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微微一笑:“好,画就画,今日若不是她闹这一出儿,我姐妹险遭贼人毒手。” “你说什么?”侍卫吃了一惊。 “方才有几个贼人,伤了我。”绿竹道。 侍卫首领见她满脸痛苦,腿上血迹未干,忙吩咐手下,四处查找贼人踪迹。 青萝道:“夜入贼人,伤了女官,这事儿也一并上奏吧?” “这——”侍卫首领面露难色。 “要不咱们从长计议,这位小哥,你看可好?” 侍卫首领连连称是,青萝又向绿竹道: “让她们先扶你回官室,我去跟司苑女官说一声。” “不。”绿竹摇头,“得去见一见她,另外,你身上的香囊给我使使。” ***** 当青萝扶着绿竹出现在司苑女官面前时,司苑女官的眼中明显划过惊讶之色。 “方才听外面吵吵嚷嚷,你们又久不回来,我还正担心呢,你们……没出什么事儿吧?” 青萝和绿竹摇了摇头。 司苑女官正不知该说什么,这时晓羽喘着气回来,骨头都要散了架似的,向她们哭丧着脸道: “我这边实在找不到啊,你们那儿找到了吗?” 青萝摇摇头,晓羽见司苑身边的两名女官也空着手,便道: “司苑,您不会是忘带了吧?” 不等司苑开口,绿竹忽道: “我倒是拣到一只。” 她容色平静,自怀里掏出青萝那只,递与司苑面前。 “司苑看看,要你要找的那个吗?” “是,是,有劳你了。” 司苑女官连忙接过,往自己怀里一塞,又瞥了眼她腿上的伤,神色间愈发慌乱,语出责怪: “怎么也不小心些——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她忽然顿住,立马改了口: “快些回屋休息吧,我也得回宫复命了。” 言罢,她率人匆匆忙忙离去。 没过多久,侍卫首领差人前来说:“四下寻找,没有发现贼人踪迹,承情二位姑娘不愿上奏,我们哥儿几个心领了,这段日子定会加强夜间巡逻,让二位姑娘安心去睡。” 二人点头谢过。 青萝搀着绿竹回到房间,房门刚一关上,绿竹整个人便如抽了骨架一般,靠着门瘫倒下去,抱住双膝不住地发抖,一双美目蕴起深深的恨意: “他竟还不肯放过我!” “他?”青萝猜测,“你是说曹吉祥?” “嗯。”绿竹点头,“那伙人虽是来抓我的,却不敢让我有性命之危,所以在我滚下山坡时,急忙砍竹相救。还有司苑女官,看见我受伤后,神色也明显不对!” 青萝立时想通:“因为曹吉祥喜欢你,他要的是全须全尾的你,若你缺了胳膊少了腿,他们回去定然挨罚!难怪你要拿我的香囊给司苑女官,她若真丢了香囊,必不会错认我这只!这么看来,从一开始,就是她配合曹吉祥设了局,要把你劫走!” “不错。南边有山坡有水潭,劫走了我,然后在水潭里扔具面目难辨的女尸,只说我失足跌落,因此丢了性命,再草草火化,宫里便是有人想查也无处可查。从此以后,我就只能被他圈禁在府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世上再无人得见我叶绿竹。” 她唇角轻勾,牵出冷冷的笑意: “好一出偷梁换柱啊。” 青萝后怕不已,忙抱住了她,颤声道: “这里待不得了!原以为躲在这儿能安稳,谁知道射来的暗箭更狠!防得了今日,哪防得了明日?再说了,天高皇帝远的,我们在明,他们又在暗,且人多势众,我们怎么防?绿竹,还是想办法回宫吧,起码皇帝在那里,他喜欢你,自然也愿意护着你,你找他告曹吉祥的状,让他好好治一治曹吉祥!” 绿竹摇摇头:“宫是要回的,状却不能告。” “为何?” “我记得你曾说过,那会儿你从他府上出来,去宫里搬救兵,苏尚寝说皇帝要找在南宫救他的女官,可是太后那边却传了话,不让她透露我的情况,免得君臣不和。” “你的意思是——太后会护着曹吉祥?” “新帝刚登基,就和功臣翻脸,这要写在史书里,后世的名声还要不要?再者,咱俩和月人姐姐是结拜的姐妹,与景泰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当初太后不过召见我一次,景泰帝都要试探一番,那现在的太后,又如何能对我放心呢?她这个当娘的,怎能容许我拖她儿子的后腿?退一步讲,便是没有太后,曹吉祥有功劳在身,又有旧日的情分,在万岁的心里,我的份量真的能重过他吗?” 青萝豁然开朗:“有道理,若罚他个不痛不痒,弄不死他,反而会激得太后与他联手,给你下更大的套,以后的路就更不好走了。” “嗯。”绿竹颔首,“所谓打蛇不死随棍上,若是不能做到一击必中,那不如按兵不动,静待最好的时机。” 青萝想了想,又道:“看来曹吉祥之所以联合周贵妃去陷害钱皇后,定是记恨她当初要走了你。” “钱皇后掌权时,对咱们诸多照顾,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有撤了钱皇后的权,周贵妃上位,才能使唤尚寝局来配合他。”绿竹道。 青萝却忽然闷声不语,怔怔掉下泪来。 “怎么了?”绿竹不解。 青萝哽咽道:“我就是觉得皇后娘娘有几分像月人姐姐。别人都是看咱们有利用价值了,才来对咱们好。月人姐姐就不,不管你是被人嘲笑的土丫头,还是皇帝跟前的小红人,她都对你好。皇后娘娘也是,咱们都自请来南海子了,明摆着对她没用处,她还是处处关照着,也从不提什么要求。