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是不大满意的,又是汉人,家里官做的也算不得高,只能说是清贵罢了,可四爷和大格格都愿意,李氏也不敢置喙,只好日日到九洲清晏来寻宝月说话,指望宝月能帮她劝劝。 宝月吓得赶紧躲了出去,四爷为大格格选的这个夫婿,纵然不是什么世代簪缨,却也算,蒋廷锡有名望,康熙对他也颇为信重。蒋洲年纪轻轻就参加科考,今岁虽未中进士,但他如今也才十七岁,总比那些只知食荫禄的要强。 恰巧她想着要谢过兆佳氏在阿午的事上帮忙,便索性带着仓津托给他们那一盒子温恪公主留下的绣品往十三爷府上去了。 宝月跟着十三爷府上的奴才进了兆佳氏的院子里,便见她坐在座上,腹前正是一个圆滚滚的肚子。 宝月眼睛一亮,快步往她那儿走去,兆佳氏正要起来迎她,宝月连忙制止,仔细扶着她的手带她坐下。 “那时候还未稳得住,不曾告诉嫂嫂,还望嫂嫂莫怪。”兆佳氏朝她一笑,话语中满是喜意。 “我只有为你高兴的份儿,阿午的事还没有多谢你。”宝月连连摇头,又握着她的手道,“这个是温恪公主送给你家大格格的。” “温恪公主向来是最周全又心善的,”兆佳氏听了一叹气,“我们爷看起来好了,实则还是听不得温恪公主的事,如今眼看着十公主也要到出嫁的年纪了,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万岁爷怜惜十三爷和温恪公主,原先的事也不计较了,十三爷怎么不去为十公主求一道恩旨呢?” 自从十三上回重新在康熙面前露了脸,也许是看在早逝的敏妃和温恪公主的份上,康熙对十三的态度已经好多了,如今虽没给他差事做,但也时常叫他去御前行走,按理说该乘着温恪公主余荫尚在,早早定下此事才是。 兆佳氏缓缓摇头,她声音渐低,仿佛心有余悸,“嫂嫂大约不曾听说,近日宫中又出事了。” “原本是有人散播太子和宫中一位答应有私,万岁派人去查,却不知怎么的,奴才杀了一批又一批,流言没查出来,御前的粱公公却多日不见人影了。” 若太子和后妃有私,这等关系到皇家颜面的大事,必定不会这样风声鹤唳、大张旗鼓的查问,这两件事看似毫无干系,实则是这件沾上胭脂色的风流传闻在前面引人注目,掩饰住粱九功之事。 可若粱九功的事与太子毫无干系,便不会放出这样的流言连拉带扯的要把事往太子身上沾了,康熙辛苦复立太子,原本的坏名声还未洗净,旁的消息不放放这个,这是康熙的敲打? “这、粱九功难道说是......” 宝月一时心惊,只觉得有一滴冷汗缓缓流下,这可是康熙身边的御前太监啊,太子这是想做什么。 兆佳氏没有否认,室内沉默许久,她只无奈一笑,“咱们爷身上还打着太子的印子呢,哪敢再求什么恩典。” “好了,你好好管你肚子里这个才是正经,这些事自有十三爷和四爷操心。”宝月摁住心中的心惊肉跳,连忙把话题扯开,关心起她这些日子的吃住来。 二人闲话了一下午,宝月从十三爷府上告辞,回到圆明园的时候,四爷正坐在那儿看门人递上来的信。 如今即将入冬,天气越来越冷,他原先又才生过病。宝月贴一贴他的手背,只觉得发凉,便拿了件披风来给他披上,又吩咐珍珠把窗户和门都关上。 “我说你最近怎么不去衙门了,还以为你要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养病了,敢情是因为粱九功的事,”她给四爷换了一杯热茶,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哪天你要知道自己保养身子了,那我可真是要谢天谢地。” “你知道了?十三他福晋告诉你的?”四爷笑着放下手中的书信,仰头任她在锁骨前狠狠打了一个结,一下就猜到了她的消息来源。 “是啊,如今十公主也大了,只是因着这事,只怕十三爷也不好提。” 她转去屏风后面卸掉沉重的钗环首饰,声音影影绰绰地传来。 宝月很快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蹭进他的怀抱里,温热的香气盈满他的鼻腔,他低头朝宝月瞧去,便见她趴在他的胸口,也正笑意盈盈地盯着他看。 “这样是不是就不冷了?” “是,”他紧紧揽住她,将她再往怀里揣了揣,“君亲无将,将而必诛。粱九功这事一旦漏了出来,汗阿玛必然容不得了。” 只是不知道对康熙而言,如今是放一个心怀不轨的太子在眼皮子地下可怕,还是再废太子,储位空悬,诸位皇子们携着门下的大臣们在朝堂上斗个天昏地暗的可怕。 宝月后来从兆佳氏口中听闻十三爷最近总是被康熙带在身边,好几次想提一提十公主的事都被含糊了过去,四爷亦为此事上奏,康熙却仍旧是置之不理。 饶是四爷也敲响了警钟,粱九功这事一出,他们这些曾经和太子交好的成年皇子想必在康熙眼里又多了一层危险,尤其康熙不肯施恩,却时时要把十三带在身边,一时就越发显出异样的意味来。 然而风雨欲来的气息仍未就此停息。 翻了年后,康熙忽然下谕给宫里良嫔升了妃位,众人都以为这是康熙释放出原谅八爷的信号时,然而不过短短过了两个多月,良妃连正式的册封礼都不曾行过,便在宫中溘然长逝了。 妃位娘娘们过世,论理应当同当年的敏妃娘娘过世一样,皇子们要亲来吊唁,服丧一月,百日不许剃头。