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动声色地问:“五格是如何同皇上说的?” 当初大公主还是大格格的时候,她考察的几家勋族里头,也有她的娘家,毕竟亲上加亲是天大的喜事,但四爷登基的消息传来,皇后思虑再三,到底放弃了。 她已经成了皇后,乌拉那拉家便无需靠着联姻的名头来巩固门楣,何况迎娶公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她娘家有哪些青年俊杰,她还不知道? 公主驸马若是恩爱还好,万一结怨,对于乌拉那拉家反倒是承受不了的重压,对于公主本人,就更是了。 前例便是当今太后生的温宪公主,四爷的亲妹妹,当年在一众公主中最是受宠。太上皇舍不得温宪抚蒙,挑来挑去,挑中了佟家佟国纲那一支,可偏偏嫁进去后,温宪的身子越发虚弱,一次跟随太上皇避暑,便香消玉殒,病逝在了途中。 太后悲痛万分,即便查来查去,查出驸马待温宪无可指摘,到底心里留了疙瘩,四爷便是从这时候开始,不再把佟家当做至亲看待。 皇后是当年的亲历者,她与温宪的感情同样深厚,正因如此,对于大公主的婚事,她再怎么慎重也不为过。 四爷含笑道:“五格略提了提他的次子,说成亲的年纪快到了,婚事还没个着落。那小子朕见过,为人忠厚,最稀奇的是长得俊,在京城一众同龄人里,堪称第一。” 皇后想了想,她那侄儿长得的确俊,性子也是老实,虽没有多大本事,但挑驸马,头一个看的还真不是本事…… 她低声道:“臣妾说句逾矩的话,布尔和玳从出生起,便养在了我膝下,这么多年来胜似亲生。乌拉那拉家是我的娘家,关系也是不浅,可真要论亲疏,我自然更要为布尔和玳打算!” 她把心中的顾虑,都同四爷说了,四爷微微动容:“你怕布尔和玳过得不好,反倒难以开口。” 皇后点点头,四爷道:“朕何尝不疼她。” “我思虑了许久,还是觉得乌拉那拉家乃上等之选。”四爷道,“有你我盯着,乌拉那拉家哪敢待她不好?正因亲缘深厚,布尔和玳下嫁过去,我才放心。何况亲上加亲,也可保你娘家身后荣恩,一个承恩公怕是单薄了些。” 四爷说得直白,皇后的眼眶有些热,半晌道:“齐妃那里……” 四爷拿起茶盏抿了口:“齐妃也知道,你是真心待布尔和玳好,她哪里会挑剔。” 皇上方方面面都想好了,她便再没有反对的理由,皇后温声道:“但凭皇上做主。” 四爷颔首:“回头我叫人多打探你那侄儿……” 皇后笑道:“他叫海青。” “海青?加一个字便是海东青,好名字。”四爷嘴角微挑,“是有大造化的人。” 皇后:“……” . “这还没当驸马呢,就有大造化。”年娇嘟囔,“那真当了,岂不是要窜上天了?” 四爷:“…………” 四爷威严道:“不可胡说。” 年娇才不怕他,伺候的旧人们也早就习惯贵妃与皇上的相处模式,皇上每每生气,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倒是新进翊坤宫的宫人们,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 他们强作平静的样子,内心早就战战兢兢,都说贵妃最得皇上的宠,他们能分进翊坤宫,自然是因为手脚勤快,身份干净,得了苏总管的青睐——能到最有前途的地方当差,他们说是狂喜也不为过,可现如今,他们发现还是小瞧了这“宠”! 天哪,这哪是寻常的帝王和宠妃,皇上一进殿门,所有人喜气洋洋,唯独贵妃抱怨着上前,问他怎么回来得那么迟。 不提抱怨和不曾行礼,单单“回来”这两个字,就足够把宫人的心抛到天上,又飘飘然然地落在地上。 他们怀疑自己幻听了。 皇上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苏总管老神在在地跟在后头,神色十分悠然,紧接着,皇上便耐心地同贵妃解释,他方才去了哪儿,因为什么耽搁了,又把大公主选驸马的事,原原本本地同贵妃讲了一遍。 贵妃那一番窜上天的点评,把他们吓坏了,后来他们发现,自个才是大惊小怪的那一个。 偷偷地望向苏总管,苏总管竟是在憋笑。 宫人:“……” 宫人们的世界观打碎了又重组,那厢,四爷问年娇满不满意今天的册封圣旨。 年娇抿抿唇,变得矜持起来,好半天才小声地说:“满意。” 四爷挑眉看她,淡淡道:“既然满意,那朕的谢礼呢?” 年娇微红着耳朵,犹豫许久,起身去内殿翻箱倒柜了。 四爷掩饰住诧异,没想到还真有,转眼间,他清俊的眉眼舒展开来,盘在腕上的佛珠轻轻转了转。 从前礼佛,是为了麻痹旁人,作无心夺嫡之状,只是天长日久,佛法与佛珠,都成了他难以割舍的一样东西,能让心乱变得心静。 四爷绝不承认心里的期待如江河奔涌,面上一片平静,直至年娇期期艾艾地递过来一张纸,他伸手接过,垂头望去。 是一首诗。 四爷:“……” 这是什么出人意料的诗篇,粗粗一读,像是情诗,可行文白话一般,半点都不含蓄,反倒热烈过头,到了炙热的地步! 年允恭的水准什么时候跌落到了如此骇人听闻的境界,何况娇娇深为才女的名号所累,已经许久不碰诗了,怎么忽然递给他这个。 四爷眉头下意识地皱起,却听年娇吞吐道:“这是我……自己写给皇上的诗……” 小花妖也绝不承认自己嘴笨,夸人的话,翻来覆去只是那几句。