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你要说话算话。” “我是发现了,我怎么说你也不会信的,这辈子你往后只等着看着就是。” 四爷看着她轻轻地笑,眼中却像有一掬天水一般动人,微风簇浪,化作满河细碎的星辰。 只是如今毕竟还早,选秀到底是六月里的事情,眼前正经还有一桩南巡的事。 这回四爷和十三爷都要去,兆佳氏上月里才生了孩子,宝月又被去年阿午那桩事情弄得心有余悸。可南巡要走一段水路,阿午年纪小,船上晃晃荡荡的,她俩便决意还是留在京中。 这厢八爷为了良妃的事已经多日不曾出门了,可明日他们几个都要伴驾南巡,九爷便叫上十爷、十四爷一块临走前再去看看他。 是夜月明星稀,三人到了八爷园子里的时候,却见没有一个奴才守在书房外面,八福晋手上拿着一封信,正神色紧张地和八爷商量着什么事。 “弟弟们来得不巧了,八嫂这是在跟八哥说什么呢?” 九爷头一个跨进门来响亮出声道,十爷和十四爷也跟着万分关切地看向八爷。 “是啊八哥,这时候可千万别为了外面的事累坏了,你才病了,要好好调养才是。” 八福晋下意识挂起笑想请他们坐,动作间却不觉犹疑地看了十四爷一眼。十四见状骤然把笑一收,他沉着脸就要起身告辞,却被八爷喊住。 “十四弟留步!” 一旁的九爷听了八爷留人的话,便一把扯住十四的衣袖,十四本也不是真的要走,挣扎两下就跟着坐了回去。 “这事大,你嫂嫂是个妇道人家,心中有些害怕,还望十四弟莫要怪她。” 八爷前些日子生了病,面色也不大好,他轻咳两声,温声细语地向十四解释起来。 九爷十爷也跟着纷纷劝和起来,八福晋更是起身朝他行了个礼,十四自然不能再摆脸色,他连忙起身道不敢,顺着坡就下来了。 “只有兄嫂说我的不是,没有我要嫂子道歉的道理,八嫂此举,实在是折煞我了。” “实在是兹事体大。”八爷叹着气起身,他面色还有些发白,既像是病容,又像是受了惊吓。 他亲手把信递到十四手里,幽深的目光在十四脸上轻轻扫过,神色平淡地说出一个令众人震惊不已的消息。 “这是你们八嫂的舅舅景熙传来的消息,九门提督托合齐领着一帮人为太子暗地里谋划,逼汗阿玛逊位。其中参与的有兵部尚书耿额,刑部尚书齐世武,四个都统,六个副都统,甚至还有几个乾清宫的太监,再想想前些日子的粱九功。这些人不是朝堂重臣,就是手握兵权,抑或是内廷太监。” 八爷在众人惊心破胆的神色中慢慢行至窗边,他推开窗户,注视着天上那一轮澄白的明月,和周边黯淡的群星,沉默良久,竟然缓缓回头勾出一个笑来。 “咱们这位太子啊,到底是熬不住了。” “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咱们便直接使人去朝堂上告发太子,何愁汗阿玛不处置他。”九爷第一个激动振奋起来,这次可是实打实的一个天大的把柄啊! “九弟说的不错,”八爷轻轻瞟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十四爷,他满怀对君父的忧虑,仿佛很赞同地应道,“只是他们聚众议事的地点不定,我再派人细细追踪查问,拿住了证据就上达天听,必不叫汗阿玛有垂堂骑衡、临渊履冰之危。” 十四默不作声地听完,他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但额角的冷汗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几人细细商议一番对策后,他便在路口和一块出来的九爷分别,马头一调,立刻骑马往圆明园里去。 后头却又一只黄雀在静静注视着他,九爷也悄悄绕了个圈子又回了承泽园里,他重新在八爷对面坐下,自在地给自己倒一杯茶。 “八哥猜的果然不错,十四这小子往圆明园的方向去了,就知道他咱们不是一条心的,”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满脸都是不忿,“咱们为什么非要漏给老四知道,若是叫太子有了准备怎么是好。” “怕只怕他没有准备,若非陈兵在眼前,咱们这位汗阿玛又怎么会下定决心?”他话语平淡,其中的意思却叫人心惊肉跳,“既然太子还在犹豫,咱们便索性帮他一把。” 八爷收敛神色,卸去脸上常年如沐春风的笑脸,他端起一杯酒,对着月亮遥遥一举,随后洒在地上。 这一杯敬你,额娘。 “可是——”可是如果真叫太子得手了,汗阿玛要怎么办? 然而对着八爷在月下显得那样平静又悲怆的神色,九爷一时诘口,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疯了!大清上下多少军士,靠着个九门提督能起什么事,当八旗大营都是吃干饭的吗?” 四爷听了十四爷的话只感觉一阵惊心动魄,他骤然起身,只觉得眼前发黑,双拳紧握地死死撑在桌上,近乎失态地大声道。 “不是,你对我吼什么呀。” 十四低声嘟囔着道,他也很害怕好不好,谁知道他刚才看了那信有多惊恐,如今背后的衣裳还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呢。 老八是故意的……四爷深吸一口气,他泄力坐回椅子上,脑中飞速转动,实在无力再和十四多话,挥了挥手叫他快走。 “反正我告诉你了,要不要提醒太子你自己拿主意。” 十四只觉得既然有个人和他一起分担这个大秘密,他心里就觉得舒服多了,一身重担都仿佛卸下了,便准备骑着马安安心心地溜达回去睡觉。 “你不要跟着掺和,这段时间老老实实的。”四爷不忘在背后叮嘱他一句。 “知道了知道了。”