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枕的眼神从马腿移回雷媚脸上,道:“我要回楼,这是必经之路。前面莫说只是石子,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重铺路面,一步步走回去。” 雷媚扬眉,半晌掩唇道:“苏公子还像燕京那时候一样,不撞南墙心不死……”她声音低了些,带着诡秘地将俗语续完:“不见棺材不掉泪。” 沃夫子的手掌缓缓伸开。他一身功夫,尽在手掌,此时已快忍不住要向寻晦气的雷媚出手,苏梦枕在他身后轻轻咳道:“沃夫子。” 只这么一喊,就止住了沃夫子的杀意。苏梦枕又咳嗽几声,不牵动肺腑,单纯成了喉咙的习惯,待咳完才道:“雷三堂主公然阻我归楼路,明日算得总账,账单自会递到你手上。” “明日太快,”雷媚笑道:“苏公子愿意赊欠一段时日么?” 苏梦枕眼中寒焰重燃。他冷冷注视着雷媚,片刻道:“搬开死马,我们接着走!” 雷媚咯咯笑着放下帘子。他的车夫拖走路中死马,车厢再次平稳向天泉山行去,苏梦枕手指缓缓在膝上敲击,忽在抵达一瞬道:“召集统领,青楼开会。” 金风细雨楼如今在京城的铺子摊得相当大,被纳入议事层的统领也渐多,如今散布各地,要一时召他们齐聚尚需时间。苏梦枕一人坐在主座,本要趁此时机着手处理几件不那么要紧、也不能够忽略不计的事务,胡青牛却摇摇晃晃,登上楼来,别的事不做,先一探手就掐住苏梦枕手腕,一边凝神把脉,一边把手里药碗塞到他手里。 苏梦枕以极快反应抽走信纸,扶稳药碗不至泼洒,抬眉就见胡青牛横眉竖目,向他挑刺道:“我已千叮咛万嘱咐,养病期间不可多思,否则被我逼入三焦的寒毒,又要逸散。你堂堂一个楼主,居然连句人话都听不懂?” 苏梦枕懒懒道:“我听得懂。” 他喝完汤药,抖飞药碗后,内力灌于宣纸,令软纸如竹简般立起,迅速写了几字回复,其间左手脉门始终袒露在胡青牛手下,丝毫不担心他突施暗算。 胡青牛被他这继续耗费心力的姿态气得暴跳如雷,口中直骂道:“要不是季卷挟恩要求,我才不给你这棺材板治病!治治治,为了你都有快一年没见过夫人,成天治得我直犯晦气!” 苏梦枕似是短促笑了一下,随即收敛,依旧一副不上心的模样,道:“我也很久没见过我夫人。先生要想去燕京探亲,动身时记得替我捎一封信。” 胡青牛眉心一跳,忽有所察觉,收了手仔细打量苏梦枕,见后者微咳几声,漫不经心向他投来视线,眸色冷冽,内蕴寒火,似有无穷刀兵将起。 他一咧嘴,领了苏梦枕的情,言语依旧骂骂咧咧,像被苏梦枕的不自爱气得七窍生烟,撞开正要迈入厅中的余无语,扬言立马要离开楼子回去隐居,噔噔噔跑下楼收拾包袱去了。 余无语被他一撞抵到肩井穴,半边身子都麻痹了,此时揉着肩膀,心惊胆战地转向苏梦枕,颇有些谨小慎微地问:“公子,怎么将胡大夫惹生气了?” 苏梦枕不答。他当然有资格不回答任何他不想答的问题。他只是等余无语等人合上门,金风细雨楼所有话事人齐聚眼前,才坐直了身姿,冷冷道:“我喊你们来,只为一件事。” “备战!” 他一言既出,厅中大哗。 “对谁的战?” “现在京中,还有谁这么不长眼色,敢对金风细雨楼宣战?” “是不是公子终于决定,一举铲除六分半堂,别让他们继续跟着我们吃利了?” “或者是最近刚入京的唐门?他们抢了我们好几处生意,也该给他们立一立规矩!” 