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灯也亮着,一看就知道那里的人精神的很,她当即决定去那里碰碰运气。 她说干就干,一顿飞檐走壁,就跳到了宫室那边,然后挑了个最亮的地方站着。 最亮的地方外头聚了很多人,他们穿着华贵又沉重的官服,肃穆地站成几排,低低哭泣。 单个人的哭声虽低,但一群大老爷们跪着,哭成一团了,就成了大哭声,听着凄凉极了。 这是在干嘛? 她正躲在屋顶上,还没动作,就有人敏锐地发现她的存在,人群中某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忽然抬起头,环顾四周,定睛一瞧锁定了屋檐上的杨婵。 他一顿,眯起眼睛,没有声张,在众人无所察觉的时候,施行土遁来到了杨婵面前。 杨婵吓了一跳,忙往后倒。 老人站在屋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周宫?” 杨婵老老实实地说:“我是杨婵,我没有想擅闯周宫,我只是想找人。” 老人听到“杨婵”两字敌意一下子散了,进一步问:“你找何人?” 杨婵生怕她说的不够清楚,无比详细地说:“是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的弟子哪吒。” 老人闻言,脸上的冷意彻底散了,他蹲下来,看着杨婵,说:“他现在不在西岐。” “啊?”杨婵辩驳道,“可是姬发告诉我他在西岐。” 老人解释道:“哪吒说要回去等你,将黄将军送到后,就急着回去了。” “西岐离乾元山挺远的,现在应该正在路上吧。” 杨婵大失所望,跪坐在地上,沉默半晌,又从屋檐上爬起来,重启燃起雄心壮志,她捏了捏拳头,道:“那我去乾元山找他去。” 老人问:“杨姑娘一日脚程多少啊?” 杨婵懵逼。 老人叹道:“脚程太慢,我怕杨姑娘好不容易赶到乾元山,哪吒就又要应召来西岐了。” 杨婵抱住头,觉得头疼,叹道:“见个面怎么这么难啊?!” 老人也叹:“好事多磨。” 杨婵显然已经将老人当成了她与哪吒相见的关键人物,自来熟地抓住老人的衣服,问:“那您说我该怎么办呢?” 他道:“你最好等在西岐,等待时间虽然长点,但总不至于一来一回错过去。” 杨婵点了点头,觉得很有道理,她当即在心中把这个老爷爷列为靠谱人选第一名,这才想起礼貌问题,连忙问道:“敢问您是?” 老人慈祥地笑道:“我是姓姜名尚字子牙,吕氏,是元始天尊座下玉虚宫的弟子,论辈分应算哪吒的师叔。” 杨婵听此言,简直觉得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了,她抓住姜子牙的手,动情地喊:“师叔!” 啊不对,仔细一想,辈分有误。 她换了个称呼:“师叔祖。” 姜子牙一僵,心道,我辈份什么时候爬到这么高了? 他想了又想,不由问道:“姑娘何出此言啊?” 杨婵解释道:“哪吒是我师父,论理,您就是我师叔祖了。” 姜子牙眉头一跳,沉默许久,意味深长地说:“你们小年轻还有这爱好呢?” 饶是姜子牙这种超级正经的人也得感叹一句,挺会玩的。 杨婵一脸懵懂,姜子牙不好多说,便道:“我触碰封神榜,已脱离仙体入俗,不好再叫出家时的称呼,这样吧,你随哪吒一起喊我师叔就好了。” 杨婵脑子不是特别聪明,但胜在特别听话,闻言,一点疑问也没提出,干脆利落地应了,喊了一声:“师叔。” 姜子牙笑了笑。 杨婵又看向周宫里的情形问道:“这是怎么了?” 姜子牙脸上的笑意散去,又变得沉重起来,低声道:“大王病危……怕,就是今夜了。” 杨婵一愣,再不敢多问。 姜子牙道:“你不好再走动,今夜就跟着我吧,切记,不要多话。” 杨婵认真地点了点头。 说罢,杨婵便跟着姜子牙来到了宫室前,与他一起站在大臣的前头。 周王姬昌深受爱戴,不仅得民心,更得臣心,这些臣子们真心实意地异常难过,低声哭泣,没有注意到多出来的杨婵。 杨婵听着他们的哭声倍感凄凉,和姜子牙一起站在屋外,而在殿中已经油尽灯枯的姬昌躺卧在床前,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作为一个凡人,这一位仁德又慈爱的君王实在是活得太久了。 季历被商人迫害而死时,他还很年轻,正是年轻气盛,喜怒形于色的时候,但是他第一次进入朝歌,面对帝乙,他将心中肆虐的怨恨压了又压,季历怎么死的,他与帝乙心知肚明,可是帝乙装作惋惜,他也迫于形势虚与委蛇,笑容满面,感恩戴德,匍匐在仇人面前,将头磕了又磕,将恩谢了又谢,直到将父亲惨死后的尸体背回西岐,葬入楚山,也不敢哭出来。 因为,商人在西岐安插了眼线,他知道,他这一哭,失去季历的西岐只怕会更加艰难。 他眼看着季历高大的身躯被商人迫害的苍白、瘦弱、腐烂,然后钉死在那副豪华却恐怖的棺椁中,在盛大的祭祀中葬入楚山。 回去以后,吃了大亏的周氏学会了“收敛”,季历去世后,那些效忠周氏的小诸侯们纷纷叛离,周氏日落西山,门庭冷落,再不复往日光辉,但他也只能顺势而为,放弃了那些雄才大略和周氏壮大的百年大业,埋首于农耕中,在被监视的日子里,和百姓一起走进农田,一点点去耕犁田地,一颗颗去播撒种子。 他因此被嘲笑,被鄙夷,被放弃,也慢慢被放过。 