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错误的那条路,逃离才是正确的路。 “娘亲,你只需要按照我的话去做事。”李长安循循善诱,“你想想你做的那些梦和这些年我做过的事情,我总能做成我要做的事情,是不是?” 曹野那姬相信了李长安,就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 她紧绷的那根弦忽然就松了下来,她的眼睛又有了光泽,雪山和草原在她的眼前浮现,曹野那姬忽然觉得自己久违的有了胃口,一直被疾病蹉跎的身体也忽然涌现出了力气。 如果有高明的医者在此,必定会解释这个现象叫做“心病还需心药医”。 “你该早些告诉我的,现在只有这几天,我都没法好好准备。”曹野那姬嗔怪道,她手里还拿着一块油酥往嘴里塞。 李长安翻了个白眼:“娘亲不会觉得你那连我都骗不过的拙劣掩饰能骗过武惠妃吧?” 到今日才告诉曹野那姬就是怕她瞒不住武惠妃,且不说曹野那姬根本就没有演技这东西,就算她有能以假乱真的演技,可假的就是没有真情流露真实。 现在这个时机才是合适的时机,曹野那姬刚刚对武惠妃托完孤,在武惠妃的眼里曹野那姬已经是个死人了,加上现在朝堂上正是张九龄和李林甫斗争的关键时期,武惠妃不会在意这个小院里发生的事情的。 本来大明宫里就没有多少妃子女官,毕竟当今陛下更喜欢住在他没登基之前的东宫改建成的兴庆宫,也就武惠妃因为自幼在大明宫长大所以待在大明宫的时间长一些。 只要武惠妃不管,那其他就没什么困难了。 “二十五日那天我送你出宫,娘亲要尽快养好身子,至少到了那天要能跑能跳,不能还如今日这样消瘦。”李长安叮嘱曹野那姬。 曹野那姬一边点头一边端着羊奶往肚子里灌。 她没有问到底要怎么出去,曹野那姬知道到了合适的时候李长安会告诉她的。 十一月二十三日。 李长安来到教坊司,教坊司里的管事和乐姬都已经习惯了这位小公主时不时过来一趟了,一开始还有乐姬想上前搭话攀附富贵,被武惠妃身边的女官处罚了几次之后就没人再敢上前搭话了。 何况李长安去的地方也不算教坊司内部,只是在边缘处的一个小院罢了,若不是特意绕路,教坊司中的人是不会路过那处的。 在教坊司踩完点之后李长安又从教坊司的那个边缘小院走到了她和曹野那姬居住的院子,走进院子又从里面锁上门以后李长安这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副手绘的地图来。 “娘亲,你再背一遍路线。”李长安抓了抓头发,抬头看向靠坐在假山旁的曹野那姬。 短短几日,曹野那姬已经从站都站不起来的将死之人变成一个虽然还是偏瘦,但是起码看着不像骷髅、能自己走路的正常人了。 她本来就是忧思太重,现在忧思一去,身上的病自然不医而愈,疾病没有了以后,她身上被压抑住的勃勃生机顿时喷涌了出来,修补着她本来就十分年轻的身体。 曹野那姬听到李长安的话时候想也没想就把自己这些天已经翻来覆去背了上千遍的东西脱口而出:“出了院子顺着院墙往右溜到窄巷中,这里一般没人经过,而后一直走到临水的绿栏杆亭子处,再右转走出花园,这就到了教坊司范围。遇到人就说我是教坊司新来的舞姬,不熟悉路走错了地方……最后看到一个门前种着三棵柳树的院子,走进去,那里有一个叫红绫的胡姬会带我出去。” 李长安还是不放心,她把手中手绘的地图递给曹野那姬,让她指着地图再顺一遍。 足足重复了七遍,李长安才放心。 第二日,李长安起了个大早,和曹野那姬一起把那几袋没用过的银丝炭搬到了曹野那姬的卧房中。 “还得多谢外祖那边有天葬和火葬的传统。”李长安看着自己被炭染黑了的双手,感叹道。 按照她老师的说法伪造火葬是有漏洞的,最好能弄一具尸体来李代桃僵。 然后李长安反驳了她老师,从皇宫中弄一具尸体可比送一个活人出宫难多了,她要是有本事弄一具尸体来,不早就把她娘偷出去了吗。 最后还是选了伪造火灾,毕竟唐朝如今的气候是暖冬气候,暖冬就是容易起火。焚烧炉的温度是八百度到九百度,密闭房间内的火灾温度能达到一千多度,足够烧的“尸骨无存”了。 虽说李长安觉得没人会再往深处查,可万一有人闲着没事再往深处查,起火原因还可以赖在栗特人“火葬”的传统上,伪造成曹野那姬临死前按照信仰自焚火葬,毕竟胡人是真的信仰火神的。 按照计划,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李长安今日下午就会去长清宫和武惠妃待在一起,一直到明日院子起火被人发现,她才会哭着跑过来。 曹野那姬和李长安都希望这个上午过去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可惜史书上的白纸黑字可以被人心影响,可太阳的移动速度却不是人心的盼望能改变的。 太阳还是移到了西边。 “长安,长安,娘的长安……”曹野那姬再也压抑不住情感,她一把搂住李长安,泪流满面。 这次分开,再见面就不知道要等到多少年后了。曹野那姬想在长安城内躲一段时间,想等到再见李长安一面之后再离开,李长安却怕夜长梦多,让她出了大明宫就跟着沈初找好的商队离开长安。 今日一别,就不知道何时能再相见了。 