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悲伤是正常的,你也表现得足够像是称职的朋友了。无论你怎么说、怎么做,到了最后,一崎还是会选择去死的。”她顿了顿,“因为他失去的是最重要的半身,那种痛苦他承受不了。” “泰格丽思也……” “只不过是医学水平不够发达罢了,就算到了这几年,癌症患者的死亡率还是居高不下……等等,就连泰格丽思的死,你都要自责吗?你是不是有点太自以为是了?” 清水一二三敲打着她的头,恨不得赶紧把她敲开窍。 “好了,现在你的苦闷全都顺利解开了吧?” 敲了约摸十来下,清水一二三终于停手了,心疼似的揉了揉梦子的脑袋。倘若梦子此刻抬起头,一定能够看到她分外柔软的微笑。 “是时候该醒来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继续待在这里可不好。” 是啊,是该醒来了。 梦子还是一动不动,驻足在伞下,也不说话。 反常的表现都这么明显了,就算是清水一二三也看出了端倪。于是心疼的摸摸又变回了敲打,甚至还敲得更重了,尽管一点也不痛,可难免让梦子感到好一阵地动山摇。她抱头求饶起来,可惜这也并不会让清水一二三收手。 “再不出去,等到梦境完全瓦解,你就彻底醒不过来了。作为梦中的‘爱丽丝’,你不是很清楚这一点的吗?” 有些严厉的语气,比起劝说更加像是长辈的指导了。现在绝对是泰格丽思在说话。 “你就这么害怕回到现实世界吗?” 她一语中的……也该一语中的才对。 清水一二三是在梦中创造出来的角色,而这场梦是梦子的一切认知与意志的映射,所以她才能轻松地看穿自己的怯懦源于何处。 所以,此刻是清水家兄弟和泰格丽思在质问她,也是梦子在质问自己。 遮遮掩掩显然无用。既然如此,那就干脆把丢人的怯懦之心摆上台面,彻彻底底地袒露出来吧。 “对,没错,我很害怕。在梦里待了太久,我已经害怕现实了——在那里,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诅咒师的遗孤,都忌惮我的梦境可以化作现实,就连我的人生也不是总那么顺利。等那些厌恶我的人知道了梦野家集体死亡事件的真相,他们又会怎么看待我!” 梦子垂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成了拳头。她原本想要平静地诉说的,可话音却不自觉扬起来了,从低声呢喃一点一点变成激昂的控诉。说到最后,几乎像是在尖叫。 “可梦里不一样……梦多好啊!一切全都随心所欲,所有事情都能顺风顺遂,我还能忘记所有我不想记住的事情,这多么好。作为‘有栖梦子’的这段人生真的很棒,我才不想做回‘梦野爱丽丝’!” 这是真心话吗,还是梦境即将崩溃前最后的无畏疯话?不知道了。 梦子显然忘记了,曾经无法记住一切的痛苦,还有大脑空空如也的那种无力感。能够如此轻巧地说出“忘记一切多好”,只是因为此刻的她已经不再会忘记过去,仅此而已。 清水一二三早已不再笑了,耐心地听着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又等待了几秒钟。确认梦子此刻的发泄已走到尽头,她垂低的眼眸里才淌出些许同情。 “爱丽丝,你太害怕了,害怕得只能看到现实的痛苦。”她垂下手,轻轻抚摸梦子的脸庞,“就算是那么痛苦的现实,依然有人爱着你,你也还爱着世界。你始终在证明自己不只是‘诅咒师的女儿’而已,你也快要成功了,不是吗?能够得到练马区支部的赏识就是证明。等你醒来了、把梦里发生的一切全都说出来,那些害怕你的人会更清楚地知道,你和梦野家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梦子有些平静下来了,所以她的话语更像是悲哀的叹息:“哪会有那么顺利呢?” “会顺利的,相信我。” “相信你……可‘你’也是‘我’。” 哎呀,说出了多么伤人的一句话。 听到了伤人话语的是清水一二三,可痛楚起来的却是梦子。她僵硬地张了张嘴,好想再说点什么挽回自己的失言,却一如既往,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真是……多可笑啊。 “是的,‘我’就是‘你’。” 清水一二三并不否认显而易见的这个事实。她甚至没有生气,只是话语愈发沉重。 “也就是说,在你看来他人的话语更具有说服力,而自己反倒不值得信赖了吗?正因为是自己劝说自己应当放下一切,所以你根本无法放下,非要将所有的痛苦背在身上才好?爱丽丝,你太自以为是了。” 太过自以为是——这句话已经被骂了两次了,真叫人羞愧。但这的确无法否认。 此刻的恐惧是她的自以为是的化身。 自以为是地认为梦比现实更好,又自以为是地笃定梦醒之后的现实一定会比过去更加糟糕。 贪恋于一切都可随心所欲的梦境,畏惧于一切皆是未知的现实,果然有够自以为是。 “快点回去吧。” 一定是知晓她那动摇的心终于变得坚定,清水一二三指向她背后的那处空洞。 “沿着这个方向,笔直地往前走。不要再回头了。” “好。我知道了。” 