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高高抬起的蛇头终于暴露在长柄战斧的攻击范围中了。 不要犹豫,就是这一刻。 用力挥动坚实而沉重的这把冰冷武器,锋利的斧刃在空中划下一道银色寒芒。巨蛇节节后退,尖形的鼻子仍被削掉了大半,血却没有渗出,可能是它本就同鲜血是一样颜色的了。 它会疼吗?不知道。它并未尖叫。梦子也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 她的思绪又跑远了。 她又想到了衔尾蛇,这似乎也是神话中的生物,或者只是一种象征。它将尾巴吞入口中,每吃下自身的一寸血肉,便会新长出一寸的身躯,由此循环往复不曾停息,变成了“无限”。 梦子注视着眼前的蛇与它远在数米之外的尾巴尖。 如此巨大的怪物,头颅里的大脑应该不会比她更大,不知道它会不会知晓衔尾蛇的故事。大概是不知道吧。 红蛇仍直立着上半身,把三角形的头扬得高高的,脖颈处的鳞片与皮肤向左右两侧撑开着,如同威吓猎物的眼镜蛇,让本就巨大的存在变得更加不容忽视。张开的蛇口中爆发出嘶哑叫声,每一声都像在呼唤着她的名字。 “叛徒——叛徒——爱丽丝!” 是吗,原来她是叛徒吗? 梦子有点想笑。她也确实笑出声来了。 尤其在跳下碎石,借着重力沿蛇腹劈下一道五米长的竖直伤口之后,她笑得更大声了。 “我背叛了吗?那么,我背叛了什么?背叛了你们的期待,还是你们的生命?” 巨蛇崩溃般尖叫着,可能是她那带着轻松笑意的反问太嚣张了,也可能是战斧斩出的伤口深可入骨——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全都是梦子的杰作。 痛楚让它不停拧动着身躯,却不曾后退,从破裂身体中漏出的血浠沥沥地浇下,像是一场温热的红雨,粘腻地包裹住她。 “全白费了,全白费了!” 它好像要疯了,团起的身躯与尖锐话语一起袭来。 “所有人的性命都白费了!爱丽丝,你是废物!” 是吗,是这样吗? 梦子还是笑着,横过斧柄,挡下了不意的突袭。蛇身上裂开的皮肉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了,蹭得她满身肮脏。她看到一只手从蛇的身体里伸了出来。 先是手,苍白的手。而后才探出了上半身,顶在上头摇摇欲坠的脑袋只由一层后颈皮连接着。重力拉扯着头颅不受控地耷拉下去,在垂落的瞬间,梦子确信自己听到了“呲啦——”的声响。牵连着身躯与头颈的那块皮肤被拉的好长好长,苍白的头颅一荡一荡的,金色眼眸也倒转着了,空洞却也直直地注视着她。 “叛徒。都怪你,全都是你的错!” 倒转的头颅用埃克塞特的声音说。 “是你杀了我!” 曾经比自己还要年长的哥哥,此刻看来只不过是个无比年幼的孩子而已。 他或许希望梦子因此而产生负罪感,也可能期盼着她就此崩溃,可惜他的愿望不会实现。 梦子举起了战斧,毫不犹豫地砍下。光滑的切割声只持续了半秒钟,埃克塞特的头彻底落到地上了——是很响亮的“嘭”一声,如同内里空空如也的篮球砸向地面。 “现在,才是我杀了你。” 她摸了摸脖子。还好,她的头颅还连在身体上。 “你有没有体会到国王的感觉吗?” 她所说的国王是路易十六。没错,是被断头台处死的那位。 埃克塞特不说话——都身首异处了,还能说出什么呢? 从伤口中爬出的他的惨白色身体也倏地萎缩了,犹如脱水一般,重新被裹入蛇的躯体之中。尖锐的咆哮声环绕在耳边,依然在宣称她是罪恶的叛徒。 倘若话语能够化作有形的东西,那么她的脊椎骨现在一定要被捅穿了吧。可斥责总是无形的,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梦子不会再为了任何虚妄的东西而动摇了。 “这是你们的愿望,不是我的。” 斩开鳞片,露出血肉经络。炽热的血几乎快要盖住视线,她努力睁着眼。浅浅的眼眶什么也兜不住,总觉得溅入眸中的黏着水泽快要溢出来了。 其实梦子已经不想再说了。 说下去没有意义。真正应当听到她的心事的梦野家所有人都已经死了,面前的怪物只是她对那个家痛苦记忆、与那场献祭本身所构筑而成的怪物。它庞大的身躯中或许存在着些许“梦野家”的意志,或许没有。谁知道呢?无所谓了。 她必须说出这些话。 “我没有要求过这个家为我奉上生命,也从未说过我想要术式或是别的什么。我那时候还只是个孩子,你们本该……” 本该带她看到更多、知晓更多,本该陪伴她好好地成长为人——如果真能这样,即便是把她培养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她也不会生气的。 本该如此,可事实并非如此。 梦野家进行了一场献祭,代价是十八条性命。而真正的祭品,是她才对。 这个家从未在意过她或是任何人的想法,自顾自做出牺牲,自顾自给予了她无聊而幼稚的使命,到头来还要以此拘束她。说着“一切都是为了你”,实际上盛大登场的死亡是他们自己想要实现最后的狂欢。就算她真能完成梦野家的愿望,杀死五条悟,也并非是真正地将恶名刻进历史。 