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打算走了,可才转了个身,视线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便看见旅行者站在远处,视线落在荧刚才离开的地方。 我不知道他看了多久,但空什么话也没说,他只是温和平静地冲我点了点头,带着派蒙在街边路摊上买食物。 派蒙指着一样吃的雀跃地和他说着话,他笑吟吟地点点头,让人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我再走几步,就又碰上了艾尔海森。他倒不是意外在这儿的,只是给出了我和荧谈话空间,一直等着我罢了。 我走到他身边,问:“你看见旅行者过来了吗?” “看见了。”他仔细地整理好我身上的外套,道,“你过去没多久,他就来了。” “哎,”我叹了一声,“真能忍。” “大概是因为知道不久之后就要再见面了。”艾尔海森的声音都快要被嘈杂的人声盖过去了,以至于我不得不支棱着耳朵听他说话,听见他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而等一切结束后,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所以不必急于一时。” 我嗫嚅着说:“可能吧。” 也许是因为越接近终点我越不安,这不安里夹杂着太多的愧疚。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我将做的一切会为这个世界带来新生,但是我不愧于命运、不愧于星空、不愧于天下,好像单单有愧于爱我的人。 在这些人中,尤其是艾尔海森。他是独留在世间的。 我想让他永远记得我,想让他不要再喜欢别人,想让他越过承诺有效性永远爱我,想让他将此作为原则,不准背叛。 但我好像没有这个资格,也无法这么做。我不想他记得有个他曾经很喜欢的人义无反顾地抛下他走向终末,不想他因为爱而囚困终生。 我抗拒着人心会变的真实性,抗拒他会不爱我的未来,却又害怕着人心会变是个谎言,艾尔海森真的会只爱一个人。 但先离开的人没法再接受爱与不爱,两相比较,如果能让他更轻松,我自然会选择让他轻松的那个未来。这是我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事。 所以我请求艾尔海森,我说:“忘记我,别记得我,好吗?艾尔海森。” 不要动用那些能够留下记忆的手段,顺其自然,忘记我,重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但艾尔海森回应我的语气是有史以来我从未听过的冰冷。 他说:“不可能,你不用再想这件事了。” 有那么一瞬,从那双眼睛里我看见了失控的疯狂,我以为是我眼花了,但心里又忍不住想,他本来也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理性里总带着点疯。结合他这些天对邪神之心的浓厚研究兴趣,难说他会不会把我关在这里,然后动用别的手段换个载体启动邪神之心。 应该不至于。他不会做这种枉顾我意愿的事。 我看着他的眼睛,虽然没再感受到刚才那种一盆冰水浇在脑袋的冷意,但还是没再提“忘记”这件事,聪明地服了软,向他道了歉,保证不干扰他的行动。 只是这件事显然不可能这么翻篇,就算最终我被折腾得不轻,身上疼得厉害,隔天醒来看见他的表情,还是无可奈何地意识到在这件事上,我们始终无法达成一致。 算了。就像我对空和荧说的那样,人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起责任。我做了我能做的事,承担了我的后果,而艾尔海森做出了决定,也该承受这份决定将带给他的一切。 就像当年他选择和我同行,换来的不仅有真相,还有无能为力的旁观。
第81章 天理 三月。 春生。 好时间。 前夜是个雷雨夜,白噪音干净纯澈,还有爱人的怀抱温暖,香膏的气味清甜安神,让我睡得挺舒坦。 而经雨清洗过后的世界也如此清新美丽,好像为我的身体也注入了满满的活力,是以一大早醒来我就精神烁烁,绕着艾尔海森转圈圈,把他转得嫌我烦,最后将我赶到沙发上。 我横躺着占据整张沙发,而艾尔海森不知道在干什么,就好像是取代了继承了我的活跃一样,来来回回地在房子里走,我的视线也跟着他转来转去,转了没一会儿,就困得要命。 临睡前一道极其明亮的紫色雷电划破天际,雷声轰鸣乍响,像是给全世界敲响了某种警钟,也将我从昏沉的睡意中惊醒,捂着受了刺激而跳个不停的胸口,惊疑地望着窗外的沉云。 半开的窗户上风铃哗啦作响,暴风猛烈地拍打着窗棂,暴雨愤怒地捶打世界。艾尔海森合上窗,回身坐到沙发上来抱住我,将头埋在我的颈窝处。 我收回望着天空的视线,抬起手摸摸他的脑袋,半是调侃地哄他:“原来你还怕打雷呀?乖哦,不怕不怕。” 又是一道惊雷,刺耳响亮,毫无征兆,炸得我心一紧,不由得又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暗沉天色。 也许那不能用暗沉来形容了,它如同世界末日,五百年前的画面重现,太阳被吞噬,黑暗笼罩大地。 我有某种预感。艾尔海森也许也有。 他扣着我的后脑勺,突然吻了上来,激烈而强硬地掠夺一切。他的手臂压在我的后腰上,拥抱得很紧,让我有种窒息的感觉,很不好受。我有些想要推开他,手指搭上他的肩膀,最终还是没有推开,而是抱住了他。 如果这是最后一个吻,那么再怎么疯狂也不为过。