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一召来奶娘,对她们耳提面命,整个人像是有了活气。 若说宋氏有了活气,远下江南办差的八贝勒,却是骤然间活气全无。 从曹家格格榻上醒来的八爷脸色铁青,哪还不知道他这是被算计了。 他身旁躺着的是曹寅嫡女,江宁织造的掌上明珠,也正是汗阿玛先前赐婚,而他拒绝了的那位! 曹家修建了不止一座行宫,皇帝下江南的时候,十次有八次都住在曹家,八爷此行拥有钦差的身份,路过江宁,自然也是由曹家接待。 整个江南,从前都是太子的地盘,从前八爷怀揣着拉拢的心思,还真被他撬动了墙角。除了忠于皇上、谁也不理的曹家和李家,江南的半数世家,都成了暗中的八王党。 但这都是从前了。虽是同样的身份,同样的场景,物是人非,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满朝支持的八贤王了,八爷此行极为匆忙,没有足够的时间安排后手,他只能提起警惕,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着了道。 想起昨晚入口的清酒,八爷咬着牙,在心里直念叨:“太子……” 早在他撬墙角的时候,恐怕太子二哥便怀恨在心,到如今,惦记他很久了吧。 八爷神色随即变得苍白,若是皇上知道了,太子讨不了好,可首当其冲的,还是他胤禩! …… 丫鬟的一声尖叫将八爷暴露,霎时满府哗然。 曹夫人当即昏了过去,曹寅脸色很不好看,顾忌他皇子的身份,还有从前人脉遍天下的面子情,只冷着脸请他出来,然后客客气气地前去书房商议,问八爷怎么办。 能怎么办? 曹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尽管只是包衣,它和李家一样,都是皇上放在江南的眼睛,即便修建行宫欠债满屁股,也能硬气地不去还。 它是四爷修整户部的时候,碰见的唯一一颗软钉子,更是八爷从前拉拢不得的对象,谁都想做曹家的姻亲,可八爷万万没想过,竟是会以这样的方式。 他苦笑,随即拱手:“胤禩这就上折子,愿纳曹家格格为侧福晋。” 曹寅闻言,神色不见半点缓和。 明眼人都知道八爷倒台了,下一任皇帝绝对不是他,八福晋又是出了名的善妒,女儿嫁给他,能有什么出路? 而今夺嫡的形势越来越明显,加上他们原先得罪过太子,早在年初,曹家就瞄上了雍亲王府侧福晋的位置。谁知道皇上赐婚年氏为侧福晋,他们便退而求其次,想着入府当格格也是可以的,若生下阿哥,谁知道会不会母凭子贵呢? 何况先前八爷在端午宴拒婚的举动,他们隐隐也有所耳闻,曹家虽然欣喜嫡女不用进火坑,但到底脸面无光。没想到兜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了原点,曹寅犹如吃了黄连似的,又惊又怒又苦。 真是欺人太甚!!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端看曹夫人晕过去的举动,就知道这个女婿人选有多糟心。 尽管知道八爷是无辜的,是被人设计的,但曹寅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抱着能够转圜的希冀,枯坐半晚上,一纸状告到御前。 这下闹得大了。 满京城都震动了,九爷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八福晋呆若木鸡,强撑着才没有昏厥。 太子哈哈大笑,见长子弘皙满面不安,拍了拍他的肩,随即让人端好酒来。 皇帝平静地放下告状折子,还有一旁八爷要纳曹氏为侧福晋的奏折,过了片刻,眼唇开始不受控制的抖动。 他知道太子对老八有怨,没想到他竟不管不顾,还牵连到了曹家,这是要搅乱江南的安稳,没把朝局放在眼里,没把他放在眼里啊。 一个儿子抗旨,一个儿子设计另一个儿子……皇帝想到了圈禁在高墙里的直郡王,他从前寄予厚望的老大,在康熙四十七年说出“愿替君父诛太子”那样的锥心之言,渐渐的,整个人向后倒去。 李德全魂飞魄散:“万岁爷!” 康熙感受着绞痛的心,握住他的手:“年、年……” 李德全哆嗦着,话都说不清楚了:“是,是,奴才这就去请小年大夫。还有太医……” 康熙闭上眼,靠在龙椅上直喘气。 . 年希尧正在给十三爷治腿。 他在工部最闲的衙门行走,本就不太忙碌,尤其是认识老大人以后,不知为何,身上的担子又轻松了几分。 撤下针灸,将厚厚的膏药涂上,随即铺平、包扎,十三爷发出一声叹息,颇为认真地告诉他:“允恭,我的腿在阴雨天也有知觉了。” 年希尧笑道:“按疗程,这是应该的。” 没有什么能比痼疾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更让人高兴,十三爷嘴上不说,心里都记着,亲热地招呼他去喝茶。而今府邸的境况一日好过一日,前些天,内务府还送来了衣料吃食等物,虽用德妃的名义,但谁不知道,这是两年来的第一回,内务府身后站着康熙的默许。 十三爷接下的时候,内心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他能有今天,能重新被皇上想起,与四哥的帮忙脱不了干系。 站在他面前的也是大恩人,十三爷招呼道:“走,我府上刚得了个新奇玩意……” 话音未落,就见下人十万火急地前来禀报,说有一队手持令牌的人闯了进来,而今候在二门处。年希尧跟着十三一道前往二门,片刻,惊讶地停住了脚步,站在最前的人他认识。 十三爷也认识此人,正是御前伺候的李德全!