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婵甩了甩头,死死咬着牙,继续往前走,把所有的苦和疼都忘却到脑后。 执念太重,不能上仙山,可是执念过重,无论神鬼一律都得让道。 宝莲灯在她的执念下光芒更甚,而在无人察觉的地方,杨婵散乱的头发霎时间白了更多。 因为模糊的意识,眼前的路也变得模糊了。 可杨婵每一步还是走得很坚定。 太乙在石阶尽头,仙山之上看了全程。 他手持拂尘,冷漠的目光在此时折射出悲悯的光,终于,他心软了。 他轻唤:“杨婵。” 杨婵一顿,踏出来的步子收了回去,艰难地抬起头,看见太乙站在远处。 她张了张嘴,喊了一声艰涩的“真人”。 她的喉咙里全是血,说出一句话,便是满嘴的铁锈味,她略感不适,皱了皱眉,没再说多余的话。 太乙轻扫拂尘,杨婵身边的白鹤迅速变大,它抖擞了一下自己宽大的翅膀,将摇摇欲坠的杨婵撞倒,然后小脑袋一挑,将杨婵和哪吒两人背到背上,然后振翅高飞,一跃而上,飞到了太乙身边。 紧紧缠绕的混天绫失去了用处,它放开了杨婵和哪吒两人,杨婵得以滚到一边,终于可以放肆咳嗽。 她咳得惊天动地,整个人蜷成一团,头抵在冰冷的石砖上,像蚕一般涌动着,似乎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倾倒出来。 血成了她浑身的伤里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晃眼一看,她一个活人看起来比哪吒还要像个死人。 太乙皱着眉,托起杨婵的头,将避尘丹塞进了杨婵嘴里,让她咽下去,而后竖起一指,轻念咒语,杨婵剧烈的痛苦似乎消解了许多。 良久,杨婵终于扬起已经酸疼的脖子,抬起头,跪坐在地上,仰着头看向太乙。 太乙说:“杨婵,哪吒已经死了。” “没有。”杨婵声音艰涩,喉咙像是被粗砺的沙子刮过一般,听起来鲜血淋漓。 “杨婵,”太乙叹了口气,“哪吒的今生今世已经结束了。” 杨婵还是说:“没有。” “杨婵,老君在天帝面前保了你的命,天庭之后再不会追杀你,你彻底安全了,接下来就好好度过你为人的这一辈子,莫要强求了。” 杨婵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太乙见杨婵固执,继续劝道:“你既然与他绑定了魂契,就好好度过你的后半生,等待下辈子的姻缘吧。” 杨婵出乎意料地将头低下,朝太乙磕头。 她像那些愚昧的凡人一样,匍匐在神仙面前,祈求道:“我不求姻缘,我想要他活着。” “杨婵......” “仙凡有别,不必强求姻缘,”杨婵抬起头,亮出额上磕出来的红印,继续说,“我只要他活着。” “我要他逍遥自在,仙途坦荡,”她强调道,“千年,万年。” 太乙喉咙一哽,像是哽了块核桃,难受的不可思议。 他成仙已有数千年,早就斩断浅薄的红尘情思,却依旧会被杨婵与哪吒之情深深触动。 太乙叹道:“你又是何必?” 杨婵反问:“他又是何必?” 太乙摇了摇头,低头看向哪吒,见他在斩断父母恩情后终于平静的模样,妥协下来,说了个“好”。 “你要复活他就需要为他建一座庙宇,承受人间香火,三年不断,重塑金身。” 杨婵闻言,毫不犹豫地说“好”。 杨婵得了妙法,就马不停蹄地背着哪吒又要下山,太乙叫住了她,让她乘着白鹤下山,重伤未愈,莫要再消耗自己的身体了。 杨婵一开始没听懂太乙隐藏的意思,她只因此对太乙改观,觉得太乙虽也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很看不惯她这个惹麻烦的凡人,但他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通通向着她,没有被自己的私情裹挟。 太乙见她懵懂无知的模样,最终,挑明了。 他看着杨婵在红光照射下依旧非常显眼的白发,怅然地说:“杨婵,哪吒让你不要过度用宝莲灯是为了你好。” 杨婵一愣,呆呆地点点头:“我知道。” “可你没有听他的,”他说,“你这一世活不长了。” “杨婵,接下来不要再用宝莲灯了。” 杨婵愣在原地,良久,她像是才发现自己的白发一般,抓起自己的头发,仔细观察,眼光很复杂。她是个爱漂亮的小姑娘,当然不可能喜欢显老的白发。 她苦笑着将满头的白发藏进黑发里,说:“我知道了。” “谢谢真人。” 白鹤带着他们飞过乾元山的石阶,飞过涪江,飞到江对岸,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一辆马车,杨婵落地时很惊讶,转过头看白鹤,见白鹤张了张翅膀,在杨婵困惑的目光下,踩踩脚,又朝马车那边昂了昂头,在杨婵反应过来之前,将哪吒带进了马车上,然后又飞回了乾元山。 杨婵走到马车旁,登上这座低调却华贵的马车,摸着上面昂贵的丝绸,再一次轻声道谢:“谢谢真人。” * 马车很大,商宫里都不一定能拉出这么大的一架马车,太过招摇,幸好,太乙施了点法术,让它在常人眼里是无形的。 不过,如今天地昏暗成这个样子,整个世界都沉寂下来,也没有人可以找杨婵的麻烦。 杨婵摸索着驾马,却发现自己这个小废物连指路都不会,绕来绕去,最后还是走了回头路,走回了陈塘关。 