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看来不是母亲的问题,也不是我的问题,是这个麻烦精脑子有问题。” 杨婵其实也没跑多远,玄素实在是个医学鬼才,她经手的药方都效果惊人,也难喝的惊人,哪吒不在身边,没人拿着糖哄着她喝药,她能喝下那一碗碗汤药纯靠意志力撑着。 可是意志力终究是敌不过身体反应。 哪怕是这具黄土做的躯体也敌不过玄素的药,杨婵连滚带爬,栽倒雪里,捂住嘴,差点把嘴里的药吐了。 宫中掀起一股温暖的风,将她从雪里轻轻抱起来,然后拍了拍她身上的积雪。 杨婵捂住嘴,赶紧告状:“祖母,阿素要杀我!” 玄女诡异的沉默了片刻,跟她解释:“她随便说说。” “不!”杨婵笃定地说,“她是认真的!” 玄女问:“何以见得?” “她的药苦的不像药,像是毒!” 玄女:“……” 竟然无法反驳。 玄女揉了揉她的头,说:“习惯就好了。” 这么苦的药她都喝了两千多年了。 玄素发疯的时候也只有玄女能治得住,所以,杨婵提出要去玄女哪里躲清静,玄女答应了。 杨婵推开了云华也不曾推开的门来到了玄女身边,开了门,室内的热气扑面而来,将外间的雪一下子融化了,浸在杨婵的衣服上,杨婵跺了跺脚上的雪,跑进了屋。 玄女将手中暖得刚好的手炉送到了杨婵手里。 杨婵接过手炉,贴在冻僵了脸边,露出个笑,乖巧地喊:“谢谢祖母。” 玄女也笑,她拉着她坐下。 杨婵牵着玄女热乎乎的手,望着外面的飞雪,问:“阿娘说昆仑山的积雪很厚,祖母,这昆仑山一年到头究竟要下多久的雪呀?” 玄女捏了捏她的手,答:“西昆仑每年会下半年的雪。” 土包子杨婵惊叹了一声。 玄女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温声道:“西昆仑只有夏和冬,没有春秋,热么热得很,冷么冷得很,阿素以前不喜欢呆在昆仑山,嫌弃天气不好,总想往山下跑。” “那祖母呢?”杨婵问,“您也经常往下面跑吗?” “我?” 玄女陷入了漫长的沉思,仿佛一座雕像,一动不动,直到杨婵喊她,才像是回过神似的,失笑片刻,望着雪,低声道:“我以前应该和阿素一样,常常在西昆仑之外。” “不过,现在想起来,那些地方好像也记得不那么清楚了。” “为什么?” “为什么……”玄女转回头来,看着杨婵,淡道,“因为,我活太久了。” “凡人百年,仙人千年,”她顿了顿,怅然地叹道,“而我已活了数万年。” “在这世间,变与不变在我眼里好像失去了任何意义,我看不见四季的变化,分不清更迭的蝉鸣,好像再也生不出心力去窥探新生与死亡……我应该,算是老了。” 杨婵仔仔细细地看着玄女的脸。 玄女和玄素是双生姐妹,她们一模一样,可是玄素还是朝气蓬勃,玄女就已暮气沉沉。 她脸上虽然没有长出任何皱纹,任何白发,可是那张带着病气的寡淡的脸,有了老人才会有的淡然、通透与厌倦。 “祖母。”杨婵紧紧抓住她的手。 玄女摊开手,任由杨婵去握她的手,忽然说:“你的身体和灵魂已经差不多融合了吧?打算什么时候下山呢?” 杨婵一愣。 “不是在赶你,”玄女解释道,“不是急着下山去找哪吒吗?” “而且,”玄女脸上闪过浮光掠影一般的笑,“他还在等你呢。” 杨婵低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说:“再过段时间吧。” 玄女微微弯下腰,侧过头,将杨婵垂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奇道:“怎得又不着急了?” 杨婵答:“之前脑袋太混乱了,分不清楚……他是我唯一确定的人。” 玄女“哦”了一声,倒没玄素或戏谑或阴阳怪气的鬼模样,她评价道:“哪吒这个孩子跟你倒是很像的。” “啊?”杨婵脸皱成了包子,反驳道,“哪里像了?他可讨厌的很呢。” 玄女闻言,戳了戳杨婵的脸,说:“九黎的人热情直率,怎么你会是个别扭的孩子,口是心非的。” “这样看起来,你跟那孩子倒是更像了。” 玄女奇怪地偏头想了想,自言自语:“不过,倒是奇怪了。” “你这是像你哪一位长辈呢?” 杨婵不尊老爱幼地端起架子教训玄女:“祖母不要再在我身上找长辈们的影子啦。” 玄女一顿,竟认认真真地道了一声歉。 她道歉,杨婵倒慌张了起来,她坐在原地,总不能接过长辈的一声歉,只能转移话题,说:“说起来,祖母写的《阴符经》我只拿到了人之卷,天之卷还没见过长什么样子呢。” 玄女笑了笑,问:“想看吗?” “可以看吗?” “当然可以。” 说罢,玄女就给杨婵指书籍所在的位置,玄女房里的书太多了,杨婵翻了好久,才把一卷兽皮翻了出来,将卷起来的兽皮拉开,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竟然,是空白的! 杨婵震惊地看向玄女,玄女淡道:“天之卷我一直想写,可好像怎么也写不下去。” “可是……”杨婵看到兽皮上有烧过的痕迹。 “以前确实写完过,但是后来我毁了,想重新再写。” 