如今皇上对她和她的家人这么好,她只觉心下热热的,有满腔的话想说,又笨笨的表达不出来,写日记倒是可以,但要当做礼物,还是差了那么一些。 年娇于是想到了写诗。 与一开始,三番两次送给四爷的摘抄不同,这回年娇是认真的,她不加抗拒,花了一下午的时间,都要把笔杆咬秃了,方才憋出了八句。 写完之后她扔了笔,泪眼汪汪地发誓再也不碰诗。 年娇把纸笔都藏在了柜子里,觉得还是不要送出去好,谁知道四爷提起了谢礼,年娇犹豫半天,终究还是乖乖去拿了。 到底是自己的心血,贵妃想,如果皇上不喜欢,收回来就是了! 四爷脊背骤然一直。 他落在情诗上的目光,顿时与先前全然不同,掩藏在平静眼眸之下的,是层层叠叠的热浪,他又认认真真读了一遍,抬起头,年娇只一个后脑勺对着他,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四爷喉结动了动,心下同样发着热,脑海突兀地闪过一个念头,青蛙……被温水煮熟了。 他所求的,怕是已然实现。 热烈的语句,四爷越看越满意,行文不通怎么了,这叫不拘一格,用典错误怎么了,这叫情之所至。 娇娇就算没有允恭的帮助,也能成为才女。 他把纸张叠好,放在了衣襟里,开口道:“我很喜欢。” 年娇扭过了头:“真的?” “嗯,”四爷沉声道,“这是朕登位以来,收到的最贵重,最诚心的礼物,千金也不换。” 年娇惊喜地翘起嘴巴,扎进男人怀里:“皇上没有诓我?” 在宫人的瞠目下,四爷熟练地托住她的腰,斩钉截铁道:“君无戏言。” 年娇信了,君无戏言这句话,只有皇帝才能开口。 她喜滋滋的,恨不能把翊坤宫的对话抄录一份,给远在西南的二哥听一听,二哥从前说她真正的作诗水准连学堂的学生都不如,哼哼,如今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这可是价比黄金,千金也不换! 结束了最后一场大战的年羹尧打了个喷嚏。 谁在念叨他? 他只觉心神不宁,自太上皇传位的消息秘密传来,他失神后便是振奋,行军布阵越发谨慎,治军也越发严明。如今终于有了战果,他只想着尽早回京,替从前的四爷,现今的皇帝送上贺礼。 年羹尧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下八百里加急的战报。 “皇恩浩荡,谢主隆恩。臣不负皇上与太上皇的惦念,擒获贼首,终是平定了这一场动乱,一应事宜,还望皇上圣裁!”
第69章 战报传进京城的这一日,恰恰是后宫众人盛装拜见皇后的日子。 册封圣旨已下,便是板上钉钉再无更改,不论心中怎么想,嫔妃们精心打扮,乘轿的乘轿,步行的步行,不敢有片刻耽误地前往长春宫请安。 顺嫔面上不显,心下冷沉。自进宫以来,她与皇上的距离仿佛更远了几分,宫里比府里大了不知多少倍,而皇上独独留宿养心殿与翊坤宫,她想见到皇上,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想见皇上不为别的,光是说说四阿哥的乖巧,借五阿哥来彰显自己的慈爱,对日后都是大有好处。可这么多天了,养心殿那里,除却赐给五阿哥的关怀和赏,其余的什么也没有,莫说侍寝了,皇上就是来坐一坐,也成了她的奢望。 宁贵人比她还要不忿,还要恐慌。 顺嫔至少生养了阿哥,她们这些潜邸的老人,若是没有一儿半女傍身,等新一届的选秀开始,后宫进了新人,岂不是迅速地沦为了明日黄花,被人遗忘到脑后?! 还有个宠冠六宫的贵妃杵在那儿,要想出头,简直千难万难! 说起贵妃,宁贵人抬起头,直直地往最前方望去。 年娇坐在左手边第一位,她仿佛到了有一会了,正优雅地捧着茶水,小口小口地喝。宁贵人的目光,掠过她贵妃制式的穿着,桃色金纹的旗装,还有头上戴着的,华美而不失典雅的花钿,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 她几乎没有了心情再看那张夺目的脸,不想看到满宫的女人成为陪衬,宁贵人刺痛般地收回目光,扭过了头。 年娇浑然不觉有人在盯着她。 虽然她最爱的是果露,但大清早的茶多喝一点也好,提神。 至于为什么提神…… 年娇皱了皱鼻子,为彰显对皇后的重视,昨晚上,她特意和四爷强调了好好睡觉,一钻进被窝就闭上了眼睛。 察觉到床边冷飕飕的视线,年娇睁开眼,十分认真地解释:“明早还要给皇后娘娘请安。”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解释,四爷的神色丝毫没有回暖,不顾她不久前送去的礼物,淡淡地反问:“怎么不见你一大早起来同朕请安?” 年娇小声说:“好像没有后妃集结,前往养心殿拜见皇上的议程。” 四爷:“……” 年娇深刻地认识到了什么叫祸从口出,在榻上学请安学了个遍,终于被允许特赦。 四爷仿佛也知道她比常人易于恢复的体质,刚好把控着那一个度,不算折腾太过,也没有轻易放过了她,此时此刻,小花妖却痛恨起自己的体质,恨恨地抿了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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