杨婵听了太乙的话,没再用宝莲灯,她点了烛火,用了马车里的灯,捧着灯,看清了陈塘关高大的城墙,以及城墙最上面的匾额,知道自己走了回头路。 她皱了皱眉,想要就地驾马转身,却忽然念起被自己遗忘的四象。 她转身掀开身后的帘子,看到里面安睡的哪吒,跟他说:“四象没了母亲不能再没了我,我要进关将她带走。” 哪吒沉默以对,杨婵当他同意了。 她提着灯跳下马,径直去了陈塘关。 关中的人们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在地上躺成一片,一动不动,进了李府,从李管家手里找到四象,发现四象也在沉睡。 杨婵一手抱着四象,一手提着灯,漫步回马车上时,一直在想,死的是不是她自己,不然这个被摁了静止符的人间,为什么只有自己能够自由行走? 这个问题她问了哪吒。 哪吒好像也不知道,一直没有回答她。 她擦了把脸,将眼中的泪水和脸上干涸的血擦干净,自言自语地说:“我去了你家,接下来我们往北走,去我的家好不好?” 哪吒不应。 杨婵笑眼弯弯:“我当你同意了。” 她说:“哪吒,我父母好得很呢,你一定会喜欢他们的。” 她放下马鞭,任由这马乱走,掀开帘子,也钻进了马车里。 她躺在了哪吒身边,抱着四象,缩进了他的怀里。 她和四象是暖的,哪吒却是冷的。 杨婵却还在笑,她将额头抵在哪吒的胸口,一点心跳声也听不到,觉得世界静籁,万物无声,而她困意涨潮,昏昏欲睡。 她最终闭上眼睛,陷入了漫长的沉睡。 再醒是被四象的啼哭声吵醒的,杨婵浑身的伤已经被宝莲灯治好了,可还是周身不适,陈塘关一战彻底消耗了她的身体,让她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还要孱弱。 她活不长了。 她被四象吵得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只浅浅一抬眼皮,外间明亮的日光便钻进眼睛里,杨婵刺得双眼生疼,又紧紧闭上了眼,但下一刻,她意识到太阳好像重新从这个被抛弃的世界里升起时,猛然爬起来。 她强行让自己的身体复苏,然后爬起来,爬到车窗边,掀开帘子,看到春燕翩翩,蛰虫从冰冷的地下钻出,绿芽从一冬过后一直沉寂的土地抽出,树枝也长出嫩芽,在尚显寒冷的春风中摇曳,燕子飞落树枝上,用鸟喙梳理毛发,发现杨婵盯着它,便眨了眨黑亮的眼睛,扑腾着朝她飞来。 杨婵伸出手,接住了落在手中的燕子。 这是,惊蛰时节。 杨婵兴奋地转过头,对哪吒喊:“你看......”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升起的太阳让她看到了鲜活的众生,也看清了哪吒扎眼的死亡。 一切可以在黑暗里掩藏的都掩藏不住了。 他的血,他的伤, 他的死。 手中的燕子察觉到杨婵情绪不对,又振着翅膀飞走了。 杨婵躺回了棺材一样的马车上。 可是光明既无法逃避也无法隐藏,即便掩耳盗铃,外间明亮的日光依然透过车帘的缝隙爬进“棺材”里。 杨婵从漫长的沉默里醒过神,转过身,无视吵闹的四象,侧躺着看着身边沉睡的哪吒,她悄悄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在他脸上戳出一个深深的凹陷,然后收回手,看那个凹痕很慢很慢地回弹,杨婵见状,眼中慢慢地流淌出了小溪一般温热的泪水。 泪水淌过他们之间的空隙,从生淌到死,最终将哪吒脸上干涸的血迹润湿模糊。 哪吒闭着眼,面容柔和,神情安详,嘴角带笑。 杨婵压抑着哭声,笑着说:“哪吒,天亮了。” 求求你,睁开眼睛吧。 哪吒听不到,也回答不了。 春雨惊蛰日,本该是万物复苏时,可哪吒至始至终没有睁开眼睛,杨婵到了此刻才真正清醒地认识到, ——哪吒已死。
第64章 阴间 杨戬睁开了眼睛。 哮天犬的脑袋伸进去,兴奋地舔了舔他的脸,口水糊了他一脸,热情的多余。 杨戬抬起已经滞涩的手,推开了哮天犬,他沉睡了太久,手的力道没用对,将哮天犬径直丢了出去。 外间传来一阵狗的哀鸣声。 杨戬眨了眨眼睛,心里一点愧疚感都没有。 他伸出来的手稍稍一偏就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他将手放下来,撑着身体慢慢从木板上爬起来,低下头观察自己身处的位置,发现自己,似乎,好像,可能, 睡在了棺材里。 他环顾四周,发现四周昏暗不明,放眼望去,更是什么都没有。 没有屋舍、没有人烟、没有山川、没有日月和星辰。 什么,都没有。 哮天犬又在叫了。 杨戬坐在原地,暗自运转了体内的灵力,诧异地发现体内就像是另外开凿出一处灵脉一般,不知何时钻出如海一般的灵力。 不知位置的哮天犬跑了过来,随着它的步子,杨戬眼前逐渐出现了萤火一般的绿光,有个人飘了过来。 她穿着做工繁复的彩衣,云鬓上的发饰和她服饰一样花里胡哨,从头到脚,唯一称得上素朴的只有她额前那块翠绿欲滴的额饰,像是水滴,坠在眉心。 当她走近时,那所谓的绿光从浪漫的萤火变为了诡异的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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