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自家人说不上话,甚至交好之人也都是些早被康熙逐渐边缘化的人物。 其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凭什么要主动跳出来多嘴多舌? 皇帝不提,摆明就是不想提不愿提。 忌讳自己“犯错”一事也好,还是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内情也罢,总而言之“忽略掉贾元春”就是他的心意,谁敢跳出来多嘴那就是跟他对着干,是在给他找不痛快。 没有人能够承受得住惹怒帝王的后果。 世交老亲都要再三犹豫斟酌的事,更遑论其他? 是以,这些日子以来朝堂上下都在为那三个皇子皇女改玉牒一事上蹿下跳,却没有一个人还“记得”贾元春。 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到头来竟是什么都没能换得来,说来也着实令人唏嘘。 也不怪贾母对此耿耿于怀,忙活半天真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贾敏却并未多想什么,闻言只叹:“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事到如今母亲就别再想那么多了,放宽心养好身子才是头等要事。 再者,正所谓‘雷霆雨露皆君恩’,这样的话万一传了出去只怕又要生是非,还是切莫再说了。” 正哭嚎的贾母抬眸瞟她一眼,见她未有异色,便不由目光闪烁。 思忖片刻,索性一咬牙敞开天窗说亮话,“元春的命实在太苦太苦了,我绝不能让她就这样枉死,这个坎儿我当真是迈不过去……敏儿,你能不能跟女婿说说,叫他帮忙在朝堂上提一嘴元春? 不需要他多说其他什么,只要他能在朝堂上提一嘴就好。” 贾敏愕然,“母亲?您究竟在说些什么?” 贾母反握住她的手,悲戚道:“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对女婿来说根本不叫什么事儿,但对元春、对我来说却是天大的事,敏儿……那是你的亲侄女啊,你一定要帮帮她、帮帮我!” “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根本不叫什么事儿?” 贾敏满脸错愕,忽的莫名失笑,“母亲究竟是真傻还是跟我动心眼子装傻呢?母亲别忘了,我可是您亲手教养出来的闺女,是您最得意的骄傲。” 贾母顿时哑然。 在那过于清透的目光注视下,一抹难堪缓缓爬上了面颊,隐有灼痛。 恰在这时,鸳鸯“哎哟”一声,“姑奶奶坐下这么长时间了竟是连一碗茶都不曾吃上,底下这群懒货真真是越发得寸进尺起来,该是好好紧紧皮了。” 说完,她就扬声喊了外面,催促着叫人端茶。 本以为这不过就是机灵丫头见势不对帮忙打个岔缓和缓和过于紧张的气氛,可等看见进来送茶的人时,贾敏却下意识心头一凛,莫名心惊肉跳不已。 “奴婢给姑奶奶请安。 好些日子不曾瞧见姑奶奶了,不知您近来可好?冷不丁离了您跟前,奴婢这心里头就变得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活像被剜走了一块血肉般,那滋味儿……” 说着,她便掩面抽泣起来,显得那样情真意切。 然而,“姑奶奶”这三个字就已经清清楚楚表明了她的身份立场。 贾敏言不由衷地与其寒暄,同样红着眼圈儿似十分动情,心底深处却反倒越发警惕起来。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为何会生出那等无端揣测,毕竟再怎么样那也是她的亲娘,怎么会呢? 贾敏不由发笑,为自己心中那一闪而过的荒谬念头感到不可思议。 正在她暗自怅然愧疚之时,又听梁嬷嬷关切询问:“老爷近来可好?瑾哥儿和两位姑娘身子可都还康健无恙?” “都好,都好。” “那就好,那奴婢便也就放心了。” 紧接着,却话锋一转,又道:“吴姨娘和陆姨娘……姑奶奶也别怪我哪壶不开提哪壶,上回离去得匆忙,奴婢是一肚子的不安心都未能来得及交代叮嘱,今日既是见着了,便总忍不住想多嘴几句,总好过姑奶奶将来漫不经心吃了大亏。 那两位虽说早已是‘不中用’了,这些年冷眼瞧着着实也乖觉,可无论如何姑奶奶还是不能太过掉以轻心,千万别被那副鹌鹑模样给蒙蔽了双眼,有句老话说得好——咬人的狗不叫啊。 谁知道她们是不是鸟悄儿地缩在一旁静候时机呢?正如那个乌雅氏,一时的蛰伏竟是在酝酿一场惊天阴谋,一出手就是大杀招,叫人防不胜防啊。 自打这事儿发生以来,奴婢心里头是越想越不能安心,毕竟……旧怨太深。” 贾敏愣在了当场,下意识看向老太太,一颗心不住地往下坠,好似坠入了那冰冷漆黑的无尽深渊。 “母亲?你这是在威胁我?” 声音干涩又飘忽,满满尽是不敢置信。 贾母却似被问懵了一般,皱眉不解,“此言何意?” 贾敏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半晌,忽而一笑,“既然不是母亲的意思,那就将这刁奴交给我处置可好?”
