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感情的递进,那双眼中哀恸之色愈浓,然而当说完这番话,那抹倏忽而逝的悲哀如同一颗投向湖面的棋子,咕咚一声沉入了水底,同水光融合在了一起,再不见踪迹。 “先生,您是位伟大的人,”一阵长久的沉默后,菲尔加西亚凝视了两座模型半晌,长舒一口气,折好图纸,“没有您的一路教导指点,我也许撑不下这样的重任。” “论教导指点你不必谢我,”菲尔加西亚每一次的探究极其认真,正是这样的认真才易让人心虚,“我只是转达邓布利多的意思,谈不上伟大。” 菲尔加西亚伸手抹过最上方的地图,指尖久久停留在东方:“压抑情感,控制思想并不容易,”他将地图卷了起来,之前的焦躁一扫而空,又变回了从不失控,温和有礼的模范学生,“您又压抑、控制了多久?” “那几个州太安静了,”伊凡举起了手中酒杯,晃着里面都快看不清颜色的液体,对另一头的小巴蒂克劳奇遥遥举杯,“这的酒很不错,虽然以我的背景不该酗酒,但偶尔悄悄尝尝也不是大问题。” 不知道他从哪个犄角旮旯挖出了这间比猪头酒吧还要肮脏破败的地方。桌椅杯碗没有一件不落灰,漆黑的窗户像是收纳了几十年油污,白天黑夜、开灯与否在这里没有任何差别。如今正是夕阳最灿烂的时候,酒吧里也不过昏昏沉沉浮现着几缕血红光线。 只有一点好。伊凡所坐的位置正好面对着唯一一块还算干净的窗玻璃,透过玻璃远处半山腰低矮灰白的疗养院清晰可见。 每逢两人私下要商讨隐秘大事,但凡有空闲伊凡都会将他扯到这来。 “我劝过你取消马赛诸塞的行程,”小巴蒂克劳奇仍旧没有碰酒,视线随伊凡一起落在了那座疗养院上,又很快转了回来,“他们不会轻易使用刺杀手段,除非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需要用一个人的死盘活僵死的局。我以为你看得清。” 他第一个响应东方,一年来又大刀阔斧不遗余力推崇新秩序,一步步挑战着平衡的极限,不知不觉间局势早就脱离了最开始时几方拉扯割据,滋生出无穷变数,只需轻轻一推,整幅多米诺骨牌便会应声而倒。 “长进了不少。实话实说,当时接到你时我非常担心。这里缺乏的从来不是聪明人,而是懂得适应的应变者,”他将酒杯对准了正好穿插而过的夕阳,好不容易给杯中酒增添了亮色,“死亡既可以是对手引发矛盾的手段,也可以成为我方的资源。这算我留给你的考卷,看看这么久以来你是否学以致用。” 他轻描淡写地便将死亡融入了这场名为政治的游戏,闲适地将其掂在手中玩弄。小巴蒂克劳奇推开杯子,如同入定了一般死死盯着他,既不露出任何表情也不发话。 原来世界上还有比阿兹卡班那群疯子还疯,比那个怪胎更怪的人。 伊凡像是没察觉到两人间无形僵持一般,抿了抿酒,继续悠闲地说:“按照法律,你将暂代我的位置。他们想得太好,以为将我推下去便能逐一化解聚拢于我周边的团体,却想不到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就充当着我的助手。你只需记住,大趋势从不自然形成,而是由人手捏造。不要过分暴露自己立场,谨慎拨弄流水,保证潮流始终导向我们想要的方向。更不要想着能在这个位置上坐一辈子,这么想的尸骨都不知道扔在了哪个乱葬岗。” 他往杯里添了酒:“思考如何让自己的遗产、意志长长久久保留下去远比留恋一个虚无的位子有意义,”刚添的酒立刻被一饮而尽,他长舒了一口气,始终望着远处在晚霞中越来越暗淡的建筑,“你的主子才是个中高手,思维的传递至少将影响几代人,生生世世在历史上落下烙印。可惜我是没机会见到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不清不楚。伊凡语中难得流露出的敬仰让他越来越不是滋味,砰一声把酒杯往桌上一跺,四下看了看,确保施展的屏蔽咒万无一失:“和麻瓜混久了,你莫非真忘记自己是一个会魔法的巫师了?” 此话一处,完完全全指出了他知晓伊凡真实身份,同样也在无言暗示着什么。 “如果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要么轰轰烈烈牺牲,要么苟活下来,却一辈子不能再为理想信念奋斗,只能永远躲在暗处,除了一条命什么都不剩,你选择哪一条?” 这个问题一下让小巴蒂克劳奇愣住了。不是纠结于答案,而是这样简单的问题,足以暴露伊凡的真实想法与选择。他如同看什么怪物一样看伊凡:“你还真是为了,那个,那个....” “丽兹。”伊凡没有半点被看穿秘密的羞恼,自然而然接了下去。 小巴蒂克劳奇下意识便想怀疑。与伊凡合作时他从来没放下防备,也正是因为伊凡的精明老道加快了他学习的速度。一个老练浸于权力场多年的政客比薇欧拉难对付多了。丽兹的亲姐姐薇欧拉尚且抵挡不了权力,为妹妹翻案成为了空洞的口号,他根本不相信伊凡心中没有一丝对权力的渴求。 没想到还真遇到了一个情种? “丽兹的父亲,是一个想干大事的,”提起老莱昂,他没有丝毫尊敬,反而充满了鄙视,“收养我既是为了有一个人能在他忙于大业时照顾丽兹,也是为宏图霸业炼制一柄刀子。打入麻鸡内部...” 他嗤笑了一声:“我七岁被送入一个麻鸡家庭,取代了他们真正的儿子。