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顺着钱氏的目光望去,透过墙洞,瞧见一个女子的脸庞,眉目清秀,出尘脱俗,好似上天派来的仙女,不由得怔住。 与他眼神相接的那一刻,她犹疑了下,还是张口道: “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人活在世,不只为了自己,更要为亲人着想。你若走了,她们该当如何?且好好的吧。” 朱祁镇痴痴的看着绿竹,微微点头道: “多谢——女菩萨——” 绿竹被他这么一叫,先是一愣,也不知该如何应答,脸上一红,随即起身离开,快步往回赶去。 青萝早在路口等得焦急,见她空手而归,便问: “今日怎地这么长时间,连果盒也没带?” “太上皇发了癔症,里边的人不知道怎么办,我有点经验,就在外面指点了下,误了时间,果盒也忘了要。” “没事,苏尚寝是自己人,不会为难我们,下次去时再问他们要了便是。现下最要紧的,是抓紧时间回去,别让尚宫局找茬。” 青萝拉着她一路小跑,奔回宫时,已是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到得尚宫局报备,还是惹来当值女官冷眼: “还知道回来?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 “对不住,有事耽搁了。”绿竹好声解释。 女官眼睛一翻:“都像你这样有事耽搁,宫里还要不要规矩了?” 话音刚落,帘后传来一声咳嗽。
第39章 福祸 女官侧耳去听,确认声音来自帘后,再转回脸时,已和颜悦色许多: “亏得我们杨尚宫今日在,她素来是个好性的,最体贴下边,我去后面替你们央告她一声,看她有没有什么法子。” “好,多谢姐姐。” 女官转身进了帘后,片刻之后,只见帘子掀开,她随杨尚宫一起走出。 杨尚宫看见她们,脸上堆起和善的笑: “原来是尚寝局的呀,你们也别怪我手下的人啰嗦,都是这宫规严格,她们也得按流程办事。” 青萝赶紧陪笑:“明白,可我们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杨尚宫,您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唉——”杨尚宫叹气,面色为难:“在这宫里,六局里边我们尚宫局是最难的,其他局都是各干各事,管好自己就行。唯独我们尚宫局,总管六局出纳文书,每个局都要打交道,偏这宫里规矩又多,且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偏了这个,那个不愿,饶了那个,这个又不肯。起了口舌,闹僵起来,到了上头跟前,那是两头不讨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呀。” 青萝、绿竹听她说得难办,心里均不再抱希望,想来这顿罚是免不了的,正要出口认罚,谁知杨尚宫话锋一转: “可是呢,真要罚你们,我也着实不忍。要知道这六局里头,我最欣赏的就是你们尚寝局,净出仗义之辈。我又跟苏尚寝是一起进宫的,虽说她这个人总好冷着一张脸,可我对她还是存着情分的。” 青萝听出话中转机,笑着接话: “我们尚寝是面冷心不冷,您心里记着她,她心里也定记着你,只是嘴上不说,喜欢闷在心里,这可不是好习惯。回去奴婢得好好劝劝她,既是同入宫的情分,这旧日的姐妹,也该多走动走动,否则让人误会,平白寒了心。” 杨尚宫见她上道,满意点头,脸上笑意愈浓: “这丫头就是明理!怪道苏尚寝总护着你。唉,我们这些人呀,在宫里没有亲人,遇到个贴心晓事的下属,便当自己女儿看待,时时提点调教着,生怕吃了亏受了罚。想来你们两个,在苏尚寝眼里,也是这般的,若罚了你们,指不定她多心疼呢。这样吧,我今日担个风险,做主把你们回宫的时间改了,盖了章,尽量替你们遮掩着,也算全了这情分。” 青萝大喜,和绿竹一起向她行礼: “多谢尚宫!” 待送走她们之后,女官方问杨尚宫: “奴婢不明白,这尚寝局是出了名的冷衙门,没什么靠山,平日里只有被拿捏的份,青萝虽得万岁青睐,可听说前些时候惹得万岁黑了脸,再没理过她,很快就被罚了官职,现今只能在宫外行走,怎地今日尚宫这般示好?” “被拿捏?” 杨尚宫唇角轻勾,现出一抹讽笑: “今时的尚寝局不比往日啦。上次相争,连一向强悍的柳安宁都吃了瘪,还敢像以前那样再拿捏她们?我跟她还好,素来没什么冤仇,像这等小事,高高手,她就过去了。何必非要低手卡她一把,惹下这不快?不如借此机会,拉近一下关系。” “话是这样说,可要找盟友,尚宫为何不选实力更强的尚食局?”女官疑问。 “你呀,还是年轻。”杨尚宫摇摇头,“要知道在这宫里行走,就要懂得走一步看三步,每走一步都要为以后铺路,未雨绸缪。” “奴婢愿闻其详。” “我问你,咱们这尚宫局平日靠谁撑腰?” “自然是皇后娘娘。” “现如今皇后这身子骨,不知道能熬多久,说句不敬的话,假如哪天皇后娘娘油尽灯枯,贵妃会放过我们尚宫局吗?” “不会。” “我再问你,到了那时候,贵妃会放过她们尚寝局吗?” “更不会。” “六宫无主,万岁若要宫闱平衡,最有资格与贵妃分宠的,又是谁?” “您是说沐婕妤?” “这就是了。”