此时曹野那姬不由恨透了那高高在上的大唐皇帝陛下,若不是他,自己又如何会被禁锢在这深宫中,见不到家人回不到故乡,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回到家乡,却又要和亲女骨肉分离。 李隆基的一夜贪欢,却要让她骨肉分离两次,将她从生她的父母身边夺走,又要让她和她生的女儿分离。 李长安感受到了抱着自己的曹野那姬浑身在颤抖,她抱着自己的娘亲,胸口堵的厉害,胸口仿佛被铁锤捶烂了一样。 “娘亲,别哭了。”李长安勉强笑了笑,“又不是生离死别……你本来都打算把我扔下一个人去死呢,现在不比你死了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世上强多了吗?” 曹野那姬将李长安抱得更紧了,她哽咽道:“是娘对不起你。” “那娘亲回去以后给我准备一堆的礼物哄我才行,我想要良马,想要羊群,还想要矿山。”李长安轻声细语。 “小贪心鬼。”曹野那姬的眼泪落到一半就被李长安的厚脸皮给逗笑了,剩下一半的眼泪怎么都落不下来了。 一张这些日子长了些肉、已经能看出往日貌美容颜的脸上哭和笑的表情混合在一起,显得竟有些滑稽。 曹野那姬最后再为李长安整理了一次衣裙,看着李长安蹦蹦跳跳地离开,就和这五年来的每一次一样,只是这次她等不到她的女儿回来了。 这次离开的人是她。 长清殿的灯火通明,李长安窝在锦被中,怎么都睡不着,她脑子里许多事情缠在一起,理不出头绪。 曹野那姬、导师、武惠妃、唐玄宗,还有这繁华的长安城……不知过了多久,五岁的小孩身体终于熬不下去了,沉沉睡了过去。 十一月二十五,天气不算晴朗。 红绫带着另一个胡姬来到教坊司,拿出凭证给侍卫查看。 两个守门的侍卫本来正凑在一起热火朝天的谈论昨日斗鸡赛的那场鸡王赛,看到红绫二人也只是象征性查了一下有没有带锐器,很容易就放二人进去了。 毕竟一回生两回熟的,这几个胡姬也不是第一次过来了,那个长得漂亮的胡姬领着,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两三个人,都是些柔弱的胡女,更何况还是拿着武惠妃给的凭证过来的,若是查的太严,说不准还会得罪贵人,不看胡女的面子也要看武惠妃的面子嘛。 大明宫内,一处连名字都不配有的小院,院门被悄悄推开,从中闪出了一个人影。 曹野那姬深吸一口气,双眸亮的惊人,掌心满是汗水,她最后又扭头看了一眼困了她五年的这个小院,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她的女儿已经为她安排好了一切,最后一步她必须安安稳稳走完! 她要回家乡,找到她的父母,然后组织商队,去拜占庭帝国,去黑衣大食,去可萨突厥的地盘,她要去买最好的宝马,养最肥的羊群,抢最大的矿山。 长清殿内,武惠妃正在教李长安下围棋。围棋在隋代就已经有了流行的趋势,在唐朝更是成了达官贵人文人墨客解闷的高雅爱好,下围棋已经成了一项社交必备技能了。武惠妃和李隆基都喜欢下围棋。 “下围棋想要赢呢,就要让自己有尽可能多的生路,同时还要堵死对方的所有生路。”武惠妃手中捻着黑子,先落一子。 武惠妃动作慢悠悠的,只当是陪孩子玩,也不指望半个时辰前才第一次摸到棋子的五岁稚童能下出什么好棋来。
第11章 曹野那姬顺利走过了那条她背过上千遍的小巷,这条小路果然就如李长安告诉她的一样,没什么人会经过这边。 快走到亭子处的时候,曹野那姬看到前面有两个宫女正提着食盒边走边说笑,她就放慢了脚步,等到两个宫女消失在视线中后才穿过亭子。 半刻钟后,曹野那姬看着面前的窄门,只要穿过这道门,就是教坊司了。 教坊司虽说名义上还是在宫内,可实则已经和宫外差不多了,那里乐师和舞姬可以随意进出,不像大明宫,大明宫的宫人是怎么都走不出大明宫的。 “谁在那里?” 一道严厉的尖声穿透了曹野那姬的耳膜,她的心骤然提了起来。 怎么办? 李长安攥着手里的棋子,苦恼的看着棋盘。 她的一大片棋子被武惠妃的黑子堵住了,“气”都要没了。 武惠妃微笑着用指甲轻轻叩着玉石做的棋子,好整以暇的看着李长安抓耳挠腮。 她不着急落子,让李长安多想一会也无妨。 李长安狡黠一笑,攥着棋子趴在桌子上把棋子放下。 原来在最边缘的地方还有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气”还未被堵死,李长安落下的这一子正好和先前的大片棋子勾连在了一起,棋盘上原本死气沉沉的白子顿时又有了活气。 这是李长安一开始故意漏掉的。 现在这个不引人注意的棋子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候发挥了它的作用。 居然在她忽略的地方还留了一条生路。 武惠妃挑挑眉,棋子在掌心转了一圈方才换了位置落下,落子的位置却已然和她先前准备落子的方向不同了。 “陈内监。” 就在曹野那姬欲要按照李长安先前教她的话应付来人的时候,一道清朗的声音却从不远处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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