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最重要。”沈初抿唇笑了笑。 “开考之前我一定赶回去。”李长安偏了偏头,“王昌龄可以先随老师一同回长安,让他带着我的名帖去吏部。” “你居然不多留王昌龄一段时间?”沈初挑眉。 李长安哀叹一声:“再留下去,孟浩然的夫人也要管不住他们喝酒了。再说边关才是王昌龄的归宿,我日后肯定会去边关待几年,到时候再聚也不迟。” “我去备宴给老师饯行。” 李长安蹦蹦跳跳离开了书房。 沈初站在书桌前,看着面前的白纸。 阳光从窗棂中透进来,将微黄的纸页照成金黄色,许多东西压在沈初心头上。 过了许久,沈初才提笔沾墨,在白纸上写下一行行小字。 却不是他的行卷,而是一篇论文。 《弥封与誉录科举制度的演变》 洋洋洒洒一挥而就。 一写就是三个时辰,写到月上柳梢,书房中点起了烛火,这篇五千字的论文方才完成。 沈初扭动着自己僵硬的手指,看着桌面上这厚厚一沓论文,脸上却不见笑意。 他靠在椅背上,摇了摇头,将他写了一下午的论文拿起来举到烛火上,火苗很快就点燃了纸页。 沈初将纸页抛至地上,看着他的心血化作飞灰。 行不通,统统行不通。 大唐的科举制不公平不在于糊名不糊名,而是在于世家,只要世家大族还在,科举制就永远不会公平。 五姓七望的子弟都不屑考科举,考科举能分到的官位还比不上他们父辈荫蔽的官位。就算科举公平了又能如何?官员想要升迁不还是照样要依附世家和权贵。 沈初轻叹一口气。 就连他自己,也需要依靠权贵才能中第。 第二日,李长安在府邸中给沈初办了个小小的饯行宴,没有大操大办,只请了几个亲近之人。 宴会散去,天色已经黑了,沈初和李长安送别了友人后就各自返回了自己的院子。 沈初却睡不着,他今夜饮了许多酒,都是他亲手酿的酒,酒的度数比大唐普通美酒度数要高上许多,喝得沈初也有些醺醺然,躺在床上实在是辗转反侧,索性干脆坐到院子中,仰天望着明月。 “老师亦未寝?”隔壁房顶上忽然冒出一个小脑袋瓜来,冲着他招手,“那边有梯子,老师顺着梯子就能上来。” 等到沈初上了屋顶才发现这屋顶上竟然别有洞天。 这一片屋顶上没有铺瓦,而是用一整块石板留出了一个可以容纳三个成年人躺下的平地,上面还铺了一层刷了木漆的木板和一层茅草。 “我专门找匠人改造出来的地方。”李长安盘着腿对沈初招手。 “老师在宴会上情绪就不对,我从前从未见你喝过那么多酒。” 沈初做到李长安身边,也盘腿靠在旁边高出一节的墙上。 他摇了摇头:“我有喝那么多酒吗?” “你喝了一斤酒。”李长安撇撇嘴。 “这酒度数低,无事。”沈初舔舔嘴唇。 “好吧。”李长安本来就不是想计较酒,“从昨日我找完老师,你就闷闷不得的,可是觉得我滥用职权违背了老师的初心?” 沈初眉眼弯弯温声道:“你不用,旁人也会用,我挤下去的又不是那些真正苦读之人的状元位置。” “何况就算我自己考,我也有自信凭借我自己的才华考入前三之列。”沈初看起来是真的醉了,他得意冲着李长安比划动作。 “你老师我当年是a省的文科高考状元。” 谁还没凭自己本事考过状元啦? 李长安摸摸鼻子,干笑了一声。 她没考过。 两个人就这么相对坐着,谁也不说话。 只有蝉鸣声和鸟叫声。 弯月如钩,月朗星稀。 “我回长安就先不回家了,你要想找我,就去大慈恩寺找我。” 沈初忽然开口。 进长安赶考的外地书生多住在大慈恩寺。 “我要结朋党……”沈初喃喃道。 他曾经是因为不善应酬才被院长排挤的,论文发了一篇又一篇,职称却年复一年的不变。 李长安忍不住开口:“老师不必为难自己,我可以……” “你是我的学生,没有学生保护老师的道理。”沈初打断了李长安,“安史之乱当前,我行的是救国救民之举,何来为难一说?” 李长安直直看进沈初的眼睛,他的眸子一片清明,没有一丝醉意。 “我心光明,亦复何言。” 沈初字字铿锵道:“我学阳明先生之心学,尔来两世共三十载。” 致良知,知行合一。 他不结朋党,李林甫会结,安禄山会结,杨国忠会结。他结朋党,为的是抵抗安史之乱,为的是辅佐圣明天子,为国为民就是他的良知,结朋党就是他的知行合一。 他想做官,从不是为了功名利禄。 李长安嘟囔着:“我心亦光明。” ……只是她没有那股沈初身上舍生取义的正义感罢了。 “我知道。”沈初伸手拍拍李长安的肩膀,欣慰道,“你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你在漳县做的很好,未来你也能把大唐治理的很好。” 李长安的眼眶忽然有些热。 李长安吸吸鼻子道:“老师,我现在喜欢你仅次于喜欢李白了。” 沈初:“……” 大可不加后面那半句。 “不过没关系,在我搞到李白之前,您永远是我最喜欢的老师。”李长安深情款款拉着沈初的手表白。 沈初忽然明白为何李长安能那么理解李隆基了,这逆徒自己也喜新厌旧,李白还没到手就开始嫌弃他了。
