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立个文契,我回家中取了钱再来可好?”沈初跟人牙商量。 李长安忍不住出声:“老师何不用此袋之金?” 她指着那个绣着青竹的袋子。 沈初平日要用钱买名声,身上是带着钱的,铜钱不好携带,可金子还是好携带的。 “那不是我的钱。”沈初慢吞吞道。 他往外撒钱,是因为他要扩大自己的名声。这是李长安交给他做的事情。青竹袋中是他从李长安这里拿到的钱,就应当只做这件事情。 买下这母女二人只会给李长安带来麻烦,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好处。这是自己要做的事情,岂能用李长安的钱。 “这二人我买下了。”李长安干脆直接对人牙道,解下了自己腰间的金鱼符扔给人牙,“立契吧。” 鱼符能当做身份证明用,沈初没有鱼符,要立契交易只能去衙门,李长安带着鱼符,只要用鱼符为证就能当场办下合同来。 人牙看着李长安随手扔过去的金鱼符,十分识趣的迅速给李长安办好了契约,问也没问先开口的沈初。 “我先让人送她们回你的院子。”李长安看着这一对母女,却也没有聊天的心思,只对着沈初开口。 沈初无奈道:“送到我那儿去干什么,你找个地方安置了她们得了。” “那我送到裴老师那边。” 完成了一桩心事,沈初这才舒了口气。 “老师总这样心软,这样的事在大唐每日都发生,你救不过来每一个。”李长安耸耸肩。 沈初表情平静:“我遇不到也就罢了,我遇到了便一定是要管一管的。若是见死而不救,我心有愧疚。” 李长安想着那紧紧抱在一起的母女二人,不知想到了什么事,眼中露出一丝怀念,转瞬间又神色如常。 李长安转移话题道:“老师现在可还有友人相邀?” 沈初自知自己拙劣的谎言根本就没瞒过李长安,脸颊都羞恼得有些红了,破罐子破摔:“我上回让你写的论文你写完了吗?” 李长安:“……” 这些天她天天忙着跟武惠妃上社会实践课,哪还记得什么论文啊? 何况现在那么多东西不能白纸黑字的写明白,说是论文实际上也就是读书笔记而已,这有什么可写的。 二人还是一起往宣阳坊方向走去。 李长安不知道在她身后有一道视线一直注视着她。 张九龄早早就注意到了李长安几人,也知道这几人跟了他一段。本来他以为这是旁人派过来监视他的,可看到李长安的时候,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没谁会派一个小孩子来监视他。 只是张九龄没想到这几人一直跟在他后面到了东市,后来被人群冲散了,张九龄也就不再多管,谁知在口马行这又遇见了。 同为太子党,张九龄和薛锈还是旧相识,如今薛家落得如此家破人亡的凄惨下场,张九龄说毫无触动是不可能的。 他也看到了那对可怜母女,本想着等到围观的这些人散一散之后,他买下这对母女,没想到却被旁人抢了先。 不过也好,看那小女郎应当是宗室之女,跟着这小女郎总比跟着他一个自身都难保的老头子强。 张九龄仿佛只是路过一样从正在整理契约的人牙身边走过,视线在契约上白纸黑字写下的“李安娘”三字上转了一圈,而后才漫不经心的收回视线,转身牵着马慢悠悠的离开了此处。 李长安则一回宫就找到了个机会,窜到武惠妃边上坦白交代。 “阿娘,我今日从东市上买了两个人,是薛家出来的人。”李长安乖巧道。 武惠妃正在梳头,闻言头都没侧一下。 “买就买了,薛家出来的仆人,买几个也不错,毕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也能帮你操持些事务。” 果然就如李长安想的一般,武惠妃根本没把这事儿当事。 “是一对母女,人牙说那个三岁的小女孩可能是薛七郎的孩子。”李长安干脆将所有事情都说清楚了。 “连个名分都不给?薛七郎这个浪荡子。”武惠妃颇为厌恶皱起了眉,“既然跟了你,便不用让她再姓薛了,不管生不管养的东西。” 武惠妃为了儿女可谓是殚心竭虑,为了让寿王能顺利长大都能费尽心血将他这个皇子送到宁王府中养大,对咸宜公主也是专门求着李隆基给了她千户封户,为此还破了惯例。 “女儿知道。”李长安偷偷看了眼武惠妃,对着手指,小声,“其实女儿这一次是去看了一眼张九龄。” “我没和他见面,就只是跟在他后面偷偷看了几眼。”李长安扯着武惠妃的衣袖解释,“他诗写的挺好的,我就去看了一眼他,不过我肯定还是站在阿娘这边的。” 武惠妃已经梳好了头,让梳头的女婢退到一边。 她看着赌咒发誓的李长安无奈摇了摇头。 “你是我的女儿,不站在我这边你还有别处可去吗?”武惠妃没觉得这个有什么可怪罪的。 甚至她颇为可惜:“也不知张九龄还能再活几年……我倒是想让你阿兄跟着他学几年。” “阿兄?” “张九龄治国的本事是有的,人也清正。” 