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上一个用这个词还是她的曾祖母,她爹的奶奶,那个前无古人的女帝。 第二日,李长安一大早就来到了长清宫,然后远远停住了脚步。 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站在这个时代权力顶点的人。 李隆基,这个王朝的主人,正站在武惠妃殿前和她窃窃私语,威严俊朗的脸上带着十分柔和的表情。 和武惠妃站在一起郎才女貌,仿佛一对神仙眷侣。 ——然后再过些年就会抢了武惠妃亲自给他们儿子挑的儿媳妇。 李长安心里啧啧两声,人人都觉得李隆基和武惠妃是年少伉俪情深,帝王盛宠一人。 可在她这个背过《长恨歌》的人眼里却怎么看怎么奇怪。 很快李隆基就和武惠妃分开了,如今精力还颇为旺盛的帝王走路带风的向着这个方向走来,意气风发极了。 李长安收回了观察的视线,也没有避开,避开就太显眼了,她只是慢吞吞行了个礼。 就同之前许多次一样,李隆基根本没注意她,根本不搭理她就径直离开了,一句话也没说,连一个多余的视线都没有。 李长安撇撇嘴,她早就习惯了李隆基的忽视,反正李隆基不喜欢她这事已经盖棺定论在了史书上。 要讨他喜欢也不急于一时,至少在她把她娘偷出去之前她不想引起这个渣爹的注意。 一直等到李隆基那长长的随从队伍都消失在视线以后,李长安才又往长清宫走。 武惠妃靠在软榻上,斜睨了李长安一眼,风情万种,李长安甚至能捕捉到空气中残余的那丝幸福感。 李长安眼角的余光甚至看到了桌上那成双成对的粥碗,显然帝王和宠妃刚刚在小桌上用完早膳。 “阿娘,我娘亲让我来请你,她想和你再见一面。”李长安收回了视线,对着武惠妃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武惠妃微微眯着眼,开始思索起曹野那姬为何会想要见自己一面。 毕竟她们之前总共也只见过一面,还是她主动登门去见的曹野那姬。 按照礼数,应该是曹野那姬来见她才对,曹野那姬甚至没有位份,而她则是持皇后职权的惠妃。 不过武惠妃很快就有了一个猜测,这个猜测让她十分愉快的不打算计较那个胡女的失礼之处。 将死之人,和她计较做什么呢? 李长安不知道曹野那姬到底和武惠妃说了什么,她站在屋外,静静的看着天。 这院子里的天方方正正的,就这么小小一块,困了曹野那姬整整五年,曹野那姬刚到大明宫的时候甚至连汉话都说不明白。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只是跳了个舞就再也回不去曹国了,就要被困在这小小的院子里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生儿育女,甚至那个渣男还只管自己快乐,没玩几天就把她随手抛弃在一侧,任由她在这深宫中熬干了生命。 按照历史,她是在自己年幼之时就病死了,在这小小的院子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到死都没能再看一眼故乡。 李长安默默算着时间,哪个时间最合适呢? 李林甫拜中书令,武惠妃得意忘形的时候?还是李林甫快要拜中书令,所有人都翘首以盼消息的时候? 还是选在十一月二十五吧,李林甫还没有拜中书令,但估摸着所有人也都知道他就快成为中书令了,这时候是最松懈的时候,若是再晚些,等李林甫拜中书令以后,说不定新官上任三把火,会戒备森严几天。 “长安,来。” 一道声音将李长安从深思中拉了出来。 不知何时曹野那姬已经和武惠妃说完了话,屋门如今正大敞着,武惠妃站在门边,曹野那姬躺着的软榻正对着屋门,她正躺在榻上对李长安招手唤她进去。 李长安走到曹野那姬床边,乖乖喊了一声娘亲。 曹野那姬看着李长安的眼神满是骄傲,她的孩子,聪明又乖巧,是这世上最最好的小孩,这么小一点就能在深宫中保护她自己和她的娘亲。 这个孩子本来就应该托生在武惠妃肚子里的。她从还没出生的时候就那么不凡,曹野那姬因为自己古怪的孕中梦特意找了书看,书里说这是圣人出世的先兆,可曹野那姬知道,胡女生出来的孩子不该是圣人。 所以这些年她死死藏着这个秘密,一个字都不敢往外透露。 她想看着她的孩子长大,可没有机会了,她生了病,病的一天比一天重,曹野那姬自己也不知道她强壮的七岁就能独自和野狼搏斗的身体为什么会忽然就柔弱了起来。太医说是忧思太重,曹野那姬不知道什么是忧思太重,她只知道自己想家了,想连绵的雪山上那刀子一样的风,想茫茫的草原上那成群的野鸭…… 而现在,曹野那姬在冥冥中感受到了天神在召唤她的灵魂,她快要死了。 可在死之前,她还有最后一桩心事要完成。 “长安,以后听惠母妃的话知道吗?”曹野那姬脸上难得容光焕发。 方才武惠妃已经答应她将长安当作自己的女儿去养大了,甚至因为长安现在年纪小,还没有在宗庙登记,她往后可以直接作为武惠妃的亲生女儿记在籍册上。 她会有一个高贵的出身,而不是终生都要顶着“杂胡”的名头。 曹野那姬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的女儿高兴,这份高兴远远压过了她对死亡的畏惧。 李长安的眼眶酸涩,纵然她还有计划,可这一刻,却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泪腺。 “娘亲,你的病会好的。”李长安吸着气哽咽道。 曹野那姬伸手给李长安擦拭着眼泪:“以后武惠妃就是你的亲生母亲知道吗?武惠妃对你这么好,日后你要好好孝顺她。