杨尚宫颔首,“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都是宫中行走的老人,这个道理我懂,苏尚寝自然也懂。尚食局是好,可火烧不到她们那里去,就难跟你一条心,只有同样站在崖口的,才会齐心合力一起求生。” “原来如此!”女官恍然大悟,“亏得奴婢话说到一半,听见您在帘后咳嗽,赶紧转了话头,才没坏了您的苦心布局。” “总算你机灵。”杨尚宫微笑,“平日里没白调教。” ****** 避过处罚,青萝一路蹦蹦跳跳,和绿竹笑着聊天: “绿竹,有没有觉得我们面子现在越来越大?” “你当人家是冲咱俩的面子?还不是看月人姐姐得宠,才放过我们。” “对呀,我的意思就是抱着月人姐姐这棵大树好乘凉。” “咱们和月人姐姐既为姐妹,就少为她招惹是非,还是低调行事为好。” “知道啦知道啦,我就是开心,在你跟前翘翘尾巴。” 绿竹莞尔,又嘱托道:“为免多生事端,今日南宫之事,切不可对第二个人讲,包括苏尚寝。” “好!” 两人说话间回到尚寝局,一起去找苏尚寝复命,刚走进小院,便觉气氛不对。 先是看到两位宫女跪在门口,大气也不敢出,简直平日未有。 “两位姐姐,这是被罚了?”青萝好奇地问。 两位宫女摇头,也不答她,只是眼睛一个劲儿向里边瞟。 青萝绿竹疑惑地对视一眼,只得继续向里走去。 绕过影壁,苏尚寝的身影进入视线。 她垂手立在那里,微低着头,一改往日的凌厉姿态,恭顺无比。 “奇了,苏尚寝平日跟个老鹰似的横,怎地今日像只小鹌鹑一样乖?” 青萝小声说着,和绿竹又往前走了两步,彻底出了影壁,这才发现,原来苏尚寝的对面坐着兴安。 与苏尚寝的紧张以待不同,他坐在椅子上悠闲的喝着茶,身后还立了几个小宦侍候。 兴安见到她们,微微一笑:“二位姑娘回来了?” “见过公公。” 青萝绿竹向他行礼时,悄悄看向苏尚寝,苏尚寝也递来眼神,冲她们轻轻摇摇头。 两人心中更没底了,不知发生了何事。 兴安倒是一脸和善,向她们招手:“来来来,坐咱家旁边来。” 两人不明其意,小宦搬了两把椅子来,她们却哪里敢坐?正思忖着这老太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忽听兴安冷哼一声: “来都来了,干嘛鬼鬼祟祟的躲着不出来?”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院门的影壁墙后闪进一个人来,竟是赵琮手下的艾望远。 青萝心道:这老太监好耳力!我们都不知道影壁墙后藏了人,唯独他听了出来。这么大岁数还耳精目灵,定不是好糊弄的主儿! 艾望远陪着笑,冲兴安恭敬行礼。 “见过公公,小人刚巧路过,听着院中有人说话,就凑过来看一眼,不想冲撞了公公,真是该打!” 艾望远说着,举起巴掌便去拍自己脸颊,又道: “公公您忙着,奴婢还有差事,就不耽搁您了。” “你就这么回去交差事,也不怕讨赵公公的骂?” 艾望远一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不知如何是好,又听兴安道: “既然来了,就不妨一块坐着听听,听明白了,好回去给赵公公复命。赵公公年纪大,腿脚不好,何必累他再亲自跑一趟呢?” 艾望远唯唯诺诺的应一声,兴安招呼旁边小宦: “来,给他也搬把椅子。” 便有小宦搬了把椅子过来,艾望远也不敢坐,垂手立在一侧。 兴安喝了一口茶,抬头看看他们三人: “怎么都拘着?别怕,咱们今天只当是闲话家常。” “是。” 三人应着,却仍不入座。 兴安也不勉强,笑道: “咱家久在宫中,对外边的事总是好奇,知道青萝姑娘生了一张巧嘴皮,很会说书。今日闲来无事,便想过来听姑娘说说,解解闷,可好呀?” “好呀,公公想听什么?”青萝问。 兴安放下茶杯,理了理衣襟,笑呵呵瞅向她们: “咱家就喜欢听些热闹的。” “那奴婢给您讲一段徐达攻克北京城?” “哎,太久啦,咱家想听些眼巴前的事。” “眼巴前能有什么热闹事呀?” “怎么没有?咱家听说今日在南宫就热闹得很呀。” 绿竹和青萝对视一眼,心头同时一震,登时明白兴安所为何来。只是没想到两人刚回来,老太监便知晓了一切,堵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青萝正没主意,只听绿竹抢着道: “今日去南宫的只奴婢一人,不干青萝的事。” 兴安大拇指一挑:“讲义气!想不到绿竹姑娘倒有几分英雄气概。” 绿竹不卑不亢道:“奴婢乃一介弱女子,英雄二字不敢当,只望兢兢业业办好差事而已。” 兴安看了看绿竹,笑道: “花之佳者为英,人之强者为雄。绿竹姑娘不仅花容月貌,更救了太上皇,手段如此高强,怎当不起这英雄二字?” 绿竹道:“古人云:人之为善,百善而不足。救死扶伤,原是做人的本份。绿竹不过尽了本份,一点小善而已,跟当年万岁救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的大善相比,实算不得什么,怎敢枉称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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