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还姓年,宝月收回目光,回过头缓声问道,“是原来湖北巡抚年遐龄的儿子?” “正是呢,”那夫人越发积极殷勤地为宝月解释起来,嘴边挂着一抹笑,“她夫君年羹尧是年遐龄的次子,她又是明珠的孙女,历代官宦出身么,又得万岁青眼,年纪轻轻就平步青云,难怪傲气些。” 她这是在暗指年夫人见了宝月并不来行礼,反倒避开眼神的行为。宝月在这儿,代表的就是雍亲王府,身为雍亲王旗下的奴才,反倒对主子视而不见,在他们看来,的确是算得上倨傲无礼,目中无人了。 “青年才俊,也是难免的。”宝月放下捏紧的茶盏淡淡一笑,仿佛并不怎么在意。 宴席散后,众人陆陆续续地要离开了,佟府的夫人们便将来参宴的女眷一路送到门口,以示宾主尽欢,礼节周到,来招待宝月的恰巧是佟国维的三儿媳赫舍里氏,她的丈夫便是同样大名鼎鼎的隆科多。 真有意思,年羹尧和隆科多,这两位四爷将来的左右手,居然在一日之内叫她一块碰见了他们二人的夫人,还真是奇缘。 赫舍里氏扶着宝月的手跨过门槛,宝月无碍,她自己反倒好似晃了下神,在门槛上轻绊了一下,宝月下意识伸手去扶住她,才好悬没摔下去。 赫舍里氏朝她牵起一个笑,她面色不大好,身量也纤细,仿佛还在病中就强撑着出来待客,她朝宝月行了一礼,露出一节瘦弱的手腕,“妾失礼,多谢侧福晋。” “无妨,”宝月朝她点头笑笑,“夫人且止步,下次我再来拜会。” “方才我指给你看的几位夫人里,可有让你觉得还不错的?”宝月和大格格在车上坐稳后,马车便一路朝圆明园驶回。 大格格沉默一瞬,忽然偏了偏头,像一只机敏的林间鸟雀,“有一位陈夫人,她很爱说话,高谈阔论,不同旁人。” 宝月稍一回想,便记起这人来,她丈夫是一个翰林院编修,官并不大,但胜在清贵,仿佛听说尤擅诗文工笔。 “我知道了,这事我会转告你阿玛,他母亲合你的眼缘,咱们便再看看儿子。只是你要想好了,这是一辈子的事,万不能轻率而为。” 几次接触下来,宝月发觉大格格的性子并不如表面上安静,她很聪明,想法也很多,可偏偏从小被拘束在女孩的身份和病弱的身体里。 “我知道的,多谢瓜尔佳额娘,”大格格惯常微微簇起的眉头松开,眼中含着温柔的笑意,“阿玛给我取名叫妙善,您是长辈,直呼我名便是。” 正如宝月所想的,她的确是被陈夫人的不同寻常吸引了,她大方爽朗,言辞间谈论的都是其他贵夫人并不关心的事情,可她却能自得其乐。她不禁想,这样的人,会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呢。
第61章 妙善,传说中是妙庄王的三女儿,舍手舍眼救父,孝感上天,最终在妙庄王的虔诚祈求下恢复健康,手眼俱全,白日飞升。 四爷精通佛法,为大格格取这样一个名字,大约也是为了祈求上天令她平安健康的长大。 只是世事总难两全,宝月微微叹气。 到了圆明园后,大格格恭敬地朝宝月一礼,边告退去李氏那儿了,宝月忽然开口问道,“你愿不愿跟着孙嬷嬷学学管家的事?你往后虽也带着嬷嬷出嫁,不必亲自料理庶务,可心中明白,才能不被下人蒙蔽。” “当然愿意!多谢您。”大格格激动的面上都带出几分胭红,她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 本朝教养女孩大多效法康熙教养公主们的方式,尤其是京城中旗人家的女儿,字都未必能识全,庶务上更是大多交给奶嬷嬷或者教养嬷嬷打理,每日只在条条框框里绣花念经。大格格虽然病弱,却并不是安于困守闺阁的人。 宝月就知道她会答应,她不忘眉眼弯弯地嘱咐大格格一句,“你身子不好,学是学,却也不必在这上头多耗费心神。” 管家这事儿,面上风光,可实际上的事却十分庞杂琐碎,若要事事都经手,从早到晚也忙不完。以大格格的身体,是绝计撑不住的。 “我明白,多谢您嘱咐。”大格格带着笑意朝她行了礼后,便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宝月回九洲清晏换了轻便的衣裳,便叫孙嬷嬷来交代大格格的事,两人才说了半刻钟的话,四爷便恰巧从田埂里回来了。 如今恰巧到了稻谷成熟的时候,四爷每日带着两个孩子读过了书便去田里割谷子,收下来的那仅有的两袋米还让他进了一袋子给康熙去,最后这一袋糙米换了他富有四海的汗阿玛一车的赏赐。 纵然最近的日头并不烈,可他还是被晒黑了许多,皮肤呈现出一种蜜糖一样的色泽,比起原先沉静冷峻、金质玉相的样貌,反倒显出一股肆意旷放的味道来。 “我想着叫大格格来看看孙嬷嬷是如何料理庶务的,免得将来自己掌家了叫下人欺瞒。”宝月递给四爷一条帕子,见他疑惑,便解释了一句。 “你思虑的周全,难为你为她费心。”四爷不接,把脑袋凑到她面前,示意宝月给他擦汗。 孙嬷嬷很有智慧地悄悄退下了,宝月见帘子一声晃荡,复又平静下来。这才瞥他一眼,在他满含笑意的目光下,也忍俊不禁地一笑,认命地给他擦起汗来,“也没什么费心的,不过就是吩咐一声的事罢了。” 她纤细的手指带着帕子在四爷额边不紧不慢地拂过,被他的皮肤衬托地越发如羊脂润玉一般。 他轻轻挑眉,深邃的眉目在她手下露出一个充满侵略性的笑来,日光穿过树影斑驳地洒下,描出他利落分明的轮廓,褪去往常的锋芒内蕴,一时叫宝月竟觉得光映照人,不可逼视。 