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刀被李泌的凶气吓住了,他磕磕巴巴:“你……我……你是条汉子怎会……” 哐当! 李泌从袖中抽出匕首,陈大刀甚至没能看清李泌的动作,匕首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冰冷的刀面贴在自己最脆弱的脖颈上,陈大刀的腿立刻打起了哆嗦。 李泌冷酷地盯着陈大刀,黑夜中看不起他的眼神,陈大刀敏锐的第六感却能感受到李泌的危险性。 他真的会杀了自己! “从听到你的脚步声,我就在防范你了。”李泌语气冷酷,“我只以为你是盗贼都如此防范你,你要谋逆却不防范我,你我差距天差地别,我尚且不敢谋逆,你凭什么敢谋逆?” 李泌唰一下把匕首收回了袖中,他看着羞愧万分的陈大刀,抿了抿唇。 他内心的良知和自己这半年来经历的痛苦在他脑中迅速闪过,最后,李泌的眼神落在了屋顶上那一团与其他地方比起来显得新许多的茅草上。 李泌从小没做过修房顶的事情,十月一场大雪把他的房顶压塌了一块,是陈大刀教的他怎么用茅草修房顶。 李三水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李三水又变回了李泌。 不是只能躺在茅草堆里保暖,一日只能喝一碗稀粥,肚子饿得酸疼的百姓李三水,而是五百年世家、生来富贵的辽东李氏公子李泌。 “你们别做傻事,你们十六人的口粮和今岁的税赋我都出了。” 李泌冷静道:“李三水是我的化名,我真名叫李泌,出身辽东李氏,博州刺史令狐彰的夫人出身辽东李氏,是我的堂姑母……明日一早,城门一开我就去州府找我姑母借粮。” 李泌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哽咽了:“我家里十三座粮仓,里面堆满了粮食,我家里世代公卿,锦绣布帛堆满了库房。莫说十六人,一千六百人我辽东李氏也养得起!” 陈大刀惊异地看着李泌:“你疯了?” “我没疯!”李泌抹了把脸,怒吼,“你们老老实实给我在家待着,明日一早城门一开我就去刺史府要粮食!” “人不能被一口饭逼得造反啊。”李泌咬牙切齿。 陈大刀盯着李泌看了许久,忽然后退了一步。 “好,我去告诉兄弟们再等几日。” 李三水被吓疯了,他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贱民居然自称刺史夫人的犹子。 陈大刀见过疯子,他觉得李三水疯了,和疯子讲不通道理。 所以他就暂时答应了下来。 “我走了……我去告诉兄弟们再等几日……”陈大刀安抚着李泌,转身离开了茅草屋。 李泌拉住陈大刀,力气很大,一字一句道:“你答应我,不可轻举妄动。” “好,我答应你。”陈大刀咧嘴一笑,“可用我再发个毒誓?” 他已经将生死置之身外,毒誓又算什么呢。 李泌这才放陈大刀离开。 陈大刀离开后,李泌一夜未睡,一直盯着夜空,他眼皮一眨不眨盯着月亮落下,盼望着朝阳升起,他好出城弄粮食。 李泌第一次恨夜太长。
第101章 月光清冷如水,透过木窗缝隙,射在地面上形成一条细长的光条,惨白惨白。 李泌焦急的在茅草堆里辗转难眠,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蹂躏一样,难受极了。 只要等到天一亮,城门就能打开,他就可以去州府,博州州府距离清平县只有一日的路程,最快后日他就能带着粮食回来…… 可以往双眼一睁一闭就能度过的夜晚,今夜却格外长,度日如年一般长。 李泌忍不住狠狠捶了一下草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百姓的夜,怎么这么长? 为什么怎么等都等不到天亮? 熬着熬着,熬得李泌双目红肿,里面布满血丝,县中的公鸡终于发出了一声有气无力的鸡叫。 人都吃不饱饭,何况鸡呢?若不是县中还需要报时鸡,这只公鸡也只怕已经被杀掉吃肉了。 可天总算是亮了。 李泌立刻取出他藏在缸中的鱼符和宝剑,立刻奔出了茅屋门。 他一路狂奔来到城门处,城门就在李泌焦急的注视中缓缓开启。 忽然,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传入了李泌鼻中,他鼻翼翕动,闻出了那是人血的味道。 李泌垂在身侧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他十五岁那年入山寻仙,路遇盗匪,连杀五人,他不会闻错,这就是人血的味道。 可清平县哪来这么浓郁的血腥味? 一个解释从李泌脑中蹦出来,李泌却不想相信。 陈大刀没有听进去他的劝说,他带着人连夜劫了县衙。 而从今日县中的秩序井然,城门还能被守城门的小吏按时打开来看,县衙的秩序没有失控。 这就代表陈大刀等人死了。 李泌的心越坠越深,他深吸一口气,调动理智强迫自己安静下来。 他顺着风找到了血腥气的来源,李泌往城门处又走了几步。 二十来个衙役抬着草席正往城外走,血水从草席的缝隙中往外滴,血水滴在地上,刺目极了,散发着腥气,这就是血腥气的来源。 草席里面裹着尸体,草席并不能完全裹住这些尸体,有一些尸体的手脚还露在外面。 