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冻死了。” “也许、也许还有救呢?” 青萝几乎是本能地说出这句话,她捧着小鸟到了亭中的熏笼那里,想将它贴过去暖一暖。 素雅的袍袖横里挡来,使她不得近前,周辰安另一手伸来,向她摊开掌心: “给我。” 先前的温情亲近登时消失,青萝赶紧抱它入怀,朝他瞪眼呲牙,凶巴巴道: “不许杀它!” “啧。”他翻了个白眼,“我是要救它。” “当真?” 她眼中满是狐疑。 虽说他不是个坏人,但却是个怪人,何况有初见的阴影在,一时之间,她委实难以相信。 周辰安叹了口气,收了袍袖,好声解释: “你用熏笼暖它,倒是能解冻,但它身上的冰太厚了,融化过程难免会吸走它的热量,最后全身湿透,更容易死掉。” “啊?那、那该怎么办?” “给我。” 周辰安复又摊开掌心,青萝迟疑着,终是把鸟儿放了上去。 只见他托着鸟儿下了石亭,打树丛里寻了一块木片,刮起小鸟身上的冰壳。 到底是练过武的人,手法又快又准,不一会儿功夫,冰壳尽数破开,未伤一块皮毛。 破冰的鸟儿重新递回到青萝手上。她把它贴在熏笼上,等了好一会儿,也没什么反应。 青萝不禁急了,直接捧它回到自己心口焐,焐了一会儿还没反应,开始一下又一下的为它哈气。 小小的鸟儿静静地躺在掌心里,从它身上,她仿佛看到了月人、时楠、尚雪莹、晓羽…… 每一个她无力解救的生命。 对她来说,它不单单是一只鸟儿,更是一种执念,追回一条生命的执念。 “活过来,活过来。” 她几近哀求,一面哈气,一面落泪。 夕阳西下,亭中的光线渐渐变暗。 她抬眼瞅向夜幕,弯弯的月牙仿佛一只笑眼,嘲笑着她的异想天开。 太阳是要落山的,生命终究会逝去。 她元青萝,是不是真的要困死在这里? 清澈明净的眼眸一点点黯淡下去,不见光亮。 暖光的灯笼挂起,重新照亮石亭,周辰安端来一碗米汤,递给了她。 “也许它不仅冷,还饿,饥寒交迫才会冻僵,给它喂一点东西吃,就能恢复了。” “真的?” 她怔怔地问,经历的失望太多,如今都不敢随意奢望了。 他不答反问:“你要试吗?” “要!” 她毫不犹豫地回,一把接过汤碗,小心地往鸟儿嘴里灌。 约莫灌得差不多了,她放下汤碗,又开始用体温焐它,一面焐,一面哈气。 终于,掌心里的小东西有了动静,微微扑腾着翅膀站了起来,周辰安连忙端着汤碗送到它唇边。 鸟儿俯头啄去,吃饱喝足之后,扑扇着翅膀,乘着皎洁的月色,在他二人的目送中,自由地飞出红墙。 她激动的哭了出来,泪眼看向他: “它活过来了,还飞走了。” “嗯,元青萝,你也会的。” 他一点点湿了眼眶,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帘一滴滴落了下来。 青萝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不禁问道: “你怎地哭了?” “原来我这么多年,一直在逃避。” “逃避?” “如果我当时没有自作聪明,答应解除婚约,如果我当时再坚持坚持,想想办法,她就不会嫁给别人,最后郁郁而死。” 泪水簌簌而落,浸湿了整个脸庞,他自嘲地笑: “什么一心向道,什么各人有各人的命,都是我给自己找的借口,不敢去面对当初的过错罢了。” “不是你的错。” 青萝不假思索地摇摇头,一脸认真道: “你那会儿不过十四岁,一个十四岁的小少年,家里陡生变故,怎能苛求事事完善呢?能做成你那样,已经很难得了。” 望着她真挚而温暖的目光,他百感交集地笑了一下: “元青萝,谢谢你。” 她展颜,唇角漾起月牙般的好看弧度。 他回之一笑,抬眸瞅了眼天色,俯身拿起那叠她抄好的经文,交与她手中。 “时辰到了,去大殿为万岁祈福吧。” 她瞬间懂了他的布局,连忙接过: “多谢!” 快步来至大殿,将经文平整地放于贡案上,然后跪倒在蒲团,嘴里念念有词: “真武大帝在上,保佑万岁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身体强健,多福多寿,远离一切病痛苦厄。” 念了一会儿,果然听得殿外脚步声近,青萝心下一喜,念得愈发起劲了。 “青萝?” 帝王讶异的声音不出意料的传来。 “万岁?” 青萝假作意外的模样,回过头来,待看清眼前的人,就变作真的意外了。 帝王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尚明心。 她搀着帝王的手臂,笑眼弯弯,却在看到青萝的那一刻,脸色微僵,似是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 “和妃娘娘。” 青萝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向皇帝福了一福,轻声问道: “万岁,你们怎么过来了?” 朱祁镇睨了下尚明心,笑道: “这个丫头的宫里差点走水,吓了个半死,定要拉着朕来拜拜真武大帝,才能睡个安稳觉。” 青萝惊讶不已。 她猜到周辰安会把皇帝引来,但绝想不到,他竟能说得动尚明心搭桥。 再仔细一想,实乃高招。 如果直接引皇帝,那他来了,见到自己,难免会猜想是不是有意为之。 