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这么说,长音的神色似乎动了动,而后近上前来帮我抚着额上的碎发,说:“来时确有不甘,不过有凤侯这一句,长音心甘情愿。” “啊?”因我是在自己的家里,就没戴那凤侯的半面的面具,衬的我的表情格外惊诧。 长音一笑,出尘脱俗,道:“长音愿此生长伴凤侯左右,至死不渝。” 我吓住了。 “可有想听什么曲?我抚给你听。” 因我对他确实不是很熟悉,一开始还怕拘束了,没想到过了几天之后倒没有什么拘束了,像是多年的好友,已是能无话不谈。 长音这个人,知识趣,不该问的绝对不问,又很温柔细致,简直应了一个词,相处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我本病着谢客,自黄月英逝世后,这么多年没什么玩伴和朋友,从来眼里心里都只有孔明一人,而孔明终究弃下了我,更是弃了自己身为人的一切情感。我便把自己变的越发的孤独,所以自长音来了后,渐渐体会到了一些安稳,和无话不谈的快意。 只是我们的无话不谈中,从来不包括孔明。 丞相这两个字,在我这凤侯府里,一直都是禁忌。 曾有小厮在外院饶舌,跟同伴说着出门采办时的事情,大谈特谈丞相如何如何,我当时还不知道,后来等我知道的时候这小厮已被宗关打死了。 黄宗关,黄德的义子,治事冷静,条理分明,且毫不手软,黄德特意将他从后宫拨出来给我管这一亩三分地,真是大材小用。每次我问他想不想回去,我可以告诉黄德让他回去,跟着我难以有大作为的时候,宗关答我:“愿此一生跟随凤侯,别无二心。” 好吧,你们都无二心,只我略有尴尬。 天渐渐冷了,寒冬腊月滴水成冰,长音叹着气帮我给手炉里加炭火,说:“天冷,有什么景不能在书房里看,偏要跑到院子里来?” 长音在我身边,我拿他当朋友,没有尊卑大小之别,他渐渐也就习惯了,该吐槽时就吐槽,该管我时就管我,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 我也不在意,只笑着说:“起风了,阳光还算好,几日没听你弹琴了,今日能抚上一曲吗?” 长音便也笑着看着我,说:“你想听什么?” 我说:“孤鸾,我突然很想听一曲孤鸾。” 长音的神色终于动了动。 自他来后,我也时常听他抚琴,只是他从来没有抚过孤鸾,我也没有要他弹过这个。 长音走来,将手炉塞在我怀里,说:“孤鸾伤感,你还病着不能听这伤身的曲子,我给你弹个轻快点的,可好?” “不,我今日就只想听这个。”我像小孩一样的固执。 长音摸了摸我额头,又问:“可是今日有哪里不舒服?王老大夫说你可能会病情反复,懈怠不得。” “我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就是想听。” “恕我不能从命,凤侯若是执意,长音便只能断了这双手,从此后再不抚琴。” 刘禅兴冲冲跑进来的时候,我和长音还互相瞪着,谁都不让谁。 谁也不知道刘禅怎么今日跑过来了,我还没从躺椅上起来跪他,他已乐呵呵的坐在我对面,亲热的喊我:“月姐姐!” 刘禅如此快乐,我便也笑了,说:“陛下今日怎么来了我这里,还这么高兴?” 刘禅笑着说:“我刚从相父那出来,路过月姐姐你这里,想着你还在生病,便来探一探你。月姐姐,你都病了这么久了,可有好一些了?” 我便也笑了笑,说:“托陛下的福,一时半会死不了。” 因是天子来访,长音亲手奉上了香茗,刘禅是不喜这些的,我对长音道:“去看下可还有新鲜上来的瓜果,选一些上来奉给陛下。” “月姐姐对我最好!”刘禅说着,又感慨了一下,说,“月姐姐你变了好多,以前你哪会找果子给我吃啊,只会把茶水放我面前一放,跟我说一句,你爱吃不吃。” 刘禅年纪比我还小,眼见当了天子不得不学着郑重其事,不苟言笑,就眼前这唏嘘的模样学他爹学的十成十,真不愧是父子俩。 我窝在躺椅上精力不济,一副要睡不睡的死样子,随口问道:“去见你相父了?怎么不召他去见你?” 刘禅挑了个果子啃,说:“他病了,今天没上朝,我就去探望他,本来我还想侍奉个汤药什么的表表孝心,不过相父说不用,让我回宫了。” “他病了?”我微微睁开眼睛。 刘禅叹气,说:“昨天报上来,说曹丕兵分四路进犯我汉中,早上相父病了没来上朝,朝上就吵成了一团,他们说相父是怕了,没办法了才不来上朝的。呸,相父是这样的人吗?月姐姐,你说这些人怎么这样,相父是这样的人?” 我眉眼未动,而今我的气势早已有十成的像他,他是刻在我骨子里的,只是我自己还没有察觉。我应和刘禅一句:“自然不是。” “对啊!”刘禅一拍巴掌,说,“不过相父病了,我也不能不管不问,就去探望他。这些人,还说相父是怕了。而今相父不出相府,就把曹丕的四路进犯破的明明白白的!相父会怕曹丕?” “他当然不怕,这世上还有他怕的东西?”我有些艰难的撑起身子,挑了个果子给刘禅,说,“别啃那个,啃这个,这个肯定甜。” “谢谢月姐姐!”刘禅笑的可好看了,又说,“相父说,曹丕异动,孙权不可能没有动静,他早上没有上朝就是在想这件事情,他说他要给孙权备个大礼,不过,具体是什么,相父没有说。” 有清越的曲声传来,是长音净了手,在最远处给我们抚起一段很清和的曲音,廖作点缀。 刘禅眼巴巴的看着我,说:“月姐姐,明天就是除夕了,要年礼了,你能不能好起来,明天能不能来宫里和我们一起过年?