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姝?” “大哥、二哥,刚收到的谍报——巴蜀乱了。” 秦昭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她听见什么了:巴什么蜀?乱什么乱?平定巴蜀不是嬴驷上位要干的活吗? 呼吸陡然一滞。 她这只蝴蝶翅膀,扇的动静是否太大了点…… 厉害了,嬴渠梁——秦国该不会刚起步,就要伐戎并蜀双线作战吧? 暂且先让秦昭理一理:秦国的目光是啥时候转向巴蜀的,她怎么什么前兆都没看到过? 她只在很早以前的绘地图事件里提过一嘴,只是指了个战略方向,没说这事是现在就要写进日程本的活计来着。 秦昭抓破了头都想不明白,这事的契机在哪。 她扫了眼孙膑,发现他并不意外;再一看,卫鞅竟然在颔首细思——更别提嬴渠梁和嬴虔那事成定局的欣喜了,这简直就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唯独她什么信息都没有。 或许还有墨家的两位跟秦昭一样都在状况外,但腹[黄享]才搭上秦国这辆马车,桑冉更是对政局完全不感兴趣…… 嬴姝气喘吁吁,正跟嬴虔讨水喝。 嬴虔随手摸出个水囊,嬴姝扭开昂头一通豪饮,擦嘴直呼痛快。 此等利落豪爽的做派,倒是让腹[黄享]为之侧目。 新入伙的小伙伴在这一幕没有姓名,只能得嬴姝一个白眼,一句“看什么看,没见过秦女喝水啊”,退后笑而不语。 “阿姝,你这般风风火火,看来让你接受谍报,也改不掉你的性子……详细说说吧,二哥和诸位都想听听来龙去脉。” 嬴渠梁接过水囊,数落自家妹子两句后又迫不及待地等听正事。 嬴姝努努嘴,不与兄长过多交流感情,似乎是在报复他的数落,又或许是估计到有生人在场,她一张口就是正事,言简意赅得令人七窍生烟。 “秦谍,入蜀,离间,内乱——时机已至。” 不愧是做谍报工作的,这职业病真是生动形象。 光听这一句话,不详细展开细细说说,老甘龙来听或许都云里雾里。 秦昭倒是有了些眉目,就看孙膑和卫鞅的样子,保不齐这起源就是这俩人私下和嬴渠梁、嬴虔拉了小窗。 秦昭能肯定的是,伐戎绝对是孙膑的主笔,乱蜀估摸着是卫鞅的提案,但他们相互渗透参与对方计划,甚至国君和将军就是这样被拉下水的。 掌握人性的弱点,予以攻坚,再以点辐射挑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经不起多次考验的,等到神经断裂的那天,一次言谈不顺的导火索,便将巴蜀之乱的火烧起来。 但现今的秦国,真的抗得住伐戎并蜀,双线作战的压力吗?秦昭不觉得轻松,提早历史的进程,不一定就是好事。——但也不应该定时坏事。 战争是秦国平民获爵晋升的最优途径,虽然卫鞅早早就把度卡得刚好,但奋勇杀敌是真能改变秦人的命运。 秦法推行下去,立信立威皆有,但要让法治真正深入人心,秦人由衷维护法治,那必须要把看得见的利益通过法律的方式兑现到他们手里。 秦国现今粮食收成正稳定增长,各方建设也在完善中。就像上位者梦想的那样,秦国虽冉底子不厚,依旧在蓄势中,拿现有的家底去拼一个更璀璨的未来,似乎不是件亏本的事。 找准时机在外族侵犯时伐戎,六国没有理由在此时进犯秦国。有些手段暗地里能用,但摆到明面上来,又会被各方唾弃。 古蜀国身处闭塞的四川盆地,真正出兵平乱,就凭现在秦国马上升级的军工科技,换算下来反而要不了多少兵力。麻烦的反而是地理环境,山林里瘴气毒虫,或许会成为最大的阻力…… “最近一张谍报,古蜀国不久后就会跟秦国求救了。二哥,要是咱们能谈好,平乱后属地归顺,阿昭说的‘大粮仓’可就真搬到咱家里了。” “嗨,渠梁,你要怎么做?大哥听你的,指哪打哪。” “大哥,渠梁不是不信任你,而是边境去年就没让百戎讨到好,今年碰上草原有疫,牛羊近半而亡……咱们又是好收成的光景,入秋之后,他们只怕来势汹汹。” 嬴虔听懂了,嬴渠梁的意思很简单:大将军只有一个,但两战撞上了,两边顾谁失彼都叫人扼腕。 将军案再次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痛击。好事多磨,怕就怕磨久了,事就变坏了。 “二哥这么为难,要不巴蜀这头咱先放一放,专心对付戎狄,维护边境安宁为先?” “阿姝这话不妥。若此次弃蜀国救助不顾,白费你二哥和卫鞅谋划不说,以后绝无和平并蜀的可能。要吃这块肉,就只能硬打下来。” “哎呀,这咋就要入秋了呢——都等这么久了,蜀国就不知道再晚上一年半载地乱国么!” 嬴姝的兴奋劲早泄了,此时正跺着脚,拿平地撒气。 他们的纠结秦昭看不懂,怎地少了嬴虔,秦国就打不了仗了?主帅的人才,这帐子里不多得是?——不是吧,都这个节骨眼了,嬴渠梁还喜欢玩这一套呢? “君上,膑请战灭戎。” 孙膑坐在轮椅上,颇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风度。 或者说,军师这一职位,自他开始,在历史的书册间闪耀。 “孙、孙先生,此话当真?” “君上若信孙膑,膑便让‘戎’字,从秦国的地图上消失。” 孙膑的话徐若春风拂柳,是细叶随风摇曳,平静的恰如谈及一桩平常的小事。 但话音一落,料峭春寒乍起,霎时间冰封雪降,数万人的生死一言蔽之。 秦昭第一次在孙膑身上嗅到冰雪的味道,凛冽的寒气似刀子剃肉腕骨。 她深知慈不掌兵,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血腥又残酷,战国就是由人命堆叠而成的血书。 ——等到大一统就好了。 那时候同袍的刀剑再也不必对准彼此,大家一起携手共建华夏,枪口一致对外…… 秦昭不是害怕孙膑,她不会粗暴地把他划进好坏里,更不会因为他手染鲜血就疏离。 敢背负他人性命前行的人,心脏要又多强大、心性要又多坚韧呢? “好一个让‘戎’从秦国地图上消失!渠梁,和孙先生共事多时,将我秦国儿郎交予先生之手,大哥放心。” “孙先生,你要多少兵马?渠梁优先拨给你。” 孙膑笑笑,摇摇头,婉拒了国君给他增兵的提议。 “君上,我只要三人一军。” 秦昭统筹,桑冉军械,卫鞅守城——此为三人。 只用麾下所有受训的骑兵——独类成一军。 …… 只能说腹[黄享]带着墨家入秦,给秦国双线作战添了底气。 国君自孙膑领兵后,当场拍板组建全新的军械制造局,腹[黄享]立马就任制造局统领,将秦昭提出的“精工细作”“流水作业”“物勒工名”“生产责任”贯彻到底。 国君和卫鞅是踏着夕阳走的,捎带上了秦墨腹[黄享]。 卫鞅临行前与孙膑的相谈只有寥寥数语,法家和兵家却在抬眼间达成不为人知的共识。秦昭只看到了他们一拍即散的对掌,未曾听见他们间的约定。 热闹了一天的军营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轨道上。 嬴姝回女军继续跟进巴蜀的情报,嬴虔腰围即将到来的平乱作战清兵点将,桑冉这边军器监里还有一堆事要处理……最终偌大的军营,似乎就只剩下了秦昭和孙膑两个。 等秦昭把孙膑推送回营帐,外面的天色已擦黑。 孙膑有些奢侈地点了根蜡烛。他手捧着烛火,人在暖光中,身在暗色里,割裂又统一。 秦昭嗅到些许孤独的味道,默声走到他身后。这下她和他是一样的了——一半沐浴着光亮,一半藏在黑暗里。 他的蜡烛是她送的。 是她用乌白村作为答谢的那车乌桕籽皮上的蜡炼出来的简陋蜡烛,和后面那批熟能生巧后的精品完全不能比。 她当时开玩笑要把丑的这一摞赠他,不想他不仅收下了,还珍藏到现在。 “昭为何一路沉默不语?是受膑今日言论的影响吗?” “哪有的事。先生多虑了。” 秦昭摇摇头,孙膑抓起她的右手放在肩上。 他稍微举高了些蜡烛,而后将自己的右手叠在她手背上。 此时没有宽大的衣袖做掩饰,一切的一切,都明明白白曝露在烛光里。 不容争辩。 “昭,我在,不要怕血色,不要怕我。” “战争无可避免,膑不弑杀好战,只是用这一途径去争取最终的和平……” 孙膑乎有些忐忑,缜密的思维掉了链子,想说的话支离破碎,词不达意。 秦昭俯下身子,下颌搁在他的头顶,在背后拥住他。 “先生,我知道。我在这。我不怕。” “我爱你。” 他的手死死将她的手腕拽住,绝不放松一丝一毫。 “那为何……不与我说话呢,昭?” “因为我在想你说的那句话。只要君上交付信任,你可以把戎从地图上抹去。” “昭是不太相信膑能做到?” 他放开她的手腕,改成紧扣她的手指。 如果视线又温度的话,她的手背可能都被他灼穿。 秦昭闷笑着摇头,连说好几声不是。 孙膑松松紧紧交握的手指,耐心十足地刨根究底问她究竟为何。 “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少年……”她像是陷入了色彩纷呈的回忆里。 “谁?”一个字的问句被他说的干巴巴的,却又似有千般滋味。 “一个封狼居胥的少年,一个被封为冠军侯少年,一个致死都是少年的少年。” 不知为何,秦昭那时脑海中突然就冒出霍去病的名字来。一样的将骑兵用到出神入化,直接杀入王廷的少年。 那样才绝惊艳的将星,如若孙膑未曾遭祸受难,战国历史里关于他的记载是否也是这般耀眼的意气风发呢? “封狼居胥,勇冠三军,封侯拜将……这样的少年,确实值得昭纪念。” “膑无法成为这样的少年,更不会死在少年里。” “不需要昭缅怀,不需要纪念,不需要穿过时间才能见——” “昭,我在这里,我的荣耀为你倾身,我的人你触手可及。” 太犯规了。 秦昭心跳如雷。 今天的先生太过反常,简直像换了个人——他叫人难以招架,却又心动不已。 行吧。 为了让先生顺利打下百戎,完成他重修地图的壮举……她那份写了一半的计划书,是该抓紧完成了。 “先生何时和卫鞅如此默契了,守城呢,可以详细展开说说嘛。” “膑与鞅推演过几局,此人亦善兵,谨慎稳健,虽魄力不足,守城绰绰有余。昭,是在转移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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