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道长,这又怪在哪里?”绿竹好奇。 老道士定定的看着她,目光幽深:“上吉下凶,两支签一样!” ****** 回宫路上,绿竹一直思索着老道士的话,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先把它搁置一旁。 到了宫里,她和青萝去尚宫局报备过后,便往司设监来找曹吉祥。 找了人传话,门口稍等了片刻,便见曹吉祥欢欢喜喜的出来: “你——你们怎么来了?” “我去灵济宫里给你求了个平安符,希望它佑你安宁吉祥。”绿竹微笑着将平安符递给他。 “会的会的。” 曹吉祥接过那平安符,捧在手心里看了又看,视若珍宝。 然而在他这一低首间,额头一侧露出一块红痕,溢出零星血迹,显是被人所伤。 绿竹见了,不禁皱眉:“他们打你了?” 青萝瞅了眼他的伤,咂咂舌:“啧啧,下手真狠,都出血了。” “不妨事不妨事,我都习惯了。” 曹吉祥连忙拿袖子遮掩,举起手中平安符笑道:“以后有它,我会越来越好的。” 绿竹一阵心酸:“伤口得及时处理,我来帮你吧。” 三人找了个无人角落坐下,绿竹用帕细心擦拭他额间血迹,又从青萝手中接过药膏,指端剜了一点,轻柔给他涂去。 曹吉祥从未离她如此之近,此时被她温柔以待,只觉世间万般美妙,也不及此刻,心中不免留恋。 可是想到自己处境,与她天差地别,不由得长长一叹: “若是以前——就好了。” 青萝见状,好奇问道:“以前又如何?” “以前我有干爹赏识,被他罩护,这二十四衙门,谁敢欺我辱我?” 忆及这里,曹吉祥的目光闪现出少见的锐气,仿佛又回到了那时风光。 “他们见了我,唯有巴结奉承伏低做小,求我引见给干爹。” 绿竹给他敷药的手一点点慢了下来。 “哇,那你干爹也是个厉害人物了。”青萝道。 “当然,我干爹在时,太上皇对他言听计从,赵公公都要避让三分,兴安公公还不知在哪里呢。就连那些做官的,都抢着来给他当儿子。” 曹吉祥目中的光一点点暗淡: “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干爹一死,有道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如今处处受制,深埋泥土,也只能做一条蛇钻土吃霉,与蚯蚓为伍了。” 他低下头来,又恢复为平时里的谦卑模样,绿竹的声音在这时传至耳边: “你干爹是谁?” 他想也不想,便答道: “王振。”
第38章 癔症 绿竹停下抹药的动作。 青萝只觉这个名字耳熟,猛地想起绿竹曾经提过此人,便问: “王振?那个太上皇最宠信的宦官王振?力劝太上皇出征瓦剌,死于乱军之中的王振?” “对。” 她听见曹吉祥答。 青萝看向绿竹,果见绿竹捏帕的手微微发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但曹吉祥没有注意,兀自扼腕叹息: “出征瓦剌,是干爹最大的失策,当时我也有劝他:兵部反对群臣谏阻,此事是否需要再议。但他抱了侥幸取胜的心,一心想青史留名,结果酿成大错,我也落入今日这般田地......不过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辱是男儿。倘若有朝一日,我能得了机会逢云化龙,振翅高飞,像我干爹那样权倾朝野,定不会忘了你们——” 啪! 手中药膏跌落,洒了一地,绿竹冷声打断曹吉祥的话: “不必。” 曹吉祥一怔,抬头去看,正对上她那张冷如冰霜的俏脸。 她站起身来,缓缓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 “我与王振不共戴天,似他那等权势,也非我所喜。我们姐妹不求你飞黄腾达大权独揽,只望你莫要步他后尘,福祸正邪,生死贵贱,全在一念之间。” 他一向小心谨慎,从不对人袒露心声,今日情之所至,向她敞开心扉,不想却得到这样一个回应。 此刻,她明明就站在他面前,但他却清楚感觉到,那眼神中的疏离冷淡,将他们隔得很远很远。 “你、你生气了?”他忐忑。 绿竹没有答他,只道:“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转身离去,青萝快步跟上。 曹吉祥望着她的背影远去,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百般滋味涌在心头,复杂难言。 转过弯来,青萝感慨:“看不出这小宦官平日里不吭不哈,暗地里这么有野心。” 归自沙丘后,因专定策功。 国由中府令,帝在望夷宫。 想起这首诗,绿竹微微冷笑:“原来如此。” 青萝听她语气,再观脸色,道:“你以后是要疏远他了?” “他是王振余党,我自无法再亲近。关键是——瞧他讲话,他并不甘做一只羊,而是想变一头狼。” 绿竹答完,又想起那老道士的话,抬首望向天空,目中满是疑惑: “只是我的福与祸,又在哪里呢?” ***** 南宫。 这一日,绿竹像往常那样,提着果盒而来。 