让李长安感到有些意外的是武惠妃看起来还是真心实意的称赞张九龄。 武惠妃拍了拍李长安的手:“天下人都以为我针对张九龄,却不知道我针对的并不是张九龄这个人,而是李瑛。” “张九龄和薛锈不一样,薛锈是李瑛的人,张九龄却只是太子的人,他这个人一心为公,心心念念想着大唐能出一代父子平安相传的佳话。” 要不然说最了解你的还是你的敌人呢,武惠妃了解张九龄甚至比李隆基更深。 这也就不难想明白武惠妃为何对李瑛一派喊打喊杀却对张九龄没什么表示了。 毕竟先前的太子是李瑛,张九龄是太子党是她的敌人,往后的太子可能是她的儿子了,武惠妃当然巴不得张九龄是太子党了。 说到底利益冲突的时候是敌人,现在利益不冲突了,自然可以做朋友。 “你的身份倒是合适。”武惠妃看了一眼李长安,琢磨着也该是时候和张九龄化敌为友了。 瑁儿当了太子以后总不能跟着李林甫学治国吧,李林甫是个什么东西武惠妃可太了解了。若是说太子师,还是张九龄这样的清正之人担任让她放心。
第24章 “正好张九龄就要离开长安前往荆州了,我不好出宫,你便替我去送一送张九龄吧。”武惠妃嘴角微微上扬。 “来日方长,说不准往后还有再见之日呢。” 有了武惠妃的允许, 第二日李长安就直接大摇大摆进了张九龄的府邸。 其实也不算大摇大摆,现在明面上武惠妃和张九龄还是政敌,所以也唯有李长安年纪小,身份也够,适合来拜访张九龄了。 “你竟然是武惠妃的公主。” 出来迎客的张九龄在看到李长安的瞬间是惊讶的,待到李长安表明了身份之后,张九龄的表情就复杂了起来。 他带着李长安进了后堂,拿出了一小罐新茶,沏上茶水,也不唤下人,而是亲自倒了两盏茶,将其中一盏茶推给李长安。 “这新茶乃是老夫一位老友赠予老夫的,老夫也只得了五两茶叶,日后不在长安,只怕是能喝此茶的次数也寥寥无几。”张九龄自嘲道。 往日他位高权重,自然有的是人给他送东西,如今他被贬作了荆州长史,日后也就没人会愿意给他送这等名贵之物了。 “先生若是喜欢,我再送先生几斤就是了。”李长安轻描淡写。 “原来新茶背后之人是武惠妃。”张九龄自以为自己想到了事实。 李长安轻笑:“我阿娘可看不上这点蝇头小利。” “新茶之利,老夫估计应当在千金往上,在你口中竟然成了蝇头小利?”张九龄摇头。 这就是清官了,张九龄当了这么多年宰相,也只是靠着自己的俸禄过活,养着自己一大家子人的同时还要养着手下那么多幕僚,一辈子他自己的私产也没到过千金。 三千多两金子听着多,可换算到后世也不过才几千万,一个中小规模的小公司都能有这些资产。武惠妃连宰相之位都能干预,年末的收入薄册十几天都看不完,这点钱对她来说还真就是九牛一毛。 张九龄以为李长安是得了武惠妃的命令过来了,于是也不欲多言,直接切入了正题:“武惠妃让公主过来是要让老臣做什么呢?” 李长安诧异道:“我阿娘并未让张先生做什么,只是叮嘱我可以来为张老送行。这次过来是我自己要过来的。” “我仰慕张老才华,特地上门想要求字。”李长安浅笑道。 “求字?公主想要何字?”张九龄也没有感到意外。 说到底,他和武惠妃之间的矛盾随着太子李瑛被废已经烟消云散了。他已经是一个被排挤出权力中心的糟老头子了,武惠妃也不会心胸狭小到还要排挤他,若是说李林甫到还有这个可能。 被问到的李长安却苦恼地挠了挠头。 “我想要张先生亲笔提一句先生自己写的诗……” 她肯定是想要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这是她背了十几年滚瓜烂熟的千古名句。 可是问题是现在这首《望月怀远》还没被张九龄写出来。 张九龄前六十年为官做宰的时候没写出来多少流传千古的诗,后面这几年被排挤出长安了,反而隔三差五就写一首流传千古的好诗出来。 大唐的诗人真是大半都是官路失意了,诗路才能得意啊。 “莫非老夫写过的诗竟然没有一句能入公主贵眼的?”张九龄笑眯眯捋着胡须。 他对李长安的态度倒是像对待家中的孙女一般。 可惜他已经很多年没能回过家了,也不知道这些年他的儿女孙辈们都还好不好。 他的老家在岭南,家人都在老家,路途遥远,一别数年,也不知死前还有没有机会再享受天伦之乐。 想到这里,张九龄心里不免升起思乡之情,再看向李长安,方才反应过来自己面前的这位小公主才六岁,还是个都不到开蒙年纪的孩子呢。 “老夫险些忘了公主还只是个孩子……想必也不知道老夫到底写过什么诗。” 李长安嘀咕:“我倒是知道几首,只是我觉得张先生最好的诗现在还没有被先生写出来呢。” “要不然先生暂时先欠着,等先生写出来了最好的那首诗到时候再提字赠给我可好?”李长安狡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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