她的使命,不过是为这场集体自杀锦上添花,仅此而已。 啊。好像真有什么东西从眼眶中淌出来了。她的心似乎收紧了,急速地缩小着,小到快要感觉不到了。 空洞的黑色建筑正在增殖,在背后连成漆黑的一整片,悄然般迫近,梦境变得愈发狭窄、愈发渺小。 已经没有任何别的咒灵顺着这些裂缝进入梦中了,此处是独属于她与蛇的战场。真该感谢五条悟,他在梦的外头肯定好好工作了。等醒来之后…… 等到梦醒以后,不要忘记谢谢他的帮忙。 梦子想着梦醒的事。但她也在想,如果空洞持续增大,而梦境继续缩小,小到再无立足之地,却还尚未杀死巨蛇,那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呢? 糟糕的可能性,还是别去想了吧。 只是短暂地恍了恍神,巨蛇再度袭来,沿着视线死角,又一次裂开了嘴。 右手臂消失了……不对,没有消失。 在右手的掌心中,梦子还能切实地摸到柔软滑腻的触感,那是纤细的蛇舌。她的手确实还在——只是在蛇的嘴中。 失去了痛觉作为警报,大脑要慢上半拍才能意识到眼下的处境。 片刻的迟钝足以致命。巨蛇猛一昂首,梦子也被拽到了半空中。手臂还被咬在腥臭的口中,用尽全力也抽不出来,可能是蛇齿刺穿了手臂,将她彻底钉住了。或者蛇本身就是咬合力极强的动物,这种可能性并非不存在,虽然梦子从没好好了解过蛇这种生物的习性。 当然,现在实在不是探究爬行类生物的最佳时机。 高高抬起的身躯向下冲去,毫不留情地与地面相撞,把梦子砸向大地。 整个梦境都在为之颤动,身体好像也快散架了。比疼痛更恼人的是眩晕感,让眼前的长虫看着更加庞大了,削去鼻子后的脸也如此狰狞。它的身子又要团起来了。 如果被蛇的身躯绞住,那就逃不出去了。她必须离开此刻的桎梏,然后杀了它,否则…… 在大脑给出明晰的指令之前,身体已自顾自动起来了。举起的战斧抵在了右臂上。 如同切开蛇的身体那样,这把锋利的武器切断了她的手臂。疼痛当然一点也没有,梦子甚至觉得大脑都变得更加轻快了,一定是因为身体也变轻了。 真好啊真好啊真好啊——梦真好啊。 现在终于觉得“梦”很棒了! 迂腐的咒术师们害怕她的梦,梦野家将希望寄托于她的梦,她自己也曾忌惮过自己的梦。 畏惧也好,希冀也罢,全都不重要。 从始至终,从现实直到此处,梦境的主人,永远只有她而已。 蛇还在咆哮,许是在嘲笑她负隅顽抗的模样。 笑吧,没关系。她现在确实狼狈。 断臂流血不止,连仅剩的手也不停颤抖,别扭地交叉起来的两根拇指几乎要散开了。 她并非在祈求好运——她已经不需要好运伴身了。 “……领域展开。” 因为这里是梦,所以一切可能或是不可能,全都能够实现。 包括,六眼的领域。 “无量空处。”
第87章 终末之雨 第一次见到无量空处,是在高专工作第一年的秋天。 那包裹着无穷未知的领域就伫立在林间,远远望去,如同蓝黑色的玻璃球体,涌动的咒力包裹在表层,泛着一点闪烁的淡淡银光,无法轻易看穿内部,可她就是莫名觉得这个领域如此美丽。 她注视了很久很久,久到直至领域解除之后,她才回过神来。也才看到了五条悟,与他脚边那个呆滞得像个丑陋娃娃的咒灵。 “五条,你的领域是怎么实现的?” 帮忙打扫残秽的时候,她随口问了这么一句。五条悟则是“诶?”了一声,好像她的询问真有如此值得奇怪。 “原来也有爱丽丝不知道的事情吗?”他故意用很夸张的语气说,“你不是什么都记得住吗?” “知道的当然能记住,不知道的肯定记不得嘛。难道五条先生不想公开自己的秘密?” “御三家的术式和领域,本来就算不上是什么秘密。你要是想听,我会和你说的。” 于是他说了,她也认真听了——如何展开领域、无量空处的原理,还有领域内部的模样。 纯粹只为了解答好奇心而得到的答案,未曾想过在今日也能派上用场,说不定可以称之为意外之喜吧,尽管梦子知道此刻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场合或是时刻。 领域从交叠的指间倾泻而下,顷刻间铺满渺小梦境中的所有空间,宇宙囊括其中。这是梦子最容易想象出来的无限。 而填满这一切无限的“万物”,是她经年累月的记忆,每一秒钟无比清晰的过去。 巨蛇的动作停下了。梦子的——其实是爱丽丝的记忆充斥满了它的大脑。扭动着蓄势待发的身躯也停下了,就这么别扭地僵硬在半空中,真像是小时候泰格丽思给她买过的、可以自由变形的玩具蛇。 看起来好可笑,她想。 还是让可笑的一切快些结束吧。 梦子举起了手中的长柄战斧,用力斩下。 现在,她只余下一只手了,金属沉重的重量会拉扯着本就不常用的生疏左臂下坠,必须要榨干浑身上下每一丝肌肉纤维中的全部力量,才能把如此暴戾的武器使得如之前那般得心应手。 斩断、切开、再斩断,接连不断地切开巨蛇结实的身躯。斧刃上沾了厚厚一层鲜血与碎肉鳞片,本就沉重的战斧,似乎也因此变得愈发沉重的了,但梦子知道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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