苏梦枕沉默着,给他们留了一点宣发情绪的余地。等预留时间一到,便略过了他们对敌人、人数、时间等各方面的问题,只独断道:“回去清点战备,三人以上,各处小组,必须时刻保持信息通畅,无论何时,一旦命令下达,半盏茶内,必须抵达战场。” 他很少这样下命令。通常风雨楼内的事,他会拿出来让大家讨论,也不会事事由他独下结论。 但是当他揽过决定大权,并坚持不在事成以前向他们公布用意时,至少风雨楼的话事人们就会明白,这一次金风细雨楼一定正面临着一件决定了楼子生死存亡的大事。 什么大事? 什么势力竟能威胁到现在这样体量的金风细雨楼? 苏梦枕咳嗽几声,示意这件事已定下,并不给任何转圜余地,现在这些总管们该加快进度,就自己的要求,各自提出实行中的难点,以期到时,能够不打折扣地完成。 在座的众人竭力按捺情绪。没能按捺住。依然有人时不时插话,试图表达情绪,或是向苏梦枕求证,一再拖慢会议进度,致使苏梦枕面上神色越发寒冷。 他是个过于讲究效率的人。一再闲话,对他而言,无异浪费生命。好在他并不会因此向楼中弟兄施加情绪。 他只是极轻微、极苦恼地叹一口气,这一口气就足够正嘈杂的厅中静下,数十道目光齐齐投来,见到他们的楼主轻抚着手上指轮,面上漾出完全不讲道理的,急着要去谈恋爱的少男神情,神采飞扬,堂而皇之道:“开完会我还要给季卷写家书。” 他一顿,又理直气壮,催促道:“一炷香,还有什么问题,全部讲完。”
第122章 间章·两处相思 季卷也在开大会。打下上京只是最初一步,要是想节省行政成本,当然可以扣下金国朝臣,放其余人继续回去过游猎生活,把难题丢到百年后再说,但她更喜欢另一种可以令他们和而不同的方式,要纳他们入生活体系之内的方式。 这种方式索求的工作量自不可同日而语,尤其在铺展工作以前,她还要想些办法,架起被赵佶送来治理州路的北宋官员,这场大会,就被拖得更久,谈得更细,要聊的内容更多。 好不容易结束一场会议,季卷转头奔赴另一个会场,扎堆到济济江湖人之中。 “你迟到了。”息红泪在席间不满道。 季卷笑着讨饶:“怪我,怪我,晚上我自罚三杯——还是抓紧开会!我待会儿还要去见完颜宗望他们。两个议题,一个是总结我出门打仗期间其余各处,尤其是边境上的江湖人动向,另一个是讨论怎么解决女真高手依然不服管制的问题。先讲讲总结吧。戚大盟主?” 戚少商这才依依不舍收回黏在息红泪身上的视线,清嗓道:“我先讲燕京。” 季卷摊开纸笔认真听他总结近来燕地武林纠纷。既然苏梦枕拒绝留镇燕京,她便择定戚少商做她与武林的中间人,他也不负所托,显出非同一般的做正道领袖的天赋,下能约束江湖秩序,上能抗衡她构思不够合理的要求,正因处事公允,成了来北地闯荡的江湖闲人们公认的好扛把子。 如今连云寨已更姓改名为连云盟,在她治下一家独大,即使对其他帮派亦有号召力,因此召集江湖各路首领开会,由他起先发言,在座各帮领袖都无微词。 在他之后,总舵分布各地的首领一一汇报,各自夸张渲染在她离开燕京后,为稳定一地治安做出多少努力,叫她怀疑她治下是不是辆随时要散架的独轮车——邀功之后,下一句就是迫不及待地申请去金国领地继续设分门,被她毫不留情统统否决。 息红泪作为驻地仍留在宋国境内,替她把守两国边境的帮派之一,落在最后发言:“在上次错放了血河门那些身负血案之徒北上之后,我和义胜军重新细化了审核制度,基本保证现在北上投奔我们的江湖势力里,没有那种拿平民练功的邪道门派。