第48章 日光穿过叶缝,一只黄莺站在树上整毛,树叶外沿已经微黄。 李泌骑着一匹枣红马径直出了县衙。 近来他的心情很不错,趁着粟麦收割之前,他终于将县中的豪强摆平了,驱狼吞虎,借着孙刘二家的矛盾,他掺和了一手,支持了孙家,将最大的豪强刘家摆平,刘家的临死反扑也将孙家拉下了水,两家人现在都被流放到千里外建设边关去了,他的政令终于能原封不动顺利下达至百姓耳中。 李泌回想着自己针对农耕做出的劝农政策,微微一笑。 他清算了玉溪县往年的税收,将本由百姓承担的脚钱去掉,又理清了各项税收,将部分重叠税赋清算,不让百姓在一件事上缴纳两次税赋。 吏不可单独下乡,更不可向百姓索要钱财,肃清吏治。 还将公家储存的农具借给百姓使用。 虽说刚开始的措施不算多,可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嘛。 等到明年开春,他就可以设置劝农使,下到各个村子中去劝农桑,还可以将自家收藏的农书撰抄一份…… 李泌没有在县中多停留,而是直接驱马离开了县城去往最近的村子,沿途金灿灿的田地让李泌心情更加愉悦了三分。 拿着镰刀的老农在田中劳作,一家老小都在地里劳作,就连孩童也在田头跑来跑去,提着竹筐捡拾麦穗。 今年收成不错。 李泌行到一片麦地前,将马拴在田头柳树上,上前和一旁正捧着瓷碗喝水的农人搭话。 “郎君,今岁可算丰收?” 农人看了眼李泌,看到李泌身上做工精细的面料后面上露出了讨好的笑。 “回贵人话,今岁丰收哩,今岁的税赋肯定都能交齐。” 他以为李泌是来问税赋的官吏。 李泌又问:“你家有几口人,交完税之后家里可还有余粮?” “某名陈大牛,我家七口人,今岁的税赋交完后,还能剩下一些粮食过年……”农人面上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家里有余粮,这已经是让他这样的小民觉得幸福的事情了。 李泌面上也浮现了微笑,他清清嗓子道:“今年官府收取的税赋比去岁还要少一些。” 农人面上笑容惊喜:“这样我家又能剩下更多余粮了。” “是咱们玉溪县新上任的县令清算了税赋,还取消了从村中收粮的脚钱。”李泌看着百姓安居乐业,心中也颇为高兴。 “哎呀,真是好县令啊。”农人惊喜道。 李泌不知不觉间将背挺得更直了。 “可是李娘子做了咱们玉溪县的县令?”农人打听着,“咱们玉溪县是不是也要挖渠了?也是干活就分田地吗?” “什么?”李泌瞪大了眼睛,“哪个李娘子?咱们玉溪县的县令分明是李泌李郎君!” 他辛辛苦苦做出的政绩怎么又和李长安扯上关系了。 “那这位李郎君是漳县李娘子的兄弟吗?”农人还不甘心,都姓李,说不准就是亲戚呢。 李泌冷着脸:“玉溪县令之李是辽东李氏,漳县李娘子之李是陇西李氏,非亲非故。” 农人迷茫摸摸脑袋,他连辽东和陇西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哩。 总之就不是李娘子派来的人了。农人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他是没那个福气给自家多添几亩地了。 李泌看着农人深感遗憾的表情,面无表情牵着马离开了此地。 过了数个时辰,李泌又停在了另一处村落,下马询问了这个村子的村民今岁收粮多少…… 忙活了一整日,直到天色将黑,李泌才神色轻松回到了县衙。 虽说遇到了一些糟心事,可大体上来说李泌还是对自己这一日的收获颇为满意。 今年玉溪县下面的几个村落除了一个村子遭了虫灾收成欠佳外,其他十六个村落收成都不错。 加上今年税赋也比往年要少交一些,这些百姓家中应当都能存下些粮食来。 只是那个陈大牛…… 李泌站起身,走到存放人口籍贯的廓舍,寻着村子的名字找到了这本户籍册子。 等到今年交完税之后,这个陈大牛看着自家的余粮,到那时候他就知道到底是玉溪县李郎君好还是漳县李娘子更好了。 “陈大牛,陈村人,户十三口,嗯?”李泌皱眉。 他怎么记得那个陈大牛说的是他家只有七口人? 李泌察觉到了其中的微妙。 他连忙开始翻箱倒柜找簿册…… 两个时辰后。 李泌看着他翻找出来的文书两眼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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