她手腕一抖,帕子松松垂落,盖住他那双凌厉的凤眼,面上飞起两道斜红,她别过头去,声音中满是恼羞,“你别这么看我......” 四爷微微抬眸,瞧她满目潋滟春水,只觉有如海棠醉日,远山芙蓉,那帕子悠悠荡荡地飘落在地上,谁也无暇去管它。 他倾身吻住她,他们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宝月被他不留空隙地搂在怀里,不得不仰头承受着他灼热的呼吸和缠绵的舔抵。 终于骤雨渐收,宝月依恋地倒在四爷怀中,她后知后觉地感到牙关甚至有些发酸,轻喘着想起身去端一杯茶,却在方才那一番拨云撩雨中散尽力气,根本无力起来。 “寒心随春态,酒晕上玉肌。”四爷一声喟叹,眼中流出几分戏谑肆意。他端茶来喂她,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倚在他的怀抱里,仰头竭力攫取他手中的甘霖。 他伸手拂去她唇边漏下的那一滴翠露,指尖炽热的温度在她颈间留下一道艳色,仿若胭脂透玉。 …… “你知不知道年羹尧这个人?”宝月歇息片刻,恢复了力气后便又想起今日在佟府上的事来。 宝月跪坐在他怀里直起身来,她搂住他的脖子,盯着他的眼睛,显出一种奇怪的郑重态度来。 “自然,这个人颇得汗阿玛赏识,的确是匹千里马,只可惜太傲气了。若要用,得敲敲他的傲骨才好,”四爷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老实回答了她的问题,他转念一想,便猜测着问道,“怎么?今日你遇见他家女眷了?” 宝月垂眸避开他的视线,眼睫轻轻颤动,“哪称得上遇见,人家见了我掉头就走,还不知是我怎么得罪了她。” 见四爷眉头微微皱起,神色也冷峻下来,宝月看似平静,语气低落地开口,心中却带着一股邪火和意气,“想来是我不配,若是福晋去见她,必不会得这样一个没脸儿。” “他不来拜见主子便罢,见了主子居然还敢掉头就走,岂有这样无礼的人!”四爷果然大怒,眼中的温度一下降到极点。 宝月将脑袋深深埋在他的怀里,掩住神色,她紧紧环抱着他的腰身,这是她第一次,故意在四爷面前说这样的话。 她不该这样的,可是自从见了年夫人,她便没法不去想,年羹尧的妹妹,那位年贵妃,是什么样的人。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坚定,很信任四爷了,别说是让李氏住到圆明园来,便是福晋、宋氏、郭氏一下子都搬进来,她也没有什么不愿的。 可今天恍然见了年夫人,她才明白,她只是确认了自己在四爷心里重要过府中其他人加起来还多,所以她无所畏惧。可年氏对她而言,既是一种是未知的惶恐,也是一种已知的惧怕。毕竟在历史上,她的确是四爷唯一的贵妃,皇贵妃。 宝月无从在史书的只言片语里比较,甚至害怕去比较,对四爷,对雍正皇帝而言,他爱上一个人,是如今对自己的样子吗?历史上的那位铁血帝王,对年氏又是什么样子呢? 见宝月埋在他怀里闷闷地不肯出来,四爷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只以为她还在生气。她这样明显的告状意图,以四爷对宝月的了解,自然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别说的确是年夫人无礼在先,即便宝月是无故地讨厌她,在四爷心里,那也不是宝月的错,不能得主子欢心,只会是奴才的罪过。 “好了好了,一个无关的人罢了,怎么值得你这样生气,”这些年来气性是越发见长了,他哭笑不得地拍了怕她的肩膀,眼中隐含暗芒,“这事便交给我罢,往后再不会有人这样了。” 得了这一句承诺,宝月反而又有些犹豫起来,别人便罢了,那可是年羹尧啊。 “他很得万岁的看重,又有才华,既然是咱们旗下的人......” “那就算了?” 四爷低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副真要轻拿轻放的样子,他勾起一个笃定的笑意,等着宝月跳起来说不答应。 不料宝月蹂躏他的衣袖两下,居然真的委委屈屈地应下了,“那、那好吧。” “这是怎么了,”四爷惊讶地挑眉,抬起她的脸来细细端详她的神色,开始担心她是真在外面受了委屈,“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天下之大,难道还独缺哪一个人便转不动了?我既应下了你,就不是夸口逞强,你还担心我哄你不成?” “那你不许......”她嗫嚅两声,牵住他的衣袖,脸上浮现了一种他不知多少年没见过的忐忑神色。 看她这样小心翼翼,四爷心中居然涌出一种莫名的难受来,他抚过她簇起的两弯细眉,轻声哄她道,“不许什么?” “我不许,你娶年羹尧的妹妹。”她不敢抬头看他,目光左瞟右瞟,很小声地说道。 四爷的神色一时凝滞了,“荒唐——” 他甚至不知道年羹尧还有个劳什子的妹妹,又何谈说娶她? 在宝月口里,这事倒像八字只剩下一撇了似的,别说他已经有她了,待年羹尧下月去四川就任,那年氏好歹也是二品大员的女眷,年羹尧又是汗阿玛器重的奴才,没有汗阿玛的旨意,谁敢去挖他的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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