十四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十四走后,四爷一人在书房里沉默半响,他心中不断考量,最终还是提笔写了一张夹带,“八知托合齐事,慎之”。 他刻意改变了字形,又用了普通人用的劣等墨,悄悄叫张起麟派人带进宫里去,务必小心。 明日就要出巡,如今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得告知十三一声,他们两个这个前太子党的身份尤其敏感,绝不能也跟着陷进去,他派人立刻备马,疾驰往十三府上赶去。 “你们十三爷呢?给我通报一声。”他为掩人耳目,并没有带内侍在身边,下马亲自敲门叫来了门房。 那门房拿着灯对他一照,才认出这位神色匆匆的四王爷来,“原来是四爷,咱们十三爷今日不在府上。” “他去哪儿了?”四爷一时惊疑不已,更担心他扯到了太子的事里去。 “十三爷在宫里没回呢,万岁爷留他在身边陪侍。” 四爷本能地觉得不对,可却说不出症结在哪,更想不出现下的情况还能怎么办,他在夜色中回头看了十三爷的府邸一眼,最终还是策马回去了。 第二日宝月醒来的时候,御驾早已起行,四爷也早走了,她一边梳头,不知为何却有些心慌,便转头朝玛瑙问道,“四爷可有留什么话下来?” “并不曾,侧福晋别担心,四爷至多不过两三个月就回来了。”玛瑙给她端上一碗银耳燕窝粥,笑着宽慰她道。 然而她们不曾料到的是,御驾回转的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 御驾起行后,四爷便忙忙地去十三爷的车驾找人,可得到的答复却是十三爷一早来信说他在御前侍奉,要下人只管带着车驾和行李在后头跟着。 四爷心中焦急不已,好在当夜出塞的队伍停下休憩,在当地驻跸时,十三爷便回来了。四爷一收到消息便立刻往他帐中去,可到了之后下人却说十三累了,已经歇下了。 “十三!十三!” 他在外小心喊了两声,帐内却并无人应答,四爷无法,众目睽睽之下,他总不能强闯,也只好又回去了。但这回他的心却一下子就悬了起来,十三的反常让他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十三不见人,太子这个正主倒是在外头到处晃悠,第二日十三又去了御前侍奉,但四爷倒是在马厩附近碰到了来喂马草的太子。 太子这样闲适的姿态多少叫他定了定神,可见并未出什么无可转圜的事,他小心看一眼周围,见四下无人,便将太子扯到偏僻的地方。 “你收到信了吗?” “哦,那信是你传的?我说难怪,还有谁会提醒我呢。” 太子居然挑眉笑起来,他手上动作不停,一边抚摸着马背上的鬃毛,满是气定神闲,四爷倒显得比他还要慌张些。 “老八他们已经在查了,若最近你还有什么动作,造反的帽子马上就能扣下来,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有一万条路可以走,为什么偏偏要走一条九死一生的路?” 四爷静静注视着太子,他这一腔话诚挚非常,全然出自内心,却只怕太子又和从前一样偏执到什么也听不进去。 “放心吧,”太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身上带着清晨露水和青草的气味,“我记得你的情,我也不是傻子。” 见太子神智清明,一副很听劝的样子,并不打算做那亡命之徒,四爷这才稍稍安下心来,转而和他打听十三的事。 “您可知道十三那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直不见人,还总被叫到御前去?” “他不见你?这我又怎么会知道呢?”太子双目微深,笑意不变,“得汗阿玛信重,是好事啊。” 见太子跟个蚌壳似的,再多敲两下也敲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四爷便皱着眉一拱手告辞。他神色凝重,抿着唇,最终还是回头,留一句话下来。 “自古以来还没有能立第三次的太子,汗阿玛不计前嫌,恩重如山,你要好自为之。” “老四啊,你这个人,真是婆妈。”太子笑着摇头,他不复往常那般心事重重,真心实意地郑重道,“二哥多谢你。”
第74章 那日太子党一干人等正在托合齐家中摆宴,众人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口中俱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话,却有一府中下人慌张地冲入席中,他扑通一下跪在托合齐身边,战栗着一番耳语,托合齐便迅速变了脸色。 他面颊上漫起的酒醺色迅速退的一干二净,眼中也霎时清明起来,并浮现起一丝杀意。 “有人在外面窥视?是谁?” 托合齐周边的几个人也停下话头,惊疑不定地朝这边看来,凝重的气氛渐渐以他们为轴心在整个宴会上弥漫开来。 “是镇国公景熙手下的人!” 齐世武等人不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就是沙场拼杀上来的武将,他们很快反应过来,煞白着脸出声道,“快派人堵住他的嘴!” 托合齐沉下脸色,他缓缓张口,“杀得了这一个,焉知暗地里还有多少个人。” “那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就这样坐以待毙?” 堂中一片哄然,一个个慌张不已,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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