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面容隐隐发沉:“李谙达这是?” 李德全焦急不已,只向十三爷告了声罪,拉着年希尧便往外走。 十三爷瞠目结舌,更为震惊的是年希尧,他满头雾水被请上了马车,怀疑起李德全的身份,继而发现这条路,并不是去往老大人家的路。 他忍不住对李德全道:“走错了。” “哎哟,小年大夫,没有错。”原来看病的地址,那是借来的佟府别院,而今哪有那个闲心,先把皇上挪到佟府别院,再叫年希尧替皇上诊治? 怕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李德全吸吸鼻子,谁叫皇上相信小年大夫,年希尧开的药方,皇上喝了确实有效。相比太医,他也更信这位,于是压低声音:“咱家正是贴身伺候万岁的乾清宫总管。” 年希尧:“……” 同一时刻,九州清晏,书房。 四爷料到八爷会出事,没料到会出这样的事。 听闻幕僚汇报,他着实惊讶了一瞬,随即陷入沉思。 四爷与太子联手,正是要诱敌深入,声东击西,利用八爷在江南的档口,拔除他的情报网与人脉,却是没想到除此之外,太子会用这样的手段。 四爷对此不作评价,毕竟他的后手更狠,只是不牵连别人而已。 他转了转手腕的佛珠,道:“撤去刺客吧。” 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江南,汗阿玛恐怕也是震怒,实在不宜多动。 不如留老八的命到下回。 幕僚点了点头,见王爷不似前些天那般阴沉,不禁大胆起来,开了个玩笑:“王爷算计缜密,可否有为年侧福晋出气的意味?” 四爷:“当然没有。” 只是内心怎么想的,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幕僚顿觉冒犯,正要换个话题,苏培盛拎着食盒,在外敲了敲门:“王爷?年侧福晋送来了汤。您说了要第一时间禀报于您,奴才这才斗胆……” 四爷:“……” 幕僚:“……” 这狗奴才,四爷冷冷地道:“端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苏培盛:磕到了。 苏培盛:我冤……
第49章 苏培盛一进门便是一个激灵,连忙放下食盒,打开盖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四爷瞥了眼汤碗,尚未出声,幕僚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异样的神情,极有眼色地告退了:“王爷,属下回头再替王爷整理情报。” 四爷:“……嗯。” 自从进了暑天,天气越发酷热了,年娇不爱吃主菜,越发偏爱起什么凉皮,冷面,连猪蹄都快失了宠。 除此之外,她在饮食上动的最大的脑筋就是冰碗,如果没人看着,还不知没节制到什么地步,四爷只准许她五天吃一回。 年侧福晋据理力争没争过,只能蔫哒哒地遵守,看样子还是不死心。比如今天送来的汤品,闻着一阵沁甜,上缀红豆和草莓果酱,除了没有放冰,和冰碗的味道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四爷心道,以为他和她一样喜欢吃这个吗? 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尝了尝。 味道不好也不坏,四爷这般评价,神色缓和了下来,惩罚苏培盛的念头霎时淡了。 罢,苏培盛到底无过,下回让他挑个正确的时间,省得敲门坏了事。 …… 很快,四爷收到十三爷悄悄递来的消息,说,年希尧被李德全领进了宫。 十三还叫人传话:“弟弟除了四哥,对谁都守口如瓶。旁人要来打探,我都挡了,就怕宫中有什么大事……” 四爷思量许久,同他回信:“无事。你只当不知。” 他都快忘了微服这一出了,而今恍然忆起,恐怕年允恭还不知道汗阿玛的身份。 他也从未亲自问起过允恭,与那位“老大人”相处的如何,毕竟有皇上杵着,当儿子的如何都不好探听。 四爷的手轻轻一攥,又很快放开,联想到年希尧的医术,还有皇上对太子特殊的感情,他站起身,敛起眼底的凝重。 但愿不是他想的那样。 . 乾清宫。 尽管震惊于老大人的身份,年羹尧恍惚间升起了数不清的敬畏,但不知为何,康熙在他面前展露出来的风趣和慈和,让他远称不上惧怕。 他苦笑,自己竟从没有往这个方面去想,如今看来,王爷早就给了他暗示,那日来到圆明园的主仆身上,确实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恍惚之后,年希尧很快恢复了平静。 面前是九五至尊,更是急需救治的病人,不管是忠君的道德,还是救人的信念,都不允许他七想八想。年希尧迅速地进入了状态,朝康熙行完礼,便翻找起自己的药箱。 在他身旁,白发苍苍的太医院院正焦急又犹豫,他为万岁开了舒缓的方子,正思考下一步,却没想到李德全会带一个年轻人过来添乱——在他看来,三十好几的就是年轻人,这个年纪在太医的行列里,许多都没入门呢。 却没曾想躺在床上的万岁,挥了挥手,就让那个年轻人上前来。 动作和眼神里流露的信任,让他惊愕不已,年希尧连忙上前,蹲在榻边,为康熙仔仔细细的瞧了起来。 半晌,深吸了一口气:“气血逆流……突发心疾……” 年希尧每说一句,李德全的脸色就苍白一分,皇帝倒是神色平静,这话,与院正的诊断没有多大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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