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沉吟许久,最终并未搭理太子的话,反倒欣然接受了四爷的提议,命人传旨将十三爷宣来热河见驾。 太子仿佛并不服气,闷声应是后便甩着袖子便告退了,四爷见状也只好讪讪退下。 二人走出御帐,相互对视一眼,四爷便见太子神色虽然仍旧十分倨傲,但眼中的情绪便仿佛一层假面一般虚虚的浮着,心知太子也明白康熙的心思,方才不过是在给自己搭戏罢了。 现下二人不便多言,四爷率先沉默着朝太子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在京中焦躁不安的十三终于收到了旨意,一路快马扬鞭,连如今尚还虚弱的身体也顾不得了,忙忙便往塞外赶去。他到一处驿站便换一匹快马,日夜兼程,短短不过几日便从京城赶到了漠南的公主府。 如今温恪公主的一应丧仪已料理完毕,只等后日便要送入山陵,四爷这日终于听到外头人喊着十三爷到了时,才好悬松了口气,若是这次没有赶上,十三是必定要后悔一辈子的。 四爷和驸马仓津一到门口,便见十三慌忙下马,几乎是从马上跌了下来,他怔怔地望着挂满白绸的公主府匾牌。 几日辛劳奔波下来,十三满目憔悴,瘦的简直与前两年送嫁时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判若两人。 四爷心中只觉得五味杂陈,实在是天意作弄,时运不济。 仓津红着眼睛和四爷将十三扶起,操着一口并不熟练的满文向十三告罪,“都是我的错,没有照顾好公主。” 十三送温恪公主出嫁时,仓津还一句满文也不会说,十三为了妹妹,将就他着用蒙语同他交流,如今仓津的满语虽不熟练,却并不吞吐。 四爷也听公主府的下人们说,公主和驸马感情素来很好,仓津的满语还是公主一字一句教的。 十三敏锐,自然也发现了,漠南诸部是蒙古部族中更亲近大清的一支,族人骁勇团结,族中没有战乱,妹妹虽然远嫁,却和驸马感情很好。他心中稍感安慰之余,却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无力。 这种无力就如同他因为太子的事闲赋在府里时一样,他茫然向四周望去,不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究竟是谁的错,他又能去怪谁。是怪自己不争气,还是怪天意弄人? 他强撑着进府,给妹妹上了一炷香。仓津在一旁注视着温恪公主的棺木,他个子很高,也很壮实,腰间挂着白缎,麻绳,他喃喃自语,“长生天会保佑公主,和我们的女儿。” 他们木木地站在燃烧的灰烬和浓厚香料的烟燎之中,而他们共同牵挂的人已在面前这窄窄一方棺木中永远的睡去了。 十三接过四爷递来的茶,红着眼眶地看了四爷一眼便一口饮尽,他颤抖着向仓津问起自己两个侄女,“两个孩子呢,可还健康吗?” “她们不像公主,”这个高大的男人用妻子的语言生疏地憋出一个很奇怪的形容来,“很吵闹,像风卷着沙子。” 漠南风沙很大,尤其一到晚上,就像饥饿的野兽在怒号哭泣,从繁荣丰沛的中原而来的□□公主很不习惯。 他们语言不通,他无法陪她说话,她很寂寞,于是高贵的公主便在每一个这样吵闹的夜晚教他读满文、汉文,如同垂青于牧羊少年的天女,让满是风沙的漠南开出了中原才有的鲜花。 她说他们部落的故事很凶残,如果是女儿,听了会惊吓和哭泣,要让他学会中原的文字,和她一起听她带来的奴隶讲故事,以后再讲给他们的孩子听——可汉文实在太难了,他最终还是没有学会。 公主很温柔、很聪慧,正如她所说的,他们的孩子真的是女儿,也真的在不停的哭泣,可他还没有学会讲中原的故事。 和笨拙,不知所云的驸马不同,温恪公主从京城带来的侍女很明白十三话里的意思,已经机灵地领着十三爷往两位小郡主的房间去了。 十三见过家中几个女儿刚出生的样子,可这两个小小的,孤苦伶仃地在床上无助哭泣的孩子却比他的女儿们还要小很多,十三甚至担心她们瘦弱单薄的身躯支不起小小的头颅。 她们还这样小,瘦弱的一阵风都有可能要了她们的命。可是,和温恪同龄的仓津也只有二十岁,如果还要嫁来一位公主或者郡主,或是要娶他们部落里的哪个女人,这两个年幼的孩子要怎么办呢。 十三沉默着走到灵堂前,他看着愣愣站在棺木前的仓津,忽然开口问道,“你有别的妾室和孩子吗?” “不,不,”仓津吃惊地笔划,他原本就不流利的满文更加颠倒起来,“长生天保佑,我们、发誓。” 十三大约懂了,他多日未曾休息,被仓津混乱的满文弄得更加头疼,他换了蒙语,“你可以说蒙古话,我听得懂。” 皇子们都要对太后尽孝,加上康熙对孩子们的严格要求,除却少数几个,他们无不是满汉蒙三文俱通。 仓津听了这话,却忽然带着一种愤怒地眼神看向他,却对上了十三那双和温恪一模一样,共同来自于已故敏妃娘娘的多情眼。 他很快泄了气,变回方才那愣愣木木的样子,“我说中原话,答应了公主。” 他说的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咬字却称得上标准。 “既然对长生天发了誓,就不能违背了。”十三皱眉忍着头痛,也不在乎他要说什么话,只想着如何妥善地安排好妹妹留下的女儿。 仓津不明白他的意思,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即便她已经......走了。”十三艰涩地从心中吐出那两个字。 “公主只是回到了长生天的怀抱,每个人、我将来也会回到那里,和誓言又有什么关系。”