你们离开燕京之后,官家不安分,想往燕京插些眼线,被金风细雨楼及时提醒,我们倒是放他们进去了,现在仍时时监视着他们动向。” 她顿了顿,嘴角忽露出一丝神秘微笑,又接着道:“还有件事。上回‘红粉骷髅’带了上下老小的女子,想进燕京开发皮肉生意,被我以燕地不批准女子卖艺卖笑为由挡了回去。这回她们门主不知从哪搜刮来几百青年男子——” 季卷假咳一声,正要严肃说“禁止皮肉生意不分男女”,就听息红泪似笑非笑,凤眼凝在她身上,继续道:“其中有三十来个弱柳扶风,成天咳嗽吐血的病秧子,专说送你的,要你行个方便。” 季卷脸上假笑僵住。 席间十数名江湖好手面如坚石,但不知从何处发出些呼哧呼哧、漏气的声音。 她一下都不知道从哪里澄清起。 首先,到底哪里来的江湖传闻说她就喜欢病弱款? 其次,一次送三十个是不是也太夸张了? 最后的最后,她和苏梦枕也就是忙了点,见面次数少了点,手上戒指都没脱,不至于让人觉得她寂寞难耐急需找别人填房吧? 戚少商咳嗽。他咳嗽一声,像终于好意思说了一样,如释重负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难道没发现燕京城里故意装得病歪歪的年轻男子相当多吗?呃,卷哥,我没有说你……” 房间里呼哧呼哧的漏气声越来越多了。 季卷张一张嘴,面如死灰道:“我发现了。我不是特意安排城中医师协会搞了防疫消杀和健康讲座吗。” 她相当无奈,仍试图替自己辩解:“‘红粉骷髅’这按图索骥的思路就错了,我不偏好病弱。下回见了苏梦枕你们就知道,他现在比以前健康多了,也壮多了,真的。我更不好搞替身那一套,你们帮中要有人再动歪心思,记得提点一下。其次,行贿这是罪加一等,息姐,转告她们赶紧换门营生,否则永远别想在我治下过。” 息红泪笑完了,点头道:“我知道。” 季卷叹了口气,露出有点牙疼的神情,又问:“这些病人恐怕都是‘红粉骷髅’四处买来的吧。身体状况如何?正常咳嗽吐血多是肺结核,得把他们隔离诊治,才能减少危害。” 息红泪笑道:“你放心,我们毁诺城中也有仁慈心肠的好大夫,赶走了红粉骷髅,把这些病秧子都留下治病了。你别说,这些人虽体虚,倒相当懂体贴人,毁诺城里好几个姐妹都看中了他们,打算携他们一道来燕京定居。” 她说着,抚摸嘴唇,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令季卷一怔,眼光立即溜到戚少商那边,果然见他青青白白,龇牙咧嘴半天,一句话都没憋出来。 季卷也加入了席间其他人之列,面如坚石,但不知从何处发出些呼哧呼哧、漏气的声音。 她们有意讲些轻松话题。此时汇报已经结束,令人始终紧绷着神经并不是季卷所愿,需要一些笑话来缓和会议上因意见不同导致的火药味。 ……但她自己也没想到遇到的居然是“三十个肺病替身”的笑话。 她笑了几声,便继续话题:“该来处理女真了。女真人全民皆兵,人数虽少,论及武力,却是不可忽视一股力量。要放他们尽归长白山,未来对中原武林仍旧是极大威胁,要逼他们在朝为官又难。你们现在是维系武林安稳的中坚力量,要如何消化这些女真人的威胁,还要靠你们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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