依照一开始宗人府递上去的条陈,也的确是依照这么个规矩来办,可没过几日康熙便改了主意,下令除了八爷这个亲生子,旁的有爵位的皇子并不需服丧。 四爷还是从十四爷这儿知道了答案,宫中有人揭发良妃的不治而亡是因为她病重也刻意拖延,拒不喝药,这样的行为几乎等同于自戕。 “良妃娘娘想必是还想着万岁斥责八爷出身的话......” 宝月听了有些怅然,只是康熙皇帝哪里会体谅良妃纠结煎熬的慈母之心呢?只怕在他看来是八爷和良妃这一对母子对他犹含怨怼,对君父心怀不满。 “你过几日带孩子们去给娘娘请个安罢,”四爷微微凝眉,“宫中的事必定是娘娘告诉十四的,她和良妃娘娘同日入宫,想必如今心里也不好受。” 宝月自然应下,心底却偷偷笑他口是心非,上回他听说德妃传福晋进去敲打不知有多么高兴,偏偏自己提议他带着阿午再去请一次安他就不答应。如今德妃娘娘那儿一递了台阶下来,他倒是马上踩上去了。 八爷那儿听说了康熙的旨意愈发悲痛,几乎到了食不下咽的地步,八福晋见他日渐消瘦,心疼不已,来劝他保重身体,他却不解地抓着八福晋发问,满目恍惚。 “额娘那时不是打起精神来了吗,怎么会不愿意喝药呢......都是我的错,我只顾着这些功名利禄,却不曾关心过她的身体,简直枉为人子!” 八福晋轻轻抿唇,她敛下眉目,“是妾的不是,不能为八爷宽慰额娘。” 她想起自己去请的几次安,良妃越来越灰败的脸色,那些根叶坏死的花朵,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起那天发的誓来。 “......不得好死,永失所愿!” 她紧紧抱住八爷埋在她怀中的头颅,眼角缓缓流下一滴泪来,她是从来不信阴司报应的。 良妃的丧仪很简单地就过去了,仿佛没能在康熙这潭潜龙深渊中惊起一丝涟漪。 这日宝月应四爷的话带着几个孩子去给德妃请安,弘晖推辞说他有课业要做,一同上课且成绩尚不如他的弘昀总不好说自己的课业做完了,便也只好跟着请辞。 遂也只有阿午和大格格同宝月一起,宝月心知弘晖大约是顾及福晋的事,也懒得去想弘晖心里的想法,如此反倒两相便宜。 德妃依旧是那副滴水不漏的温和样貌,听说大格格定下了亲事,也悉心备至地关心了一番未来孙女婿的家世样貌才学,又赏了许多东西,只说是给大格格添妆。 “你们福晋身体不好,少不得要你多代劳些,我瞧你应付的来,也就放心了。真是好整齐贤惠的人,可见当日给老四挑对了。” 她含着笑意夸赞宝月,仿佛对宝月一点芥蒂也没有,她可不信福晋没有和德妃告过她的状,但德妃娘娘这样的性子,只怕今日来的是只蚊子,在德妃这里也能被她夸出一朵花来。 “妾菲薄之姿,不敢当娘娘的夸赞。”宝月连忙起身行礼,也带着谦逊的笑意,“四爷记得良妃娘娘和您是同日入宫的,只担心您难过,才叫妾来宽慰一番,娘娘若说这话,妾真是要羞死了。” 德妃含着笑意的嘴角一滞,但很快回过神来,语气仿佛仍是一潭温水,“老四仁孝,我向来都知道的。” 但宝月分明看到了她眼角的润意,大约是四爷的细心的确感动了德妃,宝月要走的时候,德妃不忘还给她透了两句底。 “钟粹宫的人爱往前头走,总是经过我这儿,闹的人不安宁。” 钟粹宫住的是荣妃,三爷的生母,德妃住的永和宫前面的延禧宫则正是惠妃和良妃的住处,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将良妃不肯喝药的事捅穿的人是荣妃。 见宝月眼中闪过一丝思索,德妃更加满意她一点就透,笑眯眯又给她抛下一颗大雷,“前几日万岁爷找我去看看今年的秀女册子,里头有个极出挑的,姓年。我回来一打听,竟已有人往宜妃那儿递过话了。” 好么,良妃的丧事草草了了,康熙爷对自己的妻妾这样凉薄,倒是有空管起儿子的私事来。
第73章 四爷这日回到九洲清晏后,便见宝月已从宫里回来了,正襟危坐地等着他。 一见他跨门进来,宝月便拉了拉两边嘴角,勾出一个笑来,话音轻飘飘的。 “玛瑙,给你们主子爷说说,今天都听见什么了?” 玛瑙悄悄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这次可别又吵起来了,她上前福了一礼,平铺直叙将德妃的话转告给四爷。 四爷听完眼中便有了笑意,他往宝月这儿一看,便见她果然装作一副认真的样子地看着眼前那一盏茶,余光和注意力却全在自己身上。 他慢条斯理地撩了撩袍子坐到她边上,又吩咐下人倒茶来,用茶盖慢慢拂了几下,才终于缓缓开口道,“原来是荣妃娘娘做的,可见三哥这书修的心不静啊。” 另一个心不静的已经在狠狠瞪他了,宝月没有耐心再听他扯什么三爷,主动点名正题,“我不管那个,但后头这事可是我们说好的,你不许给我再娶个什么年氏回来。” 见她急得跳脚,四爷终于笑出声来,“这是自然,只是你料的可真准,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样的本事。” 四爷不过是随口一说,宝月却被说的真有些心虚,她别过脑袋赶紧制止这个话题再危险地继续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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