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仍然不是好兆头。 雾越大,说明天快亮了。 薄莉有些后悔让嬷嬷把金怀表还给麦克。有表的话,她至少可以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而且,把表还给麦克后,埃里克也没有得到道歉或补偿。 人们依然认为,他是一个怪胎。 不远处就是马棚,里面大概有十多匹马,但大多是挽马和驮马,体型大而笨重,速度也慢,主要用来拖拽马车。 整个马戏团只有一匹好马,经理管它叫“恺撒”。 那是一匹精瘦有力的阿拉伯白马,体态矫健而优美,皮毛如丝缎一般细腻光滑,在特定的光线下,甚至会泛起贝壳似的艳丽光泽。 薄莉跟马术师套近乎时,喂过恺撒几次——它简直像被宠坏的狗一样挑食,萝卜只吃最水灵的尖儿,正餐吃完还有水果吃。 她都没有在马戏团吃过水果。 几次下来,薄莉放弃了骑恺撒逃出马戏团的想法。 它太娇生惯养了,很难说逃跑的时候,会不会一个不高兴把她甩下来。 埃里克却轻而易举地把恺撒牵了出来。 薄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之所以觉得这匹马很狗,是因为它吃到不合胃口的东西,会像狗似的龇牙咧嘴。 马术师说,恺撒发狂的时候,曾咬下一个饲养员的耳朵。 从那以后,她见到它大而整齐的牙齿就发怵,不敢再靠近它。 现在,它却像嗅到埃里克身上危险的气息一般,连个响鼻都不敢打,任由他用皮带把登山包绑在马鞍的后鞒。 薄莉在恺撒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它和自己一样,都怕被埃里克毫无征兆地捅死。 出于同情,她摸了摸它的脑袋。 恺撒没有拒绝,反而用鼻子轻轻蹭了一下她的掌心。 埃里克看也没看她们一眼,已经翻身上马。 薄莉有些踌躇,不知道怎么告诉他,自己完全没骑过马,根本不会上马。 不等她思考出一个完美的说辞,埃里克已俯下身,两手掐在她的肋骨两侧,直接把她提了起来,放在马鞍前面。 他很少跟人接触,完全不会控制力道。 她的腋下被他掐得火辣辣的痛。 薄莉不敢喊痛,怕他让她更痛。 这样下去不行。 如果他们真的要搭伙,他必须得接受……社会化训练。 她不求他能跟她正常对话,至少学会正确触碰她的力道。 关系再好一些,她可能会让他去洗个澡什么的。 这时,埃里克轻轻甩了一下缰绳,恺撒跑了起来。 薄莉立即紧紧抓住鞍头,生怕自己不小心颠下去——如果她被马甩下去,埃里克绝对不会再把她捞起来。 与此同时,马戏团的人似乎发现他们偷走了恺撒,对天发出几声警告的枪响。 薄莉这才明白,之前在洛杉矶时,那里的人为什么对巨响那么敏感。 不会被枪杀的人,永远不会懂枪响在背后炸响的感觉。 像心脏被鞭子狠抽了一下。 薄莉安慰自己,这时候的枪准头低,即使是在光线明亮的地方,也不一定能打中他们。 更何况还有那么大的雾。 这个想法刚从她的脑中闪过,只听几声砰砰枪响,一粒子弹射在马蹄边上。 在埃里克的控制下,恺撒只是惊恐嘶鸣一声,并没有扬蹄甩下他们。 薄莉的后背却瞬间被冷汗浸透,心脏激烈地撞向喉咙,血液在太阳穴疯狂涌流,整个人几乎瘫软在埃里克的怀里。 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想去管埃里克在想什么了,转过身拼命往他的怀里挤,试图把他当成抵挡子弹的肉盾。 出乎意料的是,埃里克没有扯开她。 她听见他的心跳。 他眼神冰冷空洞,心跳却快而有力,如同某种强大的液压机器,分秒不停地朝四肢百骸输送滚热的血液。 她居然在他的怀里,感到温暖和……安全。 这种氛围很快被打破了。 前方突然出现一辆马车——没有车厢的那种,更像是运货的板车,牢牢挡住去路。 马车上,一个看守正举枪瞄准他们,高声喊道:“停下——停下,不然开枪了!” 有那么几秒钟,薄莉脑中一片空白,全身上下像被浸泡在冰水里,手脚发僵,做不出任何反应。 眼前的一切,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她再冷静,脑子转得再快,也只是个普通人,完全没有应对这种事情的能力。 眼看他们就要撞上那辆运货马车,埃里克突然用力往后一拽缰绳。 恺撒扬蹄嘶鸣一声。眼前画面陡然旋转,惊慌之下,薄莉只来得及紧紧抱住恺撒的脖子。 恺撒急促地喘息着,马脖子已经出了汗,似乎跟她一样惊慌失措。 然而,埃里克重重拽住缰绳,往前一俯身,两腿使劲一夹马肚子,居然硬生生让它镇定了下来! 薄莉刚要松一口气,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令她毕生难忘—— 埃里克闪电般抛出一条绳索,精准无比地套住那个看守的脖颈,猛地往后一扯!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操纵的绳索,也没人知道他的力量究竟有多恐怖,居然直接扯下了看守的头颅! 薄莉痛恨自己的视力是那么好,甚至可以看到看守整齐断裂的脖颈,暴露出鲜红的肌肉与森白的脊椎。 埃里克眼神冷静,一点一点地收回绳索。 薄莉看到绳子上沾了一丝碎肉,差点反胃吐出来。 她闭上眼睛,转过头,竭力不去看面前的血腥画面。 是的,她看过不少恐怖片,但亲眼看到如此惊悚的场面,对她来说冲击力还是太大了一些。 尤其是血——那么真实,黑色的,温热的,汩汩的,被风一吹就凝固了,如同腥膻的果冻。 埃里克只是看似冷静,实际上心跳极为激烈,眼前的画面似乎让他感到一丝难以名状的兴奋。 