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意荧荧,如呼吸般收缩膨胀,万民眉心那一点绿,竟也跟着闪烁。 刀锋僵在螭头颅之上,咫尺天涯。 “你的领域呢?艾利欧格,你那可断天地因果,斩人真魂的领域呢?” 你目光极冷,手背青筋暴出,却不曾斩下。 “展开啊——展开你就能救下那些蝼蚁了,不是吗?”他咧开嘴,翠色血珠滴落在眼窝之中,苔藓般阴湿“你若不出手,我可要引燃这噬魂术了?” 你的确不打算展开领域,却不是因为权能受损,亦非困于艾利欧格。 被魔神残渣污染的领域,是不能够容纳凡人存活的。 可这些,又怎么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解释得清! 他分明知晓领域真相,却恶意出言引导。 若急于自证,反而陷入他的圈套,有张嘴解释的功夫,远不如多砍他两刀实在。 你想的明白,旁人却未必。 结界之下,人群喧然,母亲抚着孩童额头,声音颤抖,青年搀着年迈的父母,重重地跪倒在地,头磕在碎石之间,一片血痕。 他们有些自璃月而来,认得你面容,有些久居归离集,与你素昧平生。 可那些声音却无比相似。 “离大人……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我赴死无悔,只求护住我七十老母啊!” “阿娘,阿娘,我害怕……”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我啊!你……你们不是神仙吗!救救我们啊!” “请您展开领域……请您救救我们吧!” 哭声,哀求声,尖叫声,咒骂声,最终汇成慌不择路的哀求。 声声入耳,几乎要在瞬间刺穿你的头颅。 你挡开螭的一击,脸色发白。 螭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吗?! 归终颤颤巍巍睁开一双铅灰色眸子,水色氤氲。 “阿离。” 不要吵了……不要催了! 你在救了啊。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你不是在救了吗?! 你面色铁青,指尖微颤,嘈杂声响中,目光有些茫然。 “不必……勉强” 什么? 少女气若游丝,语气却很坚定。 “我……与归离集……信你。” 你呼吸一窒,螭却听的几乎发笑。 “好,好得很!既如此,我替你做决定。”他一声嗤笑,齿间笑意森然“你一个都护不住——” 他指尖猛然使力,苍意如琉璃绿珠,就要破碎,与此同时,侵蚀结界的血肉竟二次爆开,几乎要熔断深蓝光圈! 若不打断归终,届时结界强破,归终必然性命垂危,归离集万民亦会暴露在眉心爆开的毒雾之中,十死无生! 这是两败俱伤之局,螭在逼你,逼你放弃归离万民,逼你将私欲凌驾于大义之上。 逼你承认你仍是艾利欧格。 呵。 你视眼前万民危局于不顾,反身飞掠,将掌心抵在光球之上,粗暴地将归终扯了出来。 归终猛然一惊,目光近乎仓皇的望向归离集,水色凄然,近乎破碎。 你打断了她。 琉璃珠碎,苍意骤减,深蓝结界分崩离析,眉心一阵刺痛,暴露在毫无遮拦的空气中的众人惊恐地望着你。 螭愣了一下,难以抑制地抖动肩膀,一阵狂笑。 “你果然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艾利欧格,你——” 他的目光落在骤然寂静的人群上,猛地凝住。 毒雾并未爆开,甚至于没有一个人尖叫出声,人群像是凝固住了,而后神色麻木,竟齐齐摆动手脚,僵如尸体,往一处聚拢,乱中有序,此情此景,一时竟有几分恐怖。 他震惊地望着人人眉心一点雪光,复抬头看你,目光悚然。 “你——!” “你什么?” 你将归终抱在怀里,眸中晕染着霓裳花的绯意,三分入骨寒气,勾唇一笑。 “小孩子都不做选择了,我都要救。” “险些忘了,我最擅长的从不是解咒。” 你声音淡淡。 “受死吧,螭。” …… 螭于惊怒绝望之中点破你的身份,那一手控魂之术便是铁证。 荻花洲之主。 梦魇魔神,艾利欧格。 他试图以此乱你心神,实在天真,早在遣浮舍亲赴璃月之时,你便做好了身份被揭露的准备。 你最终没有杀他,在将其几乎撕裂成两半,神魂重创之际,冷眼放任他落荒而逃。 魔神陨落的威能,会摧毁归离集,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天在水斜斜点地,青白血迹晕染开来,顺着锋利的镰身滴落,一滴,两滴…… 落在地面上,腐蚀一片又一片焦黑的土地。 人群麻木地聚拢在一处高地,低眉敛目,垂首待召,那里有预设的结界,可护他们安危。 你没有回头去看归终,也并未尝试解释什么。 你没有余力去揣摩她的所思所想。 她拽着你的袖子,好似在竭力说些什么。 可你听不见。 视线逐渐模糊,仅是立在她面前,便已竭尽全力。 大量零碎的画面从你脑海之中闪过,尘封已久的记忆无法控制的疯涌而出,蚕食着你的理智,你几乎是本能地扯出自己的袖子,推了归终一把。 “立刻到阵中去!帝君未至,绝不要为任何人开阵!” 归终踉跄了一下,几乎透支的身子往前探,执着地想要抓住你的手。 “阿离!那你——” 你怎么办? 你后退两步,眸中光彩尽退,望向她时,视线已不能聚焦。 归终分明听见螭所言种种,可她还是要扑过来,眼眶肿红,再锁不住灼烫的泪水,滚落在你冰凉的手背上,像是傲雪而生的一枝山荷叶。 你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压着阵阵发黑的意识,从喉间吐出几个支离破碎的字眼。 “尤其是我!!” 你抬手,勉强凝起一点银色毫光,霎时间便到了归终眉心处,抖着尾巴往里面一钻,一下子便不见踪影。 归终只觉得自己眉心划过一滴微凉的晨露,滑入脑海便化作一弯清泉,淌过四肢百骸,滋润此前维持大阵的干涸,舒缓间,竟叫她昏沉了片刻。 待她从这半梦半醒中脱出,惊愕地发现自己已身处结界之内,归离集万民僵立在她身后。 身前,你立在不远处,乱木碎石之间,郁金裙裾潋滟生光,狂风止歇,晨风轻荡,裙角银铃叮当作响,好似残垣断壁中,一束烈烈霓裳,姿态妍妍,眉间花钿嫣红,娇艳欲滴。 你便在此刻抬起眼帘,对上归终的视线。 眸光冰冷,绯色衣裙勾勒出笔直的肩背,身影伫立不动。 归终的手指微蜷,看着你脚步虚浮,慢慢走上前来,巨大银镰拖在地上,锋锐刀身划出极深的沟壑。 阿离。 还是艾利欧格? 归终的声音有些干涩,她透支力量,伤及本源,此刻已毫无再战之力。 “阿离?” 你没有作声,亦没什么表情,只一步步往前走,两人之间很快只剩下一层莹白的结界。 你立住了,天在水在掌心旋过一周,刀柄向下,狠狠贯入山石之间,森然寒光自镰身寸寸划过,却始终并未向结界倾泻半分。 “出结界者,斩无赦。” 归终呆了一下。 然后她突然脱力,跪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百般控制内心的悲痛,终究是控制不住。 洪水决堤,席卷一切。 同螭周旋良久,咬碎银牙也不肯屈服的少女压抑而隐忍的抽泣着,额头抵住结界,白光如雪,扑朔朔地闪。 “阿离……” 她没有出去,身后万民的控魂之术亦未曾解开,可她哭的那样哀戚,像是正经历比恶螭噬魂更大的苦痛。 那道银色毫光不曾为自己辩解只言片语,不曾对那些恶语挑拨作出任何驳斥。 唯一句: 归终,天罚将至,且避。
第69章 信他 …… 熯天炽地,刮刮杂杂。 骤失其主的领域封锁不再,权能抽离,几近熄灭的业火倏尔暴涨,火舌焚天,黑灰曼舞,片刻间便将此地化为红莲地狱。 灼热的气浪中,一声阴郁的童音响起,阴恻恻的。 “这便是你干的好事,放她出去,你怎么敢的?!” 对面那人声音亦是温柔不再,一派惶恐焦急。 “……不应如此,外有逆鳞相护,内有真魂为守,她又身手了得,与螭一战,分明未伤及分毫,为何会神魂失守?” 哪怕是方才激战之中,螭尖锐的爪牙数次近身,都被你抬起手臂,硬生生挡了下来。 你初历鏖战,未曾察觉,领域中的二人却看得分明——几簇金色浮光流镀在你皮肤表面,不断游走着,森然利刃砍在你皮肤之上,相接处便浮现出一层细密的金棕色鳞片,转瞬即逝,连半道灰痕都留不下。 “只是用了控魂之术,何至于陷她于此——” “啧……不是控魂之术。” 艾利欧格突然冷冷出言,血红的瞳孔几乎与遮田漫地的火色不分彼此。 “是共魂之术。” 那女子猛地一惊,心思电转,一瞬了然,在滚滚灼浪中,面色愈发苍白,竟有些站不稳了。 控魂,共魂,一字之差,犹如天堑。 控魂之术,是自受控者灵魂处裂解出一片,使其受控于施术者,若施于多人,便似傀儡戏台后那只手,千丝万缕系于一手,兴衰生死皆由得幕后人心意。 共魂之术则不然,是将施术者自身灵魂分出,融于受控者魂魄深处,多以暗示指引受控者行为,便似戏台之上,以身入戏,亦有控人行为之能。 前者简便易行,只受控者神魂有缺,于施术者,除却些许神力消耗,半分害处也无,而后者有损魂魄,若心智不坚,甚至有迷失在他人记忆之危,极少有人施为——更不必提同时施于这么多人。 蝼蚁卑贱,便是魂魄有损,也不过蠢些笨些,少活些年数罢了,何至于动用自己的神魂去补?! 怯懦和妥协就像墨汁,只要几滴,就可以污染一整杯清水。 人也是如此。 人性的恶意远比瘟疫更可怕,所以艾利欧格从不多此一举——比如顶着恶名做好事。 阿离,多好的例子。 寻常人分不清控魂术与共魂术,他们只会记得自己曾被控制,一如他们看不出艾利欧格和离的灵魂之差,他们只知道梦魇魔神。 阿离她分明再清楚不过。 艾利欧格咬牙,瞥身侧人一眼,被那张与你九分相似的面容一晃,愈发愤懑,拍了一下她的脊背。 “出息些。” 女子颤了颤,一时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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