有把孙膑当猫的意思。 空余的那只手盖住脸,秦昭在掌后将控制不住的神情倾泻出来。 太犯规了,她从来没想过,孙膑还会有这样的时候。 ——不对,他为什么不能有这样的时候? 他是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的,有情有义的、活生生的人,做常人想做、能做事,又有那里不可以? 或许场合不对,或许于礼不合……秦昭心里有些欢喜,不是因为被特殊对待了而欢喜,但她就希望,先生这样可爱的时刻,可以再多一些。 秦昭松开几根手指,从指缝里看他。孙膑果然察觉,他也微昂着头,不语静默,却眼角含笑。 现在她的耳朵是一整个全被烧着了。 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勾了勾他的掌心。 她放下遮掩的手,对着他有些满足地笑笑。这下攻守易势,换他不自然地清咳一声,别过头去。 被衣袖掩盖的故事随着主人的心意,要将所有推翻重写。孙膑掌心发烫,松开她欲要收回,却被秦昭紧紧抓牢。 他回头唇齿微启,似语未言,静默中又将所有话写在眼睛里。 “先生,别逃。这样就很好。” 女儿家是水,能包容万象,亦能激流勇进,冲破一切障碍。 他笑笑,干脆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松弛下来,袖中的手指又重新连上。 微妙的光影。 站在一起的人,像两只躺在屋檐上晒太阳的猫,慵懒又餍足。 “昭,谢谢你。” “嗯?说什么呢?” “膑说,谢谢你,昭,谢与你有关的所有。” 她不太可能在战国时代里,听见那句未来稀松平常的“我爱你”。 但他此刻只在说谢谢你,却似乎把所有的爱都融了进去。 “哥啊,哥——” 营帐又闯进一位不速之客,大声的呼喊令热火朝天的声谈当即哑火。 秦昭和孙膑即刻站直坐正,唯有那只叠在腿上的袖袍记得未被发觉的所有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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