我们对对方的所有怜惜与愤恨、对命运不公的抗争与顺从,全数交织在口舌中,被吞咽下去,点燃身体里的火焰,燃烧这一生命以作烛火。 暴雨顺着风的方向击扣着窗户,呼唤着我,冰冷的潮湿气息也从屋外渗透进来,冷眼旁观。这个吻最后变得很温柔,他抚慰过我有些麻木的舌尖和红肿的嘴唇,顺着我的气息,是安抚,也是支持。 这所有的过程好像他一如既往的态度,不赞同我的做法,但却始终支持,还会为我改掉计划中不合理的漏洞。 在雨声中,家门忽然被敲响了。 艾尔海森松开我,摸了摸我的脸,垂下来的蓝绿色眼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亲在了我的眼角。 我眨了眨眼,有些难过,有些悲伤。他拭去我眼角的湿意,道:“哭什么。都到这一步了,你该想想之后会遇到什么,别目的没达成,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不会的。”我抱了抱他,“我会活着走向我该有的结局。” 我们放开彼此,走到门口。 荧孤身一人站在屋檐下,撑着一把伞骨莹润的黑伞,视线越过我看向艾尔海森,倏忽以后,又落在我的身上:“告别的话说完了吗?” 我想了想,回头又抱了一下我的爱人,说:“我爱你。艾尔海森。” 他抿着唇低下头,眼里的红色沉甸甸的:“我知道,我也是,一直很爱你,我相信你会成功的。” 我笑了起来。有这样一个回答就很好了,我感觉一切都圆满了,信心十足地转头对荧说:“走吧!” 我走进她的伞下,一起步入雨幕中,雨珠噼里啪啦地打着伞面,伞下的世界被雨声包围。我抬起手和艾尔海森说再见,他看着我,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我没听见,但想来是一些我爱听的话。 是不是都不要紧,这一启程,就是再也不见了。就像他相信我能做好我该做的事情,我相信他也会做好我交付给他的事情。 而离开最后的避风港后,我问荧:“神战开始了?” 她声音淡淡:“天空岛上的对峙已经展开。” “我们需要做什么?” “夺回天理维系者封存的我和哥哥的力量。”她冷冷地说,“我会带着你一起去,尽量避开神战,让你活到最后。你记得跟紧我,或者,跟紧哥哥。” 我点头说好。 荧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破空的漩涡,如同星空般流转,她拉住我的手,带我一起走进那道传送门中。 一进入漩涡之中,我便听见了来自遥远天外的声音,好像是星空的呼唤,又像是无数人的低语,切切嘈杂,听不太清,仔细去听时,反觉头脑晕眩。 荧用力地握了一下我的手指,我才从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中抽身,努力地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明一些。 而从漩涡中出来之后,我们便站在了一条无所凭依的空中长廊上。在这里更能看清楚远处的深绿色风暴和紫色雷鸣,某一处天空是昏黄的,巨大的陨星从阴云中挤出,斜向朝向地面。 我似乎看见冰封万里,雨落即化为冰冷的刀锋,火蛇流淌在坚冰之上,燃烧芳草,而植物疯狂生长。 但暗红色的锁链无视一切攻击,如同更高维的神明之手,撕裂空间,吞噬神力。 这就是神战……? 我感觉好冷。 荧扔掉伞,拉着我沿着长廊往远离战争的方向飞奔。她的动作太突然,我脚下踉跄了一下,匆匆忙忙跟上她的脚步,在烈风中问:“我们该去哪里?” “我能感应的到,”荧大声说,“它就在那些建筑的正中央!” 我抬起头看向空中廊道的尽头,隐约觉得这条路十分眼熟,好像在这条路的尽头,应该有一扇门。 我们在暴雨中狂奔,沿着漫长的道路来到断裂处,荧带着我就地一跃,像是安装了弹簧一般飞上天空,落在另一处石块上。 我感觉自己似乎是一个大型挂件,被她一路拽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全凭她拉着我走。 她的速度太快了,我实在跟不上。在跳跃时,有块石头我没有落脚好,脚下滑了一下,眼见着就要摔下去,忽然从远处横劈过来一条暗红色的方块链条,火上浇油一般打碎了那块石头。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蹬着那条方块锁链,借力站起身。荧手里幻化出一柄长剑,对着那条锁链就是一劈,但那条锁链无动于衷,转了个弯就朝她袭去。荧一击不成,并不恋战,用剑挡住方块锁链并躲开,而后一揽我的腰,拔腿就跑。 我缩着腿倒吸着气想,要不是海参还有别的用途,我说什么都得让他和我一起过来! 而天理的维系者似乎洞悉了我们的想法,放弃了那边的战斗,转身朝我们飞来。我回头望见她的面容,那张淡漠的脸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们,犹如俯视蜉蝣尘埃。 “观测者。”她对我说,“你来了。” 我惊讶却又不是很意外地发现,她的语气里并没有对我在这里的一丝讶异,反而像是早就知道我会到来。 我抬高声音,回答她:“如命运所示,我来了,你自该顺应命运!” 维系者轻蔑地笑了笑:“命运从来就不是顺应的。” 金色的冷漠眼眸无情地注视着我们,铺天盖地的黑色方块吞噬空间,我下意识地抬手招来风,可那点力量如蜉蝣撼树,她吞噬了我的力量,转眼之间来到我眼前,毫厘之间,贴着我的手指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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