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卷低沉道:“放人。” 顾惜朝笑着摇头。他仍要做那副令人作呕的深情态,方才拖在地上留下的两道灰挂在脸上,令笑容也显鬼蜮。他笑着叹:“我这边一放人,季姑娘就要冲杀上来,可怎么办?我是不愿与季姑娘刀剑相向的。” 他阴森地道:“还请季姑娘把剑交给我们,我才敢放人。” 季卷冷笑:“把剑给你们,我和她一道任你们宰割?” 顾惜朝想了想,叹:“好像是这样。” 季卷硬声:“你做梦。” 顾惜朝挑眉。他转向吓得神魂不属的孩童,极为怜惜地捏一捏她的脸蛋,道:“唉,季姑娘还是狠心。我也不想的。” 话音未落,斧光一闪,便要将女童的右手整个砍下! 季卷惊声尖叫:“住手!我给你就是!” 顾惜朝一笑,小斧仍落,一截未长成的瘦弱小指带着蓬血飞起。他一面收斧,一面温和地道:“都怪季姑娘,说得太晚了。” 季卷从未像现在这样想杀一个人,也从未像现在这样,看到他的脸就要作呕。她双目锁紧顾惜朝的画皮,同时归剑入鞘,作势抛给顾惜朝。 顾惜朝一扬下颌,张乱法主动上前,要接过丢来的剑鞘。 就在此时,季卷丢来的剑与剑鞘轰然炸开,迷人视线的深紫色毒雾兜头拢住他们,同时锐器破体声连响,季卷如梭般钻入紫烟,手执一块残剑,锋锐剑刃割伤指节,同时割断张乱法的咽喉! 季卷心中可惜,这一剑她原本想割的是顾惜朝的咽喉。 但还不至来不及!她内力倒卷,将数片剑刃拢入手掌,瞬息又以发暗器的手法接连掷向几人,诸人乍逢毒烟兜头,反应迟滞,被她一把碎剑搅乱了阵势,仓惶中将那女童丢在一边。 顾惜朝在拔斧抵挡同时惊怒大吼:“这一招——栽赃义父的人是你?!” 季卷神色凛然。劫天牢当日为求脱身,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爆开武器。她本不打算以季卷的身份再次动用此招,可顾惜朝逼她至此! 她从未将救下女童的希望寄托在顾惜朝突发善心之上。先是解毒,再是弃剑——再之后呢?她要委曲求全到什么地步才能保住她?恐怕到什么地步都不行。 所以季卷没有哪怕一瞬的软弱。她很清楚救人的唯一办法就是她自己出手。为了救人,暴露再多底牌也值得。 她向顾惜朝爆冲!顾惜朝猝然吸入毒烟,内息停滞,见她杀意凛然,连忙向后急退,试图躲在自己下属身后——而季卷冲向他的身形诡异偏折,往暴露在毒烟中的女童身边掠去,一手将她揽入怀中,另一手立即给她喂下解毒药丸,柔声道:“没事了,你没事了。” 女童伏在她胸口,低低应了一声。 就在这一声应答之后,一种古怪的,透凉的感觉没入季卷小腹,在她体内搅动两圈,而剧痛在铺天盖地的诧异之中姗姗来迟,季卷双腿一软,疼得聚不起内力,与女童齐齐摔倒在地,溢出血沫的口唇犹问:“……为什么?” 女童咬着牙,不敢与她对视,将蓝盈盈短匕继续往她腹中推。 季卷手掌一抖,下意识要反击,可——可她真的只是个受了重伤的,并无半点武功的孩子! 瘦瘦小小的,恐怕没吃过一顿饱饭的孩子。在她看来,应当去接受义务教育的孩子。 她咬住牙,慢慢将女童从自己怀里推开。那柄被死死攥着的淬毒匕首从腹中抽出,季卷感觉得到浑身气力都在随出血逸散,而头顶已再次传来顾惜朝那同样伤重的,呼哧呼哧的,带着得胜笑意的声音。 季卷捋开女童鬓发,努力聚起声音,在她耳边轻轻道:“跑。” “有我在呢,他们不会追你。” “别再被他们抓到。”