我们在长安没有亲人,无依无靠,这些年多亏武惠妃照拂呢。” 她没拿李长安当寻常的五岁孩子糊弄,曹野那姬知道自己的女儿比她聪明多了,她用的是一种商量的口吻。 李长安点点头,脸上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 武惠妃仿佛对手上的玉镯忽然感兴趣了一样,她颇为体贴地低着头钻研自己的和田玉镯子,给这对母女留出了谈话的空间。 这一刻,武惠妃也不禁对曹野那姬升起了一丝同理心。 毕竟她也是一个母亲。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武惠妃一共生了四子三女,可前头生的几个子女都没能活下来,以至于李琩出生,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武惠妃将他交给了宁王抚养,长大后才又接回来,如今她又一心为李琩谋夺太子位置。 说到底都是为了孩子。 武惠妃垂眸用指甲轻轻拨着她手上的玉镯。不过这个胡女倒也给她省心,今日着一番话是说给李长安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怜悯李长安年幼失母,亲自抚养;李长安生母病死,年幼无依无靠,索性有好心的武惠妃抚养她,知情人也只会称赞这一段母慈女孝的佳话。这样一来,就完全杜绝了日后不必要的后患——武惠妃仁慈,李长安孝顺,谁能挑拨得了母子之情呢? 今日曹野那姬当着她面对李长安说这些,无非是证明虽然她不是生母,可她抚养李长安长大,李长安真正的生母又已经去世,背后也没有外家牵扯,她就是李长安的生母。 生母病死,没有外家,本身年纪还小,才五岁,完全养的熟,养大了就和自己亲生的女儿没有两样。 不得不说,武惠妃被曹野那姬打动了,多一个孩子总是好的,养大了也是琩儿的助力,大唐的公主在辅佐帝王上可不比皇子差。 往远里说,有平阳昭公主助太宗平定天下;往近里说,当今圣上和一母同胞的玉真公主也是相互扶持。 就算是没有辅佐兄弟的本事,长大了嫁出去和世家大族联姻也是一份助力。 “你娘亲病重,这几日你就好好在此陪着你娘吧。”武惠妃离开之前把李长安留了下来,乐得卖最后一个人情。 李长安揉着肿成核桃包的双眼将武惠妃和她那一串宫人送出了小院,看着武惠妃远去的背影,李长安脸上的悲伤越来越淡,直到最后武惠妃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李长安才表情平静地转身回到院子内,顺手将院门从里面插上。 她没有直接回曹野那姬的卧房,而是先去了一趟厨房,将这两日做的糕点都拢到了饭盒中,又从她平日喝的羊奶罐子中舀出一碗来,随后才带着满满当当的饭盒端着羊奶回到曹野那姬身边。 “娘亲,我接下来说的东西你要立刻做。”李长安没有废话,她将饭盒放在曹野那姬面前,正视着她,“从现在开始,到二十五日,也就是十天内,你要努力吃下去尽可能多的食物。你现在太瘦了,路都走不动,这样不行。” 曹野那姬从李长安严肃的话语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她茫然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儿。 李长安伸出手攥住了曹野那姬的手,温热的小手抓着皮包骨头的大手,李长安看着曹野那姬,说:“娘亲,我要送你出宫。” “出宫?”曹野那姬懵懂的重复了三遍这两个字,而后才反应过来。 “不行,这事……” 李长安打断了曹野那姬。 “娘亲不想再看一眼雪山和草原吗?” 曹野那姬的呼吸都停滞了瞬间。 她做梦都想再看一眼雪山和草原,她的梦里都是她骑着马在草原上追逐狼群,她日思夜想,她想的都要发疯!
第10章 “我是大唐皇帝的女人,大唐皇帝的女人只能死在宫里。”曹野那姬苦涩道。 李长安撇撇嘴:“谁说的?” 曹野那姬哑口无言,她想反驳李长安,却找不出证据。可是她已经不是初入长安的无知胡女了,曹野那姬在宫中待了五年,一开始她还期盼着回家,后来就不敢再想了…… “你得听我的话。”李长安得意极了,“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该信,我是你的女儿,你只要信我的话就行了。” “要是被人发现了你就惹上大麻烦了。”曹野那姬喃喃道。 她倒是没疑惑为什么李长安的胆子会这么大,毕竟这孩子还在她怀里喝奶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时候就敢骂大唐皇帝陛下是管不住□□的渣爹了。 李长安不屑道:“再大的麻烦还能有死了亲娘的麻烦大吗?” “我有追求权力的资格,难道你就没有追求自由的资格吗?你才二十三岁,正是年轻力壮的年纪,你该去追逐狼群,去组织商队,去和盗匪搏斗,而不是在这深宫中被蹉跎死。”李长安直视着曹野那姬的眼睛。 曹野那姬的年纪放在一千三百年后还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她没读过几本书,甚至从十八岁到二十三岁这五年都被困在一个院子里养孩子,人生经历完全是空白的。 李长安觉得她应该帮助曹野那姬选择正确的人生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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