薄莉极力削弱自己的存在感,怕他发现,怀里还有一个可以拧断脖子的活物。 埃里克没有看她,他的视线落在看守旁边的来复枪上。 几十秒钟过去,薄莉已整理好恐惧的情绪,勉强恢复镇定:“……要捡起来吗?” 埃里克没有回答,但下马捡了起来。 他会用枪,退弹、装弹的动作迅速而专业。 无论看到多少次,薄莉还是会对此感到震惊——他的洞察力远超常人,有一副聪明绝顶的头脑。 就像原著里写的那样,如果不是因为相貌怪异,他很有可能成为举世闻名的发明家和魔术大师。 薄莉不想显得那么没有骨气。 可她真的非常庆幸,第一次见面时,他只是用匕首表达自己的意见,而不是直接扯下她的脑袋。 埃里克检查完枪,又开始检查看守的口袋。 薄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弄完。 她有些害怕,想从马背上下来,到他的身边去。 但该死的,她不会下马。 她没有接受过骑术训练,冒然下马可能会惊动马匹——到时候,失去登山包只是最轻的后果,她大概率会直接摔断脖子。 她不懂埃里克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留在马上。 某种信任测试? 测试她会不会掉转马头抛下他? 可她根本不会骑马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马戏团的人随时会赶到。 强烈的危机感袭上背脊,薄莉抓着马鞍的鞍头,手脚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幸好这时,埃里克终于搜刮完尸体,转身朝她走来。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浓厚的雾气里,火光越来越近,如同迅速蔓延的火灾现场。 马戏团的人赶到了。 黑暗中,突然冒出十多张陌生的脸庞,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如同博物馆里诡异的黑白旧照。 气氛紧绷压抑,一触即发。 为首的人骑着一匹黑马,相较于她紧张不安的模样,他显得驾驭自如,毫不费力。 ——马戏团的经理。 这是她穿越以后,第一次面对面看到马戏团经理。 他大约四十岁,相貌普通,蓄着两撇胡须,穿着深色套装,腹部垂着怀表的金链子,似乎是一位有教养的绅士。 然而,他的耳后夹着一根香烟,马鞍上的枪套盖也敞开着,露出左轮手枪的象牙柄。 一片死寂中,经理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老实说,我有些好奇,你是怎么说服埃里克跟你一起逃跑的。” 薄莉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手心里全是冷汗。 “我跟他待了三个月,一共只听他说过三句话,‘不是哑巴’,‘好’和‘知道了’。他会唱歌,但从不在观众面前唱,没人知道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是喉咙,腹部,还是——他在舞台底下藏了个留声机?” 这是个玩笑。 薄莉却笑不出来。 气氛凝重如死。 她下意识看向埃里克。 他站在她和经理的中间,眼神莫测,喜怒难辨。 “为了了解他的过去,我拜访了不少当地人。一个叫达洛加的波斯人告诉我,他是个魔鬼,会给身边人带来厄运。 “达洛加还说,他冷血又残忍,杀人无数,发明了不少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即使对方身上有枪,有刀,有盾牌,他也可以用套索勒死对方。” 经理摇头感慨道:“当时,我觉得那个波斯人在撒谎,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亲眼看到才知道,原来真的有如此恐怖的绳索技艺!” 这些都是原著的内容。 薄莉声音紧绷:“你想说什么?” 经理含笑说:“我想说的是,他很强,近乎无所不能,但也非常危险——你确定要跟这样的人一起上路吗?” “你管不着。” “无知的人啊,”经理摇摇头,“他本来是波斯王国的重刑犯,我动用了一些手段,才从那些贵族手上买下他。我给了他自由,给了他新生,给了他成为明星的机会。你看,他是怎么回报我的呢?” 怪不得,埃里克自始至终都没有对麦克生出杀心。 麦克是经理的侄子。 而经理救了他。 薄莉:“既然如此,他被污蔑和欺辱的时候,你为什么视而不见?” 经理两手一摊:“看在上帝的分上,天知道他为什么会被麦克绑在马后面拖行!你也看到这看守的下场了,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拧断任何一个人的脖子……谁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反抗——你能猜到他的想法吗?” “也许,那就是他对你的回报。”薄莉平静说,“麦克是你的侄子。他忍住了杀死你侄子的冲动。” 经理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好,很好,不错的解释!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对你言听计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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