梦子用力点点头。可才迈出了一步,她的步伐就顿住了,迟疑着转过身来。 都答应了不再回头,居然还是回了首。不过,她此刻还没有正式地踏上离开梦境的路,所以这短暂的回眸,应当也无妨吧? 梦子在心里如此想着,但这念头更像是她给自己寻找当借口。 恐惧也好,担忧也罢,到了现在全都已经消失无踪了。让她驻足的理由不是自己,而是…… “等我的梦醒来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吧?” 鼻尖忽然变得好酸涩,梦子喉头一紧,几乎快要将话语吞回心中了。 “可是我还没有……我应该……” 可惜的事情好像还有那么那么多,此刻却一件都说不出来了。 但没关系。 就算不说出口,清水一二三也会知道她在想什么。 “对。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但没关系。”很直白的话语,也是很直白的现实。 清水一二三抬起手,轻轻抵在她的心口。心脏的鼓动似乎变得更快了些。 “在你的记忆里,我们依然栩栩如生。” 她轻轻推着梦子。空洞又扩大了些,梦子知道自己真的该走了。 所以,没有什么离别的拥抱,感人至深的道别话语也一句都没说出口,就连“再见”都要深埋心中。 但这也没关系。 对于梦子来说,这就是最好的道别。 迈开双腿,向前奔跑吧。 不对称的身躯让她的脚步有些跌跌撞撞,总是先踩下去重重的一脚,随后而来的步伐轻飘飘的仿佛要害她跌倒。 这段平坦的空洞之路,意外的相当安稳,很快她就彻底没入到了黑暗之中——彻头彻尾的,连自我的存在也无法窥见的黑暗。疼痛依然没有到来,精神似乎正在飘散,连带着过去一切的记忆。 她的过去,与爱丽丝的过去。 梦境被抛到身后,清水一二三也将消失无踪。这条路真漫长啊,原来“醒来”是如此艰难的事情。此刻她还在迈步吗,为什么感觉好像不再前进了? 身体正在解离,沿着她前进的方向散落成满地的碎片,骨骼或许也会落得满地都是,一定是很凄惨又难看的模样。还好这里尚且是在梦中,所以谁也不知道她变成了这么破败地模样。 一点一点,意识逐渐瓦解,感官也被慢慢封闭。她的心跳得好快,如同将要陷入睡眠那般。 晚安,有栖梦子。 “早上好,爱丽丝。”
第89章 污秽匕首 黑色。依然是黑色。 不是那种空洞的黑暗,而是黑漆漆的天花板。角落里爬满霉菌,泛着灰扑扑的深绿色。爱丽丝蜷缩在柔软的床铺里,身旁的心率检测仪正在发出尖锐的提示声。 啊。我已经醒来了——这个事实也很快就跳进了她的大脑里。 爱丽丝试图喘息,可呼吸却被堵住了。有什么很硬的东西卡在她的喉咙里,好像戳中了她的内脏,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好痛。 她几乎想要尖叫,也想移除嘴里的异物,可四肢却怎么也不受控制,她的挣扎更像是在床上扭动了一番而已,萎缩的肌肉也被拉扯得更痛。 真痛啊,这可比梦中所体会过的痛楚更加夸张。果然现实就是伴随着疼痛的。 “别着急。” 熟悉的声音……是五条悟的声音。 他轻抚过她的后背,宽阔手掌如此温暖。爱丽丝当然不会说他的抚摸可以止痛——他又不是会替人疗伤的硝子。可掌心中这点温暖如此真实,足够让她跳动不止的心平静下来了。 五条悟抽出她嘴里的软管,贴在胸口的电极片也一并撕下。现在爱丽丝终于可以呼吸了。 羸弱的胸腔迎来久违有过的强烈起伏,只喘了一口气,双手就止不住地抽搐起来,她用力咳嗽着,舌尖上泛起了一点铁锈的味道。 看来,现在的她要比梦里还要狼狈了。 爱丽丝看着自己的双手,过分纤细的手腕上看不到多余哪怕一毫米的肌肉,只是一层黯淡的皮肤包裹住了骨头而已,真是有够难看的。想必她整个人都是类似这般面黄肌瘦的姿态吧。 这不是比梦里的自己还要更加狼狈了吗?她自嘲似的想。 不过,眼前的双手确实是双手没错——她是说,这是两只完整的手。 梦里的伤口和残缺全都没有带到现实之中,但安眠了整整一年,对身体造成的伤害大概能与缺少一只手相媲美吧。 “知道吗?从前几个月开始,你都没办法自主呼吸了。” 再度听到五条悟的声音,爱丽丝才迟钝地回过神来。脑袋好重,骨头又好僵硬,她费了番功夫才抬起头来,对上他满是笑意的眼眸。 “所以往你的喉咙里放了一根输气管。这么看来,你可真像是个煤气灶呢,你说是不是?” 煤气灶……真的有人会被比喻成这样吗?反正爱丽丝是不太情愿。 她很想发表一些异议,可唇齿似乎黏着住了,酸涩的疼痛感后知后觉地直到此刻才沿着喉管爬向整个身体。就连骨头都好像在痛。她说不出话来,一旦张口,漏出的可能会是吃痛的哀嚎声。 这样的声音太糟糕了,她不想让五条悟听到。所以她摇了摇头,沉重的大脑被摇晃出了咣当咣当的声响,好像自始至终里头装着的就只是一汪水而已。 五条先生失望地垮下了脸:“诶,你觉得自己不像个煤气灶吗?” 他对爱丽丝的肢体语言的翻译准确度约有百分之八十,倒是也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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