第62章 绣花的人 女童震惊地看她,似乎决没料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她一双因瘦弱更显凸大的眼珠蒙上一层水汽,在被捉住时,在被斩去手指时都干涸的眼睛眨动,终于掉下一滴泪,旋即匕首倒握,在季卷惊愕阻止以前,反插入她自己的胸口。 她眨一眨眼,干枯唇瓣急切地,愧疚地开合,竭力想从季卷处得到谅解。 “妈妈……他们……妈妈。” 她眼中流过许多情绪,是带着木剑踏入连云寨时的渴盼,是讲述与季卷偶遇故事后被大当家看重的激切,逐渐汇集成空洞的死灰。 她似乎不明白:抱着救济天下之心踏入江湖的人,何以被愚弄至此般境地? 她竭力说:“对不……” 轻微的破裂声响动跌入顾惜朝的畅快大笑中,鱼入深渊,转瞬不见。 孩童的尸体被一脚踹开。那只溅了血的缎面锦靴接着将伏倒的季卷翻了个面,令顾惜朝能弯下身,对着季卷涣散的视线轻声:“瞧。季姑娘非要挣扎,反落得眼前田地,令我实在心痛。” 季卷不语。 她的脸上已没有了笑容,目视顾惜朝,就像在看一个上下跳跃的死人。 这样的表情反倒更令顾惜朝微笑。他甚至蹲下了身,伸出中了毒后更加惨白的手指,拂开季卷脸上乱发,怜惜道:“季姑娘骗得我好苦。你若早些摆出这刚烈一面,我说不定会……” 他的手指在季卷脸上打着圈,揩去她唇边血丝,眼底忽而燃起一捧深且邪的欲念。 彼时日光暗沉,星月显影,就在这明暗光影间,顾惜朝竟俯身倾来,眼中有暗火汹涌。 季卷仍是不语。 她沉默,忍耐顾惜朝的气息离她越来越近,同时心中默数:一丝……一厘…… 在他一张沾满血污的薄唇要印下来时,季卷猛地张口! 有锐器尖光自季卷口中迸发! 顾惜朝惨叫! 冯乱虎等人急忙上前,见季卷牙间竟不知何时暗衔一块剑刃碎片,已将口腔割得千疮百孔,却不妨碍她用力摆头,从顾惜朝颧骨到鼻梁,横着割断他的面皮。淋漓鲜血滴在她口中,混成一眼不竭的血泉。 顾惜朝碰一碰自己脸面,旋即再次发出暴怒的嘶鸣,抽手给了季卷一巴掌! 季卷被抽得扭过头去,脸颊立即浮肿,她却吐出口中血,嗬声冷笑。她这一击本要往他喉咙去,只可惜仅毁去他容貌,未能得手。 她笑着,哑声道:“顾公子。你猜我还有什么后手?” 顾惜朝掐住她脖子,怨毒道:“敬酒不吃!” 季卷好奇问:“你的罚酒好像还没能把我弄死?” 顾惜朝目视着她,忽而恶毒道:“现在嘴硬,等会只会加倍痛苦。” 季卷已经逐渐喘不上气,仍好心道:“那你得小心我从哪又给你一下。” 顾惜朝冷笑:“你倒是不害怕。” “我从不为狗叫害怕。” 顾惜朝掐得更用力。季卷眼前已开始泛起金星,还听他凑近耳廓,轻慢问:“是还在等谁救你?戚少商?他自己恐怕也难保!——还是苏梦枕?一口一个苏公子叫得倒亲热!栽赃傅宗书,是你和苏梦枕的手笔?你以为这么做他就能高看你一眼?哈!你恐怕还不知道,他那未婚妻已从杭州动身上京,怕是要谈择日成婚了!——你这不值钱的东西,还装什么贞洁烈女?” “看来,”季卷竭力在窒息中搓动手指,尝试将袖口的薄刃夹在指间,同时道:“狗确实无法理解人的感情。” 顾惜朝冷冷瞧她,扬臂又抽了她一巴掌。“我看你嘴硬到几时。”他阴毒道。 