这之后几十年里,他一直重复先辈的做的事情,而且比先辈做的更加扎实,他不是一位真正的君王,他更像是一位埋首田野的老农,永永远远都会把种子稳稳当当地一颗不剩地落在田地里,然后不论春夏秋冬、风吹雨打都守候着它,耐心地等待着一颗颗种子长大。 长成一片金色的麦田。 长出周氏光明灿烂的未来。 他这一生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做一位老农,深入百姓之中,了解他们所想、他们所求,然后将他们的愿望也播撒在田野里。 百姓说想要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于是他研究卦象多年,就为参透农时,不让西岐的田野里出现灾荒,让西岐任何一位百姓饿死。 百姓说想要安居乐业,不必受战争之苦,于是,他尽力不与鬼戎发生纠纷,他学习商人重农的同时,鼓励商业,用商贸交流来减少一次又一次不必要的战争,不让任何一个百姓死在蛮子的刀剑下。 百姓说想要政治清明,社稷昌盛,于是,他勤于政事,几十年来从未懈怠,他大开宫门,不论尊卑,一律可以进言。 苦难没有将他变成一个满腹怨恨的人,那些苦难磋磨着他,反倒将他从高高在上的王侯之位拉下来,真正看清了百姓的疾苦。 他爱民,于是,民爱他。 一颗颗种子落下去,终于长出了西岐辽阔的金色海洋,大周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兴盛起来,良田万顷,万国归朝,天下三分,其二归周。 他从农田直起腰来,他对百姓、对臣子、对诸侯无论尊卑都施以善意和仁德,于是他也被百姓、被臣子、被诸侯们捧起来,将周氏昌明的社稷托举起来,他们尊重他、敬爱他、成就他。 他终于从长达几十年的阴霾中走出,他走出了周氏的衰落,走出了对殷商的仇恨,甚至走出了父亲死去的悲痛中,内圣外王,成为了真正的仁主。 然而,不管是以战功立朝,还是以仁德立国,只要周氏强大起来了,便会遭到商人又一次的忌惮。 他明明已经匍匐在地上,背弃了对父亲的爱与孝,去做一个好臣子,献上他的忠诚,但,还是没有被放过。 崇伯虎说他感慨商王残暴,民生多艰,是沽名钓誉,说他野心勃勃,明明已得六州臣民的民心,还要继续以所谓的德去欺骗民众,骗去民心。他坐拥富饶的西岐,有精兵万千,又得民心,迟早会酿成大祸,劝告帝辛趁早对付他。 于是,他又走上了季历的老路,在一无所知的时候,像他父亲一样因为忠于殷商而被囚于殷商。 他被关在羑里,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望着窗外的春光,举步维艰,不得自由。 他最善忍耐,却在长时间的软禁中差点崩溃,他不是因为自己痛苦才崩溃,而是因为终于体会了父亲的痛苦,那些他早已遗忘的东西再一次在他无所事事,深受禁锢的时候一遍遍在脑海里重演。 他那高大英武的父亲在棺椁中苍白、瘦弱、腐烂,然后在楚山入葬。 辉煌的周氏也在他死后轰然倒塌。 而今,这一切又将在姬昌身上重演。 他不能接受。 他思念着故乡由他亲手种出来的金色海洋,在漆黑又阴冷的牢狱中,蜷缩在逼仄的囚笼中,他想象着自己直直地站在金色的麦浪中,在风的吹拂下,自由地行走。 西岐、百姓、父亲、周氏。 他在这些人,这些物的支撑下度过了漫无边际的每一天,曾经用于农事占卜之事被他用来推算国运,推算天命。 女娲斩鳌足以立四极,伏羲问道天地以画八卦,而他这个深受囚禁的凡人把他这漫长的一生拆开了,掰碎了去分析,化归天地自然,演算出六十四卦,想要借机窥探天命,算出周氏的未来。 在他龟缩一隅时,他的儿子们比他当年要能干许多,他们东奔西跑,陆续去往朝歌,以求将他从囚笼中救出,周氏已经失去了季历,不能再失去姬昌。 他的嫡长子姬邑施以重贿,带着天下共主都要惊艳的财宝来到了朝歌,他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终于找到契机见到商王帝辛,姬邑诚惶诚恐,像他当年那样匍匐在地,笑容满面,感恩戴德。 帝辛笑纳了这些财宝,有意无意地讥讽道:“西岐富可敌国,不知道本王站到西岐土地上会不会也能看见一片金色麦田。” 姬邑看向带他来见帝辛的苏妲己,苏妲己低头笑了笑,端着用珍贵的粮食酿成的酒,提示道:“我杯中酒来自西岐,大王疼我,希望能时时都让我喝上新鲜的酒,” 她顿了顿,与帝辛笑着对视一眼,对姬邑装模做样地感慨道:“这样就不用大张旗鼓地邀来年迈的周王为我送酒了。” 姬邑愣了愣,低下头,沉默片刻,帝辛见他沉默不语,只一会儿就开始不耐烦了,苏妲己见状,看向姬邑,说:“周王子你生得好看,才学出众,听闻你极善鼓琴,举世无双,今日既来不如为我与大王抚弹一曲,共享大雅遗音?” 可惜,帝辛对靡靡之音毫不感兴趣,若不是苏妲己献舞,他早就走了。 一曲琴罢,帝辛将苏妲己捞入怀中,看着她脸上不同以往的媚色,挑起她的下颌,笑声里带着冷,说:“我竟不知王后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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