为什么好人就总是吃亏,总是被人陷害呢?” 绿竹也红了眼眶,轻柔的给她擦去眼泪,想出声安慰她,却不知该说什么话,自己的泪珠也跟着掉了下来。 两人低泣无言,就那么靠在门扇上,轻轻依偎着,青萝的心里总算好受了些,自打月人去世,她便觉得绿竹性子愈发冷漠,好似冻成一块冰,不苟言笑,整日里就爱独处,心里话也不怎么和她讲了,此刻又是给她擦眼泪,又是给她依偎,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 “那这一次的哑巴亏,我们就默默吞下吗?”她问。 “当然不。”绿竹的眼神又凌厉起来,“阎罗就算难抓,也要先杀他几个小鬼。有三件事,你替我去办。” “你尽管说。” “第一件,给我找些上等的鸟食来。” 青萝虽不明其意,但毫不犹豫的点头:“好。” “第二件,让艾望远告诉灵香,寻个时机,去妙妙的猫窝细细找一找。” 青萝豁然开朗:“时楠临终前说想妙妙了,很可能是把线索藏在了妙妙的窝里!” “嗯。”绿竹颔首,“第三件嘛,让艾望远再给赵公公带句话。” “什么话?” “南海子花木秀出,草浅兽肥,正是春猎的好时节。”
第68章 春猎 紫禁城。 朱祁镇下了早朝,才踏进乾清宫,便见赵琮立在院里训斥一名内侍: “在宫里多少年了,做事还毛手毛脚的!那春猎图是宣德帝在的时候,特命宫中画师所作,对万岁有多重要,你心里没点数?得亏这次没洒上水,要是弄坏了图,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内侍垂手而立,只一个劲儿的点头认错。 赵琮抬眼间瞅见朱祁镇,连忙行礼: “万岁。” 余下的内侍也呼啦啦跟着跪下,被训斥的那位更是吓的瑟瑟发抖。 朱祁镇踱步到他们面前,赵琮忙道: “万岁恕罪,这兔崽子干活时差点把水洒到春猎图上,老奴一时心急,只顾着训他,竟未发觉万岁到了跟前,扰了万岁清净,老奴愿与他一起领罚。” “罢了。”朱祁镇面容和煦,“既是没有损伤,下次小心些便是。” 赵琮与那名内侍一起叩首,齐声道: “万岁仁德,吾等之福。” “春猎图……”一缕追思之情自朱祁镇眸底漫出,“一别七年,带朕去看一看它吧。” ***** 画卷缓缓展开,纵马奔驰的身影映入朱祁镇的眼帘。 宣德帝英姿焕发,威风凛凛。 “爹走的那年,我才七岁……”他语气幽幽,“小时候也曾随他一起去春猎,可因年纪太小,他只让我在远处看着,不许上马。我看得实在心痒痒,就央求他,他好声哄我,说等我长大些,一定亲自教我骑马。” “先帝舐犊情深,大爱无言。”赵琮接话。 “那个时候,我一直盼着长大,后来终于长大了,他却也教不了我骑马了。”朱祁镇垂下眼睛,神情黯然。 赵琮道:“先帝在天有灵,无时不庇佑着万岁,如今若能见您骑术精湛,驰骋纵横,先帝也必然甚感欣慰。” “嗯……”朱祁镇点点头,“朕足足有七年,没骑过马了。” 赵琮微笑道:“南海子花木秀出,草浅兽肥,正是春猎的好时节。” “南海子?” 朱祁镇蓦地望向墙上那幅临摹的潇湘竹石图,目光停留在那丛竹子上,道: “朕记得,尚寝局的典苑叶绿竹,自请去了南海子,对吧?” 赵琮打个哈哈,笑道:“万岁您真是好记性,连个小小典苑的去向都记得,老奴就不行了,这年纪一大记性就差,司礼监的活儿都忙不过来,六局一司那些杂事啊,还真记不清楚。” “她是在那里。”朱祁镇自言自语。 赵琮赶紧道:“西苑风景优美,离得更近,不如——” 朱祁镇抬手打断:“就去南海子。” ***** 丹崖翠岭接岧峣,万骑交驰不惮遥。前队綵旄穿碧树,中军黄幄丽晴霄。 皇家车队浩浩荡荡而来,旌旗摇曳,尘烟滚滚。 驻扎在南海子的宫人早早立于行宫外等候,春日的风挟着暖意,比冬日里要好捱得多,无非是腿脚站的酸疼些,王驾渐渐驶入青萝眼帘,最后停下。 众人一起行礼,曹吉祥率先下了马,来至龙撵前,恭敬立于一侧,至高无上的帝王优雅步下龙撵,四下眺望,感慨万千。 “从前,朕每次来,都是王先生随侍在侧,一晃眼……唉……” 曹吉祥闻言,抬袖做了个拭泪的动作,声音微微哽咽:“万岁不忘旧情,干爹九泉之下,也可安息了。” 朱祁镇见状,眼眶微湿,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你也是个不忘旧情的。还好他留下了你,朕每次看着你,就像看着他一样。” “能得万岁抬爱,真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 君臣二人说笑着向里走去,余人也一一下了轿,跟在他们后面。 青萝悄眼暼去,随行后妃里果然多了三个新面孔。 一个是长圆脸狐狸眼,颧骨饱满,唇肉丰盈,但皮肤白皙细腻,透着一股素净的妩媚,可谓典型的朝鲜族长相,想来是那朝鲜进献的美人尹美淑;那个五官立体轮廓清晰,窈窕轻盈又凹凸有致的,则是安南美人黎莎;还有一位长得最像汉人,乌发雪肤,笑容恬淡,散发着少女的清甜,偏偏眉目深邃,添了一抹艳丽,使整个人看起来既纯且媚,令人过目不忘,正是现下最得君心的琉球美人尚雪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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