她痛苦咳嗽,手指蜷曲,将薄刃完全藏起,只待他靠近就再发作。她此时庆幸自己是足够贪生怕死的人,因此总提前做好数道后手,以至于到了此刻她依旧存有希望,依旧没有放弃。 即使眼下的后手不成,她袖中还有三枚霹雳弹,做最后同归于尽的选择。但她仍是想活的。死在革新路上她倒无悔,但要死在阴险小人手下,尸骨还得和人一起拌匀,她是万万不愿。 因此季卷捏紧刀刃,希望这一回的反击不至于再次失算。 她正默数时刻,却听从房门开裂的屋子内,幽幽传出一声似男似女、尖锐却粗粝的叹息。 “我早已说啦,男人实在是些粗鄙污臭的东西,对一个千娇百媚,青春年少的女子,也是这么的不知轻重。” 顾惜朝竖眉厉喝:“谁?!” 那明明粗犷,却非要掐着嗓子说话的声音又道:“唉。你们阴曹地府人做事,原和阳间一个样。我本是不想管的,还不如趁着天黑,多练一练我的绣工,等来日见了莲弟,替他把那件破衣服补上。但是这女娃给了我一瓶药,我东方不败却是不爱欠人旧情,否则来日要是得杀她了,还得当场算一算账,所以只好委屈你们送一送死,让我平了这人情债。” 冯乱虎听这诡异声音说的尽是难懂疯话,心下不耐,剑挑向发声的屋内床榻,剑未近身,却似戳到浑厚护体真气,那内力旋即爆开,木屑四溅,一座木屋顷刻夷为平地,靠近的冯乱虎竟活活被内力震死。 眼下乌云遮月,暗夜笼罩之下,一道男人身影坐于纷飞木屑正中,手中绣线迅捷,竟当真在缝补自己身上的破衣服。此情此景,当真诡异至极,令霍乱步不禁倒退一步,喝问:“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红衣身影停了动作,苦恼道:“嗯,你问了一个好问题。我当下究竟算人算鬼?要以此般情状见了莲弟,到底还能再续前缘否?” 他说到最后一字,忽而兴起,身子在暗影中动了一动,那已在慢慢远离的霍乱步竟瞬间出现到他身边,直视着张涂脂抹粉,并无半点胡髭的诡异面孔,听他笑意盈盈问:“小哥,你见我此时是死是活?” 顾惜朝在季卷身边明晃晃抽一口冷气。季卷知道他在惊怕什么:这人的身法已快到超出他们视觉,在眼球尚未反应以前,已瞬息完成了前冲、抓住霍乱步、回退原地三重动作! 这该是怎样的身法?又该是怎样的武功? 顾惜朝不懂。 于是他果断撤身逃走! 在逃命一道上,他居然相当有天赋。他甚至连还活着的霍乱步、宋乱水都已不管不顾,或许在他心里,已把他们当成了死人。 季卷却笑。顾惜朝此时全部心神已放在防备红衣男人身上,对血流成了一滩的她只留下少少注意,这岂非是她始终在等的绝佳时机?始终在体内运转的神照功此时猝然爆发,本已脱力的手臂立时运起十二分的速度,挥出时带着残影,携无边怒火,无尽坚毅,将指中薄刃狠狠扎入顾惜朝后心! 顾惜朝大叫!他立即抬手,要以玉碎掌反击偷袭后彻底脱力的季卷,抬手却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使他的反击未出,手臂已软软跌落。 手臂——手指——指尖发黑! 又是何时中的毒?或季卷给他的根本不是解药,而是另一种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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