他们都可想你了,就是都不敢来打扰你养病。” 我刚要推辞几句,说实话,我现在的精力确实不行,老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阎王殿前走了一圈的伤势何止要躺上一百天。 刘禅是生怕我拒绝,忙又说:“相父也会来!刚刚相父答允我了,明天来陪我过除夕年节。对了,月姐姐你知道么?相父的江夫人有身孕,相父就快要有小宝……” 刘禅话音未落,黄德就使劲的咳嗽起来,刘禅茫然回头,嘀咕道:“我,我没说错什么话啊……” 我看着平静,内心却比刘禅还要茫然,我看着刘禅,和蔼可亲的问:“哦,江夫人有孕?国丧期间有的?丞相也太不检点了。” 我看着刘禅,实际问的却是黄德。 黄德在桌边跪下,回道:“大行皇帝驾崩,举国上下半年国丧,江夫人有孕一月有余,是出了国丧才有的。” 我盘了盘指头,道:“那就是我们刚回成都没多久的时候。” 黄德将头垂的更低了,自刘备驾崩之后,他便留在幼主身边,也是个忠心的,我从来不为难忠心之人。 刘禅天真可爱,见状便来拉住我的手,带着点小孩固有的撒娇,说:“哎呀,月姐姐,明天就一起来过年嘛,好不好嘛~我们真的都很想月姐姐了!” 我给他摇的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只得连声应下,刘禅达成了目的,这才高兴了,带着黄德高高兴兴的回宫去了。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小道的那头,远处的长音慌忙几步来到我身前,护住我的双手,这双手已经一片冰凉,他似有千言万语,只是我不说,他便说不出口。 呵,长音如此剔透的人,怎会不明白,更何况,当年我在尘音阁喝的大醉,是孔明亲自来带走了我,孔明抱着我走的时候,整片街都看到了,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我见长音眼神满含痛惜,只微微一笑,说:“长音,还有酒吗?我们一起来喝一杯啊。” 长音摇头,说:“你病中,不能饮酒。” “我知道你在老梨树底下埋了一坛子酒,快,起出来,我们一起喝一杯,陛下说了快过年了,你没听到吗?好事啊,好日子啊,快来,一起陪我喝一杯。”我笑着笑着,自己都不知道脸边落下了一颗泪,还在说,“你若不陪我,我便只能一个人全都喝啦~” 后来,长音拗不过我,将佳酿从树底下起了出来,明明说好只一杯,而后我抱着整个坛子都喝了起来,这让我第二天醒来后头还是疼痛不已。 因我要去上朝,长音怕我在外面有所不便,便陪我到了宫门口,我想了想,拉着他一起进了宫门,说:“一会你到廊下等我,今日早朝过后,还有陛下设宴,你就陪我一起吧。” 长音无有不应。
第109章 第 109 章 这是,新帝登基以来,凤侯第一次早朝,认真说起来,刘备在的时候我也没上过,所以当真也是我人生里第一次早朝,震惊了整个朝野。 黄德听说,特意遣了黄门在我身边跟着我,半是提点半是保护,整个朝臣上下都知道我的伤还没好,怕我半道支撑不住晕过去。 早朝时,我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孔明。 他立在众臣之巅,我站在武将之首。 刘禅上了朝堂,看到我带着半面冷硬的凤侯面具,稳稳的立在武将前面,也是震惊了许久。 当我缓缓对着刘禅半跪在地,山呼万岁的时候,整个殿内,鸦雀无声。 上完早朝,刘禅诏了几个近臣,皇后已在后花园设好了宴席,等我们入席。 我宿醉头痛,幸好戴着面具,旁人也看不出来,出了朝晖殿,我便向后花园缓步走着,我浑身骨头一动都疼,就是想快也快不了,一路上不时有朝臣上来见礼,邀我前去小酌,我一概笑笑,却不回应。 于是后来有了凤侯不好相处的传言。 我只一概不理的,走自己的路,走的甚慢,宿醉的头疼,加上久病后的虚弱,让我每一步都很是艰难,没人知道我后背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湿透。 在即将到后花园的时候,正巧看见江一心在几个夫人的簇拥下从另一端走了过来,她容颜甚好,满面含笑,时而用手护在小腹上,虽然那里现在还看不出什么。 我脚步就这么停在了原地。 江一心也看见了我,也愣在了那一头,只片刻,她便独自向我走了过来,稳稳的给我见了一礼,恭敬严谨的说:“妾身拜见凤侯。” 这时我当要说一句“夫人免礼”才符合规矩,只是我方开口说了一个字,声音便堵在了喉咙里。 我说不出话来,江一心就稳稳的跪在我面前,直到身边的黄门咳了又咳,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虚扶一下,说:“夫人请起。” 江一心笑意盈盈,看不出有丝毫的不高兴。 按照今时今日孔明的身份地位,她是孔明的夫人,原是不必向我跪下的,或是我失了礼没有喊她起身,她也可斥责于我,身份这个东西是双向的,我不缺,她也不差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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