第101章 高门大户之中,主子们房里伺候的奴才通常都有固定的职位。 ——譬如有人梳妆手艺好,那就负责给主子梳妆打扮,有人泡得一手好茶,那就专管茶水之事……轻易不会变动。 梁嬷嬷这么一个半道儿被撵回来的老东西,凭什么能够顶替掉用惯了的旧人、在贾母的跟前端茶送水? 尤其还在这么特殊的时候登场,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 怎么可能无人授意? 即便是塞给她熊心豹子胆吃,她也绝不敢在这件事上自作主张。 贾敏心里很清楚真相如何,贾母同样也很清楚,这事儿是轻易糊弄不过去的。 她没想着哄骗糊弄,只是不想扯开那层遮羞布,摆在明面上撕破脸皮罢了。 到底是亲生的母女两个,她打心底里不愿太过伤了情分。 可惜,她的女儿却似乎并不能体谅她的一片良苦用心,气性未免太大了些。 面对这般咄咄逼人的态度,贾母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蒙上一层晦暗的阴影。 贾敏并未再多言,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神中有太多太乱的情绪。 避无可避之下,贾母终于还是开了口,“敏儿,这不过是个举手之劳,但对于贾家来说却是一根救命稻草。 你也是贾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姑娘,身上流着贾家的血脉,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你血脉相连的至亲,偌大的家族更是你安身立命的底气……这是你的根啊,你怎么就想不通呢?” 这样的回复无疑是当头一棒,连最后那一丝丝微弱可笑的希望也彻底湮灭了。 贾敏顿感一阵眩晕,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我不肯帮忙,所以你就要逼迫我就范?你……果真是我的亲娘吗?” “敏儿,你要体谅我的难处,我也是逼不得已啊。 我不仅仅只是你一个人的母亲,也是这一家子人的母亲、祖母,是整个贾家的主心骨儿,我得顾全大局,否则将来到了地下叫我如何跟你父亲交代?叫我有何颜面面对贾家的列祖列宗呢?” 情到深处,贾母不禁老泪纵横,紧紧握住她的手哭道:“自打你出生以来,我与你父亲便将你视若掌中宝,锦衣玉食应有尽有,从不肯叫你受半点委屈,甚至你父亲待你的偏爱连你的两个兄长都时常羡慕嫉妒不已。 事到如今,你当真就能够忍心叫你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吗?这可是他到死都放不下的心血啊!” 提及已故多年的父亲,说丁点儿没有动容是假的,但此时此刻,她却更执着于想要一个答案。 “倘若我仍不肯帮忙呢?” 贾母的哭声陡然一滞,沉默许久之后,垂眸长叹,“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是我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亲骨肉,我总是不愿伤害你分毫的,你……别逼我好吗?” 贾敏心中一阵刺痛,不禁闭了闭眼,笑着却流下了泪。 随后起身就走,未有只言片语。 贾母也只是看着,不曾出口挽留。 “这,老太太怎么也不拦一下?事情既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万没有再临阵退缩的道理啊。” 梁嬷嬷很是不解,比当事人还着急跳脚似的,“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恕奴婢直言,如今即便是老太太心软了想要退回这一步也已经迟了,这碎掉的瓷器还能再叫它恢复成原样不成? 寻常人都不可能,更何况是咱们家姑奶奶那性子?往日一千个一万个的好,都挡不住一回有那么丁点儿不合意,就更别说这种天大的事儿了,眼下她心里只怕都已经要恨死老太太了。 左右这根刺都已经扎了下去,母女情分也再回到过去了,何不就索性一条路走到黑?得到自己想要的,总比赔了夫人又折兵来得强些是不是?” 贾母抬眼阴冷地看向她。 鸳鸯登时横眉冷眼,“快收收你那点小心思罢,还打量着拿老太太当枪使呢?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个什么东西!不知天高地厚的腌臜货,赶紧的滚出去,再在这儿胡言乱语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被一个黄毛丫头指着鼻子这样羞辱,梁嬷嬷心里别提多恼恨了,可再蠢她也还知道打狗得看主人的道理,一时竟是敢怒不敢言。 又见贾母并未责备其擅作主张,她便也隐约知晓些意思了,只得悻悻离去。 “老太太别听她胡言乱语,她这是记恨姑奶奶将她撵走,成心挑拨离间呢。” 贾母面色难看地说道:“她是成心挑拨不假,却也不算胡言乱语。敏儿那性子我最是清楚,今日之后她必定是恨极了我。” 也正是因为太了解这个女儿的性子,是以她才并未阻拦,只眼睁睁看着人踏出这道门槛儿。 ——那丫头什么都好,唯独将情爱二字看得太过重要,她不敢不妥协。 “老太太——” 一个丫头自外面进来,一脸欲言又止的架势。 贾母顿感疲惫侵袭,略有些不耐又无奈地问:“又是谁出了什么事?” “是薛家打发了人来辞别,说近来家里事多,她们也不便再过多叨扰添乱……” 贾母一愣,随即讽刺地笑了,“宝玉不中用了,她渐渐疏远观望,元春死了,她便当机立断。 真真是生了好一对势利眼,好一副冷心冷肺,是个成大事的。” 甚至连辞别都不亲自来了,只随意打发个奴才来知会一声,可见他们贾家在人家眼里已经变成了什么样的破落户。 一股苦涩在唇齿之间弥漫,贾母面色冷漠地说道:“强扭的瓜不甜,既是执意要走,我也就不挽留了,且由她们去罢。只希望将来她若是心想事成得了什么大造化,可千万别忘了拉拔一把咱们这些穷亲戚。” 挖苦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贾母会为了林家的权势而殚精竭虑使出百般手段,却不屑于对薛家死缠烂打。 即便对方家财万贯,即便她也不是不曾动过心起过意,但终究不过是区区商贾,何德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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