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不语,反是坐在蔡攸之下,一个遗世独立,白衣胜雪的中年人淡淡道:“投石问路而已。剑客生死相较,在发出决定一剑以前,也需要提起十二万分精神试探破绽。” 蔡京手上牌的确很多,但还要留一部分给未来,时刻准备对付季卷。因而最好能够试探出全部底细,再以最小的代价,取下最伤痕累累的金风细雨楼。 金风细雨楼何时会伤痕累累? 必得是苏梦枕伤痕累累之时。 但苏梦枕已近三年没出过刀。谁知道他眼下刀力还有几分?是越发精进,或是退步? 四年以前,他封刀之前,已是江湖名副其实的“梦枕红袖第一刀”,守燕京半月有余,红衣立于城墙的英姿至今犹被当日参战者津津乐道。如果他刀意见涨,如今又是什么实力? 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使苏梦枕伤痕累累? 蔡京笑了。非常欣赏的微笑。他笑着道:“攸儿能招纳到你,是他撞了大运。你知道苏梦枕的破绽是什么?” 白衣人道:“在我眼中,他全身上下,至少有一百个破绽。” 蔡京问:“最大的一个是什么?” 白衣人暂未答。 而雷损已利用起这个破绽。 六分半堂是被蔡京投下去问路的石子,而他也同样投下一颗石子试探。 一个被雷卷亲自逐出江南霹雳堂的雷家败类。 “杀戮王”雷怖! 一个以擅杀人、爱杀人闻名的疯子,正在金风细雨楼一处盘口杀人。 这日下雨。雨甚大。光阴阴,灯暗暗,刀无敌。 无敌的刀已经砍下四个人的头,马上就要砍下第五个大好头颅,便听屋外一声蕴满愤怒的声音:“你杀了我兄弟,我就要你死!” 一个有破绽的人,难道不知自己破绽在何处? 一个有破绽的人,哪怕明知有诈,依旧会上钩。 怒声尚在屋外,比声音更快撞入屋内的是一道黑得融入雨色中的身影。 身影一声不咳。 苏梦枕这几年春风得意。他以前不仅病重,更不爱吃饭,没空休息,一个人瘦得似一张皮,薄薄包裹在骨架外面,唯一双眼还看得出这是个活人。现在不同。他吃得好。睡得也好。 一个人就算病得再重,只要能吃能睡,就一定会变得健康一点。 所以现在撞入屋内的黑衣身影已显出些盛年男人该有的健壮,拔出的刀,也不再如几年前一般凄冷、婉约,柔如女子微吟。 依旧是一柄红刀,依旧刁钻、意料不到,刀势开阖壮阔,刀如惊电,只一现世,就斩断雷怖的无敌刀,第二刀,已撷下雷怖人头! 苏梦枕落地,轻咳一声,视线扫向室内其余六分半堂弟子,目中寒火凛然,似在打量还有谁手上沾了风雨楼弟兄的血。六分半堂中人这才反应过来,张大了嘴,一时不知该进该退。而苏梦枕已替他们做出了决定! 他看见其中一名弟子指缝间有血。于是他前掠,刀自袖飞,直飞那名弟子脖颈。 一刀,再取一个人头。同时有劲风自颊边生起! 一柄黯淡无光,黑带五彩的刀,自断了头的六分半堂弟子身侧抹出。 “不应”宝刀! “血河红袖,不应挽留”,乃当世四柄神兵。血河剑从方应看处落在季卷手里,她嫌煞气重,搁置不用;挽留剑主隐居,暂未现世;另外的红袖与不应两刀,正由苏梦枕与雷损各执其一,两人京中对峙日久,两柄宝刀却从未正面对上过。 这当然是他们两人默契。非决战之时,他们都有意避开彼此正对的时机。 现在红袖在握,不应现世,莫非现在就是雷损择定的最终决战之日? 雷损选择了最好的时机,选在苏梦枕刚杀完人,视线被喷溅血液一挡,手袖后撤,避免被染脏的公子习性发作瞬间,不应刀吞没周边所有光线,悄没声地斩向苏梦枕。 而红袖依旧翻起红浪,穿花乱坠般自袖中递出,截住雷损这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偷袭。 苏梦枕冷笑。在刀绽迷艳光华里冷笑道:“你已敌不过我!” 雷损同样发现这一点,神色震怵。 封刀三年,苏梦枕竟还能进步? 或者是身体病痛减少,令他能拨出更多力气,用在刀上? 此时却不能深究!因为苏梦枕的刀又袭来。刀动风起,风翦一丝红,已奇巧地从雷损刀中一霎空隙里钻了进来,直抵他的咽喉。这一刀不及阻挡。雷损脸上已露出了悲酸的神色。 可另一道风向苏梦枕背后袭来,逼他放弃这必杀一击,撤身让开。 眼风。 狄飞惊的眼风! “低首神龙”也来了? 六分半堂两位首领都在,其余堂主供奉是否也已藏在这间楼里? 这就是雷损投一颗不值钱石子,所能寻到的好时机。苏梦枕得讯雷怖在此大开杀戒,动身之快,甩下所有楼中精锐,眼下此地除却些拳脚稀松的外门子弟,就只他一人! 一人。对多少人? 高踞的众党中,仍是冷如寒冰的白衣人先下定结论:“无用功。” 蔡攸不耻下问:“先生觉得雷损竭力营造出多对一的局面也不足以杀死苏梦枕?” 白衣人闭目,抚剑。抚摸宝剑之时,脸上露出些高处不胜寒的寂寥。