尚明心则不同,两人之间素有嫌隙,皇帝心知肚明,只有她主动拉他过来,他才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深信这是碰巧。 “你呢?”皇帝扬扬下巴,“大晚上的,在这儿拜你的月人姐姐?” “呃......” 青萝正组织着语言,周辰安拾阶而上,接过话头: “和妃娘娘担忧万岁身体,便效仿当年钱皇后之举,找我抄写经文,好为万岁祈福。” 到了近前,他向皇帝二人作揖: “万岁,明嫔娘娘。” 朱祁镇嗯了一声,步至案前,拿起上面那沓经文瞧去。 青萝笔墨平平,写出来的字带着她独有的稚拙,一般人轻易仿不来,可以一眼认出。 一张一张揭开,竟无一个字是代写,皆为她所书。 帝王不禁再次被触动,那一个个字,像一阵阵鼓点敲在他的心上,一点点的将那层不可言说的坚壳敲碎,裂开缝隙,然后伺机侵入,动摇着他,融化着他。 咕噜—— 青萝的肚子叫了一声。 帝王看向她,她揉揉肚子,一脸不好意思: “让万岁见笑了。” 周辰安给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忙道: “我家娘娘一心为万岁抄写经文,奴婢来给她送晚膳,她都顾不上吃。” 帝王微微湿了眼眶,放回经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有心了。” 青萝垂眸,蝶翼般的睫毛一颤一颤,晶莹的泪珠滚落而出: “只要万岁痊愈,让妾做什么都愿意。” 帝王默然片刻,向尚明心道: “拜完真武大帝,你早些回去休息。” 尚明心给出一个不甘又无奈的眼神: “是。” 他牵起青萝的纤手,微笑道: “陪我走走吧。” 两人携手缓步下阶,待他们身影隐在树丛后,周辰安方转过身来,朝尚明心郑重拱了拱手: “多谢。” 尚明心敛起方才的小女孩模样,直视着他的眼睛: “为什么是她呢?” 周辰安微微一怔,认真的想了一下,道: “以前我总觉得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身陷沼泽,不如早点认命。你从琉球远道而来,主动踏进紫禁城这片泥潭里,我也认为,便是你折在这里,那也是你的归宿。可是现下,我希望你放下仇恨,好好的生活下去,把我姐姐的孩子给你养,对我而言,并非只是为了交易,更多的,是想给你一个活命的保障。” 她瞳孔一震,眸底情绪百感交集。 “你问我为什么是她,因为——是她,我才变成了这样。” 周辰安豁然一笑,冲她又拱了下手,转身离开,潇洒轻逸的道袍在夜风中滑过白玉石阶,一层一层往下而去,一步步消失于她的视线中。 ***** 青萝怎么也没想到,朱祁镇竟带着她又回到了梅林。 婆娑的树影起舞,清幽的月光洒下,像极了初遇朱祁钰的那个夜晚。 角落的红墙里生了一大丛绿油油的翠萝,攀着墙壁蜿蜒而上,银辉笼罩之下,仿佛一片柔软的绿毯。 朱祁镇步至墙边,伸手拎起一截枝条,啪地折了下来,凝视着那碧绿的叶子: “你的名字叫青萝,这里刚好也生了一丛青萝。” 青萝笑道:“妾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一来是刚出生时,被人在山坡底下捡到,那里刚好生了丛青萝。二来是青萝好养活,便是不小心折断了,再插进土里,或者放进水里,还是可以继续活。” “哦~” 朱祁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地举起手中的青萝枝,问她: “那你希望我是扔了它,让它干枯而死,还是让它继续活呢?”
第173章 一念 “当然是继续活啦!” 青萝脱口而出,与此同时,一颗心紧张起来。 她有预感,自己是收养孩子成功,得以存活,还是沦为殉葬的朝天女,就在他今晚的一念之间。 绿油油的青萝枝仍捏在他的手心里,他没有扔,也没有插进土里,默了片刻,转身走向浮碧亭。 青萝摸不准他的心思,也不好出声,便乖乖跟在后面。 进了亭,朱祁镇倚着亭柱坐下,望着夜幕中的那弯新月,幽幽道: “你知道吗?在我爹去世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没有弟弟,我爹就我一个儿子。” “啊?”青萝一头雾水,“那、那郕王是怎么回事?” “他的母亲吴太妃,原是跟着汉王的,汉王谋反被平,吴氏就成了我爹的女人。怀孕之后,我爹怕面上不好看,就让人把他们母子送出宫去。所以他——从小是在宫外生活的,直到我爹病重,才将他们母子召了回来,给了名分。” “忽然冒出个弟弟,是教人挺难受的。” 青萝猜测,准是那会儿兄弟俩就已经有矛盾了! 谁知至高无上的帝王却笑了一下,摇摇头道: “你错了,我没有丝毫的难受,反而特别开心。” “啊?”青萝讶异,“为何?” “因为我小时候太孤独了,整个紫禁城只我一个皇子,只有下人陪我玩,可是下人们的作风你也知道,热闹归热闹,心里却放不开,与我之间总隔着一堵厚厚的墙,玩起来好生无趣。当我得知我有一个弟弟,还只比我小一岁,那一刻我开心极了,我想,在这偌大的紫禁城,我终于有了一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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