还未近宫门,便听见里面传来闷闷的撞击声。 咚——咚—— 好像是谁在撞门。 绿竹心生疑惑,再瞧门前那些侍卫,竟对这声音充耳不闻。 她也不便开口询问,依例过了侍卫那关,到了墙洞前,拽了拽响铃的线绳。 铃声一响,里面的撞击声攸地停下,片刻之后,啪——墙板被打开。 绿竹将果盒递进去,哪知刚伸过去,腕间忽然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不放。 咣啷——果盒摔落,里面的水果滚了一地。 “干什么?” 绿竹一惊,她清晰的感觉到,那是一只男人的手,厚实而有力。 果然,墙洞里面传来一个男声:“娘,你来接我了,娘。” 南宫还能有哪个男人?对面的人声音浑厚,丝毫不像宦官,定是太上皇朱祁镇无疑了。 果然,她听见里面又传来宫女劝阻的声音: “太上皇,太上皇您放手,咱回屋吧。” “你认错人了。” 她试着挣脱,但对方死死抓着不放,只一味的喊: “娘,快接我走呀!我要离开这儿!” 绿竹被他抓的焦躁,急于抽身,一声喝斥: “放开!” 这一声大喝或许有几分太后的威仪,唬住了对面的朱祁镇,不禁怔了一下,趁他这一怔的功夫,绿竹连忙用力推开了他。 朱祁镇受力不住,身子向旁一跌,脑袋磕在柱子上,登时晕了过去。 绿竹脱身,心底一松,回过神来,只觉腕间火辣辣的疼,低头一看,原来是被他硬生生抓出三道红痕来,可见他心中的执念之深。 回首去看,透过墙洞,绿竹见到了这位曾经的帝王。 这位因一己之令,改变了她全家人命运的帝王。 那是一个三十岁的男子,斜倒在地上,发丝凌乱,遮住了半边脸,身上的粗麻衣裳沾满了泥土,整个人颓靡潦倒,落魄狼狈。 好似一截被折断的枯枝,回不到树梢,难以维系生机,却又不甘心枯败而死,那执念便从内里一点点化作火星子,噼里啪啦燃烧起来,终于闹出响动,可依旧无甚作用,反耗干自己,碾落成泥。 “夫君!”一名妇人趔趔趄趄的扑到他身上。 旁边的宫女冲外面侍卫急喊:“太上皇犯癔症,现在昏过去了,快找医官呀!” 侍卫立在那里,一脸冷漠:“非万岁有旨,太上皇不得传召他人入见。” 那妇人听见,慌里慌张转过身来,朝他们苦苦哀求: “人命关天,求小哥儿行行好,去宫里给太后传个话,让她派个医官来吧。” 绿竹这才看清她的脸,不过三十出头,却饱受风霜侵蚀,瞎了双眼,瘸了一条腿,落魄之态比朱祁镇有过之而无不及。 传闻朱祁镇的发妻钱皇后,在他被俘瓦剌时,日夜啼哭磕头祷告,求上天能放自己丈夫一条生路。因受那昼夜不停的寒气侵袭,她残了一条腿,又因泪流不止而哭坏了眼睛,由此沦为一个废人。 绿竹看着面前这对曾经天底下最尊贵的帝后,如今是这般不堪的模样,心里不禁一阵唏嘘。 “没五军都督府的手谕,我等不可擅离职守。”侍卫的声音依旧冰冷。 得到这个回复,钱氏满是泪痕的脸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灰暗的眸子垂下,薄唇轻咬,扑通一声朝他们跪下,砰砰砰磕起头来: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他一命吧。” 在场的人皆是一怔,宫女最先反应过来,伸臂去拉她,哭着道: “娘娘,娘娘。” 但钱氏丝毫不理她,只一个劲儿的向他们磕头,口中乞求不绝: “救他一命吧,救他一命吧!” 侍卫们你看我我看你,均是为难无比,不知该如何应对。 面对这场面,绿竹大为震动,终是心中不忍,不由自主的出声道: “他怕是急火攻心咬着舌头了!” 这句话像是一道光,瞬间点亮了钱氏,赶紧又转回头去。 她的眼睛是哭坏的,瞎得并不彻底,多少能看出些光影,只是视线模糊不清,在一片混沌中,摸摸索索往朱祁镇旁边,去掰他的嘴,但不管怎么掰都无用,只得又向绿竹求助: “掰不开呀。” 绿竹本来迈腿要走,可见到她的无助模样,又停住脚步,继续指点: “这样掰没用,得先托起他的后脖颈。” 旁边的宫女赶紧来帮忙,与钱氏一起托起朱祁镇的后脖颈。 “用力捏他的双颊,让他的嘴巴自动张开。” 绿竹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天色。 钱氏与宫女照做,朱祁镇的嘴巴果然张开,牙关顿松,舌头落了下去,只是还没有立时醒来。 “姑娘,还要怎么做?”钱氏急问。 “掐他人中,喂杯热茶!”绿竹道。 钱氏与宫女立刻分工,一个持续掐他人中,一个去屋里取热茶。 过不多会儿,宫女端了杯热茶来,小心给他喂去。 一杯茶下肚,朱祁镇终于缓过神来,慢慢睁开眼睛,只觉四周昏昏晃晃,模模糊糊中,看到钱氏抱着自己,伸手去摸她的脸。 钱氏破涕为笑:“醒了,醒了!” 朱祁镇脑袋渐渐清醒,低低的问:“我这是怎么了?” “你犯了癔症,多亏这位姑娘。” 钱氏一面抹去眼泪,一面转向墙洞,语调恳切: “姑娘,你的救命大德,我会记在心里,日日为你祈福。” “不必了。”绿竹轻轻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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