第59章 十三怔怔抬头,仔细打量了仓津一翻,他一时沉默,只觉得嗓子被什么东西粘住了。如果温恪如今还活着,他听了应当会很高兴的,只是到了现在,还有什么用呢? 在一边旁听的四爷明白了十三的意思,他跟着开口,用蒙语道,“既然如此,待公主的棺椁下葬后,恩赫阿木古朗汗将会在御帐中召见你,你就按照我们所说的,回答他的问题。” 四爷和十三细细地同仓津交代起来,他们用蒙语,仓津这个真正的蒙古人却像遵守无可违逆的教条一样,固执地用着满文。 斗转星移,很快就到了山陵闭合的那一日。 “温恪的驸马到了?宣他进来吧。”康熙放下手中的折子,示意粱九功请人进来。 “公主留下的孩子们可好?”康熙慈祥和蔼,体贴地用流利的蒙语朝他发问。 仓津用满族人的礼节朝康熙行了一礼,用同样流利的满语恭敬地回复上座的皇帝,“多谢仁慈的皇上关怀,两位郡主都好,陛下和公主的恩德,翁牛特部将永远铭记于心。” 听到这一口满语,康熙不免有些讶异,“你会说满语?” “这都要仰赖皇上的垂青和公主的教导,公主在漠南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皇上,希望我等边缘绝域之人也能从她的口中瞻仰您的伟大与才能。”仓津恭敬地在底下叩首,他这样的态度果然令康熙十分满意。 他正要承诺会再赐给他一位妻子,也许是郡主,也许是宗女,毕竟他适龄的女儿也不多了——温恪的亲妹妹,仿佛就在其列。 轻易地赏赐公主给同一个部落,岂不是让其他蒙古部落觉得大清的公主很好求娶吗。 仓津却继续向康熙诉说着自己的忠心,他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在羊毛的毯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皇上和公主的大恩大德我难以报答,我愿向长生天发誓,永远侍奉皇上与公主,别无它主,将来才敢进入公主的陵寝。” 这一天仓津带着很多来自妻子父亲的赏赐回到了家里,这些用长长的牛车载着,来自中原的精巧工艺,都将会变成他两个女儿未来的嫁妆。 十三累日忧思,又昼夜星驰而来,到底还是伤了身子。温恪公主的丧仪一毕,他便如同泄了一口气一般病倒了,大约是看在温恪公主的份上,这次十三请见时,康熙终于召见了他。 十三跪在地上,那一节膝盖在不停地发烫和抽搐,他热泪盈眶,看着久违地,上一面还是在万寿节遥遥仰望了一眼的君父。 康熙甚至敏锐地注意到了十三的腿不大舒服,派了亲信的御医来为他诊治。在得知十三连着骑了几天的快马也不休息后,他皱着眉教训这个年轻的儿子,“何必如此焦急,岂能为了已逝的人不顾自己的身体呢?” “儿子多日不见皇父御容,只担心圣躬违和,岂敢耽误一刻。”十三不顾膝盖上的肿痛,哭着膝行到康熙身边,他紧紧抓住一片衣角,在明黄色的龙袍上沁出一片湿润,“儿子已无额娘在世,如今温恪也去了,若非牵挂汗阿玛与十妹妹,真不知寄身这天地还有何用。” “身为皇子,岂可如此气短!”康熙嘴上虽然责骂十三,语气却缓和多了,甚至很亲昵地托住十三的手臂将他扶了起来。 此后康熙便断断续续地召十三去陪驾,十三如同抓见了一道曙光,他不能错失这个机会,强忍着腿上的痛楚侍奉康熙,甚至时不时的骑马打猎,以娱圣情。 四爷亦没有办法,只能去信让门人寻善治骨疾的医师到京城来备着,十三的病便一直时好时坏地,直到回到京城也没能完全好起来。 但可喜的是,至少康熙和十三中间的芥蒂仿佛已经消除了,他重新回到了从前被康熙看重的日子,十公主也得到了皇父几分侧目。 只要他争气,十三想,也许就能把额娘托付给他的小妹妹留下来。就如同几个哥哥的女儿们,嫁去的蒙古的有一大半,却也得恩旨留下了不少,他有两个妹妹,应当至少也能留一个在身边吧。 如今的朝堂几方势力都在不停地角力搏斗,但四爷和太子却很默契地彼此留了余地,他们都知道对方并没有对付自己的意思。 太子对八爷却没有那么温柔了,原先大阿哥对他的挑衅背后不少都有八爷的影子,八爷手下的人马正是那一帮最反对太子的朝臣,何况太子心知康熙对八爷的忌惮,便如皇父所愿地,几乎是以自毁的方式和八爷斗了起来。 外头风云变幻,圆明园里也不复以往安生,不知是不是温恪公主难产而亡的消息吓到了李氏,并且非常巧合的是,与温恪公主同一年嫁去蒙古科尔沁的,大阿哥的长女,也在翻了年后因病去世了。 她为了女儿的婚事恳切地来信求见宝月,大约是四爷自去岁以来还算称手的缘故,康熙听说四爷只有一个病弱的女儿,特下了恩旨许四爷的大格格自行发嫁。 宝月便索性请她到园子里来陪女儿和儿子小住一段日子,这么多年了,她倒不至于还信不过四爷。何况他如今忙于朝政,每日从九洲清晏起来便往畅春园去,从畅春园回来就到九洲清晏躺下,他得多么有精力,才能在朝政和陪她之余还有别的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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