玄女看着杨婵震惊的模样,耐心地解释道:“人之卷写的是当年我教给轩辕的五行八卦,奇门遁甲,谁都可以用,但天之卷写的是当年参加那场战争所有人的法术……他们都死了。” “不过,我不是因为他们的死才烧掉原卷的,”她皱了皱眉,“那个时代很混乱,神、妖、人、鬼差别并不大,有些东西太僭越了,不该留下来。” “僭越?” 这个词用的很奇怪。 玄女看着她沉默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问:“你知道涿鹿之战吗?” 杨婵点了点头。 那么大的战争,遗祸直到两千年以后的今天一直残存,杨婵怎么会不知道。 玄女说:“涿鹿之战之所以到最后能闹那么大,当然不是轩辕与……他人间之主的争夺,而是人与神争夺三界主位的战争。” “我叔叔创立了人间,我母亲创造了人,可是这些创造的东西反过头来反噬我们自身,这是当时天庭大动干戈的主要原因。” “一直以来都是仙界选人主,凡人争破头了,也不过是求得我们垂怜以望获得我们的支持,我们从不干涉人间任何一场战争,但是人主最后的决定权永远在我们手里。” “这便是君权神授。” “可当时他颠覆了这一自人间创立以来的规矩,违抗了我们的命令,”玄女皱着眉,“他,打算反了天。” “当时没有神仙能够接受,于是,大战开启,无数仙人下了凡,搅和到里面。” “有了他的反,鸿钧放下来可以登天的仙梯都成了无所谓的东西,那时妖怪,甚至一些散漫过了头的散仙也加入到他的队伍,”玄女的语气冷了下来,“他们说他们想要自由。” “无视秩序的自由只会带来混乱,我们的先辈们为了一个和平和文明的三界付出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 “我的母亲甚至这一生都在为了秩序和和平奋斗,最后以身补天,也是为了进一步划开三界模糊的边界。” “难道他们说要自由,说要逍遥,就要把前人的所有通通否定吗?” “他或许一开始仅仅是不满天庭的决议,想要争一争,可他争到后面无论想与不想,结果已经是在反天了,因为他,无数居心不安的人聚在九黎之后,渴望借着他的胜利,把三界的隔阂彻底打破,随性恣意,胡作非为。” “我和叔叔都是不可能让事态继续发酵下去的,所以,我下了山。” 然而,玄女下山后面临了和天庭众神一样的问题,反天的势力已成气候,尤其是蚩尤太成气候,不是轻而易举可以解决的。 “可那场战争出乎我的意料,实在是打了太久了,打到后来,这场战争原初所要争夺的自由和秩序都失去了意义,所有人形成共识‘战争已经酿成大灾,必须尽快停止。’” “神与人重新走上了谈判桌,但这一次,依旧没有人愿意让一切前功尽弃,大家为了各自的立场和利益吵得不可开交,始终找不出一个解决方法。” “最后……” 涿鹿之战的内幕杨婵从未听过,但她知道结局,于是她猜测道:“最后,蚩尤低头了?” “不,”玄女纠正了她,“最后是他以为我低头了。” 玄女闭上了眼,声音如同昆仑山终年不化的冰雪,让人脊骨发寒:“兵者,诡道也。” “利而诱之,乱而取之。”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婵儿,”她说,“那一场阴谋是我亲自设计,亲自执行的。” 她抬起双手,睁开眼,看着带满茧的手上,似乎还涌动着两千年前蚩尤的血,静默许久,道:“他的头,也是我亲自斩下的。” “我付出了该有的代价,我不会后悔,可是……” 可是什么? 玄女忽然咳嗽起来,杨婵将阴符经丢在一边,快步上前,扶住玄女的肩,焦急地呼唤门外的侍女,侍女们进来,看见玄女将厚实的被褥都咳得浸了血,也慌作一团,不知所措。 杨婵见状,喊道:“照顾祖母!” 转身就奔进雪里去寻找外面的玄素。 玄素不知道去哪里了,她跑进大雪里,回到屋子里也没看见她的身影,她只能一间一间地找她,一边找一边大喊:“阿素,你在哪里?!” 她人是没找见,但玄素被她这一声声喊,喊的现了面。 杨婵不多啰嗦,开门见山:“祖母又咳血了,很严重,你快去看看。” 杨婵见玄素手里的药碗都掉到了地上,碎了一地,她扶着木门,还不及喘气,大声喊道:“祖母出事了,你快去看看!” 玄素的身影当即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阵青色的神光。 杨婵终于敢喘口气,她滑坐在门外,感受着喉咙里迸出的血丝,呼吸几下,又从地上爬起来,往玄女那边走。 玄素将无关人等全部赶了出去,那件屋子除了玄女不断的咳嗽声,什么也没有。 杨婵看着侍女们进进出出,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她站在庭院里,踩在雪上,来来去去地走,不时往屋里张望,急速奔跑过后浑身泛出的热气已经冷却下来了,她浑身发抖,不知是吓得还是冻得。 天色慢慢暗下来,里头玄素还没出来。 玄女生命垂危,女娲宫乱成一团,也没有人注意到杨婵,任由她一个人在雪中孤独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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