李泌目眦欲裂,他站在原地,看着这些被衙役抬走的尸体,只觉得天旋地转。 “陈大刀……”李泌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呢喃,他数着草席的数量,不多不少,正好十六张草席,也正好裹着十六具尸体。 他甚至不用见到脸就能猜出这些尸体的身份。 除了叫嚣着要去抢县衙的陈大刀十六人,还会有谁呢? 李泌第一次痛恨起自己的聪明,他宁可自己不要这么聪慧,不要一看到一点东西就能复刻出所有事实。 若是他没有这么聪明,还能骗自己没看到脸说不准陈大刀还没死…… 可李泌清醒的知道陈大刀就是死了,他就被裹在这些草席里的某一张草席里面。 李泌压抑住心中的悲伤,强迫自己冷静,他深吸一口气,返回了县城,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他不能跟着抛尸的队伍,也不能向衙门中的官吏打听。 如果他不想被认为是这些人的同党,他就只能装作不知情。 李泌自嘲想,他还真是无愧世家子明哲保身的教条,哪怕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依然冷静的可怕。 辽东李氏李泌,可以给陈大刀收尸,这是朋友之义,却不能和叛乱之事有牵扯。 一直等到正午,县衙才放出了消息。毕竟一死就是十六个人,早上往外抬尸体也被许多百姓看见了,总要给一个说法安抚民心。 李泌站在告示下,看着告示。 “……小贼欲窃县衙……皆亡之……” 李泌喃喃念着告示。 他忽然觉得荒谬极了。 陈大刀没有谋逆,没有攻打县衙,他只是做了个“贼”,想偷县衙的粮食,没成功,被衙役杀了。 是啊,本来就应当是这样,天下间哪有那么多的陈胜吴广和张角?要是天下那么多人谋逆,岂不是要乱了套了? 偷盗只是小罪,谋逆可是要上报朝廷的大事啊。 陈大刀白死了。 陈大刀等十六人,不是小贼,他们也不仅是为了吃饱肚子。 倘若只是为了一口饭,他们十六个男人,完全可以去抢劫县中的普通富户,寻常人家不会有数十人保护自己,他们一抢一个准,没有任何危险。 李泌想,陈大刀这些人或许不止是为了一口粮食。 从昨夜的话中,李泌能感受到陈大刀对于“狗官”的痛恨,他们恨官府苛捐杂税,恨官府要强收他们活命的粮食…… 饥饿和愤怒共同点起了他们宁可不要命也要冲击县衙的仇火。 可小民之怒有什么用呢?天下人甚至不会知道这十六个人是为了反抗官府而死,天下人只会把这十六人当做饿疯了甚至胆大包天敢去偷盗县衙的疯子。 李泌扭开了头,他不忍再看这一纸的荒唐谴责。 忽然,原本聚集在告示下的人群开始流动了起来,李泌被人群裹挟着往东挤。 一只胳膊拉住了李泌。 “三水,快点跟我来!” 李泌对上了一张满是兴奋的脸,这是他的邻居,姓孙,旁人都称呼他孙大。 孙大满脸激动,大声嚷嚷:“衙门放粮了,咱们得快去,晚了就没啦!” 孙大脸上的笑容真切极了,他欢天喜地,黑瘦的脸上每一条皱纹都诉说着喜意。 “陈大刀死了。”李泌道。 “你说什么?”孙大大喊,“俺听不清。” 周围都是人,人声嘈杂,两个人在人流中说话只能靠吼。 “我说,陈大刀死了。”李泌喊了出来。 孙大干瘪的手指拽着李泌的胳膊,努力把耳朵靠过来,终于听清了李泌的话。 他奇怪的看了李泌一眼:“俺知道啊,刚才县里的郎君念了告示,陈大刀当了贼,被县里的郎君们宰了。” 李泌张了张嘴,却无力的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最后,李泌也只是甩开了孙大的手,逆着人流往城外冲。 “李三水,你去哪?县衙放粮了,咱们得去拿粮食啊!”孙大大喊。 “我去给陈大刀收尸!”李泌大喊一声,头也不回逆着人流跑走了。 只剩下孙大狠狠跺了下脚,不理解李三水为何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连嘴边的粮食都不要了。 死人再救难道还能再活过来吗?活人能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啊。 天知道那些狗官为何会忽然善心大发要开仓放粮了,说不准他们脑子抽了…… 孙大一想到这,立刻慌张了起来,也没心思管李泌了,连忙跟着人群往前冲,生怕慢了一步到他就没有粮食了。 陈大刀等十六人的尸体被草席裹着随意抛在乱葬岗。 说是乱葬岗,实际上也只是一个小土丘,只是因为清平县历来把无人埋葬的尸体抛在此处所以才得了个“乱葬岗”的名字。 李泌背着铁楸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有野狼闻着血腥气聚拢了过来。 两匹饿得皮毛骨头,毛发黯淡,狼眼散发着惨绿毒光的野狼正围在尸体旁咀嚼着什么。 见到有人来也不跑开,而是瞪着一双绿眼狠厉的盯着李泌,呲着狼牙,跃跃欲试想要尝一尝鲜活血肉的味道。 直到李泌抽出剑,剑光一闪,削掉了其中一只狼的半个前爪,两只野狼才凄厉哀嚎一声,夹着尾巴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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