我必须学着怎么做一个麻鸡,尽其所能了解他们的规则,攀到麻鸡权力最高峰,越是了解越是觉得巫师想法可笑又天真,还停留在几百年前。” 小巴蒂克劳奇难得主动为他满上了一杯酒,他却没急着喝。 “曾经我对自身身份的困扰,远胜过任何人,做不了麻鸡,又与巫师格格不入。唯有丽兹,只有丽兹,连她的亲姐姐都觉得她天真傻气,其实她什么都懂。我们经常到这座山坡玩,在疗养院门口采果子,她告诉我...”他又灌了一口酒,好像这样一灌,便能将陈年旧事全部重新压入肝肠。酒没能带来醉意,倒使得意志清明,他又变回了那个处变不惊的优秀政客,“她死了。自卫错手杀了一个麻鸡,处于特殊时期的魔法国会当机立断判了她死刑。我发誓要送她一个新社会,用上我的这辈子,下辈子,再难再不可能也会做到。” 她说,伊凡就是伊凡,不应该为别人而活。 他还是没听她的话。 暮色四合,山丘的轮廓逐渐模糊起来,看不清建筑的影子。 “我死后,一定要将我埋在那座疗养院的墓地里,丽兹在那呢,我有很多很多新鲜事要告诉她,她就喜欢听这些,”也许是酒劲上来了,他忽然对小巴蒂克劳奇展颜一笑,“权力是一场精妙刺激的游戏,只需漏出一点光亮就能吸引一个个玩家。可不赌者才能不输,不入局者方能赢,我们都一样。” 太阳沉下去了。 慕羽正站在山脚仰望沉落的夕阳。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几年前她一步步登上山腰,叩响大门,伪装着去拉拢势力,为大业筹谋,被委婉推拒,沈续还嘲讽她的激进。 如今么... 被缠在手上的纳吉尼想要下去,被她牢牢抓住。远远地便能看见沈仪带着几个人疾驰而下。 在她面前沈仪几乎弯下了整个身子,他后面几个人更是还要夸张。 至于他们崇敬的是什么就只有见仁见智了。 “整座山被施了禁制,堂兄让我接您上去,还请您....” 沈仪一下顿住了,他完全没料到她会那么不设防,全身上下除了一枚看着就快碎裂的玉佩外不着一件首饰,看上去一点准备也没有。 慕羽忽视掉他的惊疑,在他视线落在纳吉尼身上时淡然说道:“我的宠物而已。” 这条蛇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就是有,凭着他们的默契他也不打算说什么。 “自然。” 他躬身一步请慕羽先行,错身之际迎风幽幽飘来一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话。 “既然选择了背叛宗族,就别想弥补了。” 他猛地抬头,见到的仅有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急赶了两步就赶了上去,他却不肯再抬头,死死盖住一瞬间闪过的复杂神色。 越往上行,便越显得底下城市静默。灯火通明掩盖不了这座城正在死去的事实。灯光照不到的阴影中,不知藏着多少双眼睛注视着这座山丘,在脑海中将平平无奇的山涂抹上神圣不可侵犯的气质。 一会更有得他们看。 慕羽抚摸着身上的蛇,悠闲自得地眺望底下景色,不一会便站在了几年前她站过的灰楼前。 境况都和几年前略有相似。 雕花大门敞开,室内多点了几盏灯,从玄关一眼就能望到厅内影影绰绰的人。 她毫不犹豫抬腿迈入,在她身后沈仪关上了大门,隔绝了残留的夕阳。她扫了沈仪一眼,像是对待一个微不足道的物件般,随之便顺着玄关走入了正厅。 正厅内的灯光还要明亮刺眼。沈续坐于上首,底下零星围了几个她或是认识或是陌生的人。当她进来时沈续第一个站起来,只有他站起后其余人才有所表示。 沈续笑得比三年前还假:“几年不见,小羽可还好?” 大多视线都落在了正于地面游走的蛇身上。 “好与不好,您不都看得一清二楚吗?”慕羽不客气地一下坐在了对面,“我赶了很久的路,不远万里前来,全是出于对您的尊重。讲这些虚礼,倒显得您不重视我们之间的合作。” 她张狂的态度让沈续眼神晦暗了一下,但很快便转为了平静。什么尊重,不过是因为她害怕失去东方的掌控而已。 欧洲风向的改变还是让这个女孩飘了起来,也养大了她的心。可惜她不看看东方是谁的地盘,又岂能与弹丸之国相提并论? “小羽这几年过得风光。东欧与极北边境多有摩擦,”他笑呵呵地,“就是不知,挪威如何?” 看着毫无关联,字字句句却都切中要害。 “挪威如何,您心中有数。”慕羽镇定地顶了回去。 “心中有数,好一个心中有数,”到现在沈续都不露声色,看不出喜怒,“一年前正是你的心中有数,让我们拖了一年才攻下首府,让我和自己的亲孙女整整对峙了一年,让我们损耗了无数本不该牺牲的战士。小羽,这样的盟友,似乎有些不够格啊。” 说得好像他和沈栖桐便能和好了一样。慕羽心下讽刺,却依旧耐心地等待沈续真正的意图。 “今天也必须只有小羽前来,”沈续招了招手,便有人将一份文件呈到了她面前,“事涉两国魔法界发展--当然如今魔法界和现实世界区别并不大,这样的大事离不开小羽的参与。” 慕羽飞速浏览过每一项条款,饶是再有准备,沈续的胃口也足以让她咂舌。他简直摸透了东方对她的重要性。如若不从内部下功夫,就算手握诸多底牌,这样的提议对她来说依旧是一根扎手的刺,拒绝也不是接受也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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