他道:“安排下一次袭杀吧。我比你们任何一人还急于看到他死。他若不死,季卷怎么会把隐居的叶孤城请动出山?” 他说到这句,不知何故,竟微微笑了一下。他并不常笑,因而笑起来时,竟带着莫名讥讽之意,不知在讥笑身陷囹圄的苏、季二人,或又是讥讽眼前这些丑陋做派的小丑。 季卷也在笑。气笑。她仍装着病,做戏做全套,连日躺在榻上,却不妨碍她继续批公文,更不妨碍她拿着从福建返回来的书信跳脚。 “哪有这样的师父?!”她叫:“成天就知道跟着商队出海,去找什么新岛屿建他那破白云城,连他亲爱的徒弟的信也不收!” 她写给叶孤城,暗示他赶紧出山给徒弟搭把手的信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青田帮弟子满脸为难,表示叶长老眼下行踪飘忽,一年里能回一次驻地就已很不错了——这一次往往还是丢下一份材料清单催他们加急处理。 “下次断了他的分红。”季卷嘀嘀咕咕,送信的弟子看天看地假装没听见。 她又拿起另一封信,翻了几页,喜笑颜开:“果然还是帮主最支持少帮主的工作!京城这么热闹,青田帮帮主当然也要去凑个热闹嘛。” 苏梦枕在这种时候居然也能笑出来。他像季卷一样笑,笑容更寒,更怪,带着森森鬼气,冷笑着向从他身后逼近的狄飞惊问好:“你来了!还暴露了武功路数。无邪早就怀疑你武功不弱,今日之后,他总算能解惑了。” 狄飞惊救雷损一次,现在又低下脑袋,安静地归于雷损身后,斯斯文文道:“苏公子,你我立场如今相对,接下去都是杀招,就不必强自寒暄。” “对我出手,没什么,”苏梦枕不以为意道:“只要没对我楼中兄弟出手,我都愿意跟你们聊几句——听说你已和雷纯姑娘完婚,做了雷损的姑爷,我没给你们赠礼,也不想赠,一句恭喜还是舍得说的。” 狄飞惊脸色一白。他艰难地支起一节断了的颈骨,向苏梦枕投来一眼,似要确认苏梦枕这话是否是讥讽。 有什么好求证的?一个主动放弃雷纯的前未婚夫,来恭喜他这位窃宝上位的新郎,除却讥嘲,还能有什么用意? 但苏梦枕说这话时的确没有嘲讽之意。他甚至都快忘了还和雷家有过前情。他对狄飞惊的恭喜也出自真心实意,脱口而出时,甚至还有点小艳羡。 ——他和季卷都没完婚呢!
第125章 一波三折 感慨只是心随意起。 真正随身飘起的是刀锋。薄红微闪,刀气竟狂傲至此,一人笼罩雷损、狄飞惊两人。雷损狄飞惊两人急退,撞碎墙壁投入雨中,隽俊红影紧跟在他们眼前,斩碎雨丝,是势要取他们性命的冷决。 哪怕雨中几道潜伏身形暴起,各执武器攻向他,苏梦枕手上刀也没有一丝偏转。 雷动天,雷媚潜伏已久,此时两方夹击,四人各占一方,连接成阵,齐攻苏梦枕! 这几乎是六分半堂中全部最高战力。雷损将他们全聚于此处,难道就不怕一旦折损,六分半堂后继无人? 但雷损似乎全不在乎。毕竟几乎不可能有人能从他们四人的联手一击下活下来,他自信哪怕是号称京中第一高手的诸葛小花来此,凭他们四人,也绝对能让诸葛小花留下点代价。 更何况区区一个苏梦枕? “区区一个”苏梦枕冷笑,在雷损形势翻转,招招杀招、刀刀抢攻中同样暴退,而雷损眼中唯余取他性命,步步紧追,不应刀抢在其余三人之前接连抢劈,形成些微脱节。 这一脱节,使他抢到了其他三人之前。换句话说,有三个人落在他身后。 于是雷媚的剑在昏天骤雨里悄没声地偏转半寸。这半寸,已足以把剑刺进雷损后心。 雷动天与狄飞惊齐齐发出暴喝,眼风指风弹向剑脊,令雷媚的剑没能刺穿雷损心脏,就不得不拔出自保,但也已足够对雷损造成重创!雷损本就苍老的脸色更加灰败,停步转头,而苏梦枕已从前掠来,红袖刀穿在雷动天与狄飞惊两人夹击之间,把雷媚护到身侧。 雷损吐一口血。雷媚的暗算虽没能杀了他,也已叫他功力大损,全要靠雷动天搀扶着才能立在原地。他惨然问:“为什么?” 雷媚脸上也略有伤情。苏梦枕替她回答:“因为她已答应加入‘金风细雨楼’,她就是郭东神。” 雨仍在下。雨中渐有杂音。是金风细雨楼增援赶至的动静。雷损还想再说,狄飞惊已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先撤!” 撤。英雄落魄,当然该先撤。雷损一点头,半靠在雷动天手臂上,被拖抱着退走,狄飞惊在其身侧掩护。雷动天与狄飞惊都打着十二万分的注意,担忧苏梦枕会随时追上,但苏梦枕却只慢吞吞地踱回楼里避雨,目光冷湛,并不急于穷追猛打。 他甚至有心情拧一方白帕拭掉脸上水渍,拭到一半手臂抽紧,扭成不正常的角度。雷媚将他动作看在眼里,笑道:“看来我们四人合击,还是给苏公子留下了点伤势。” “四人合击,给苏梦枕造成了些伤势。” 别野别墅里,蔡京众党亦在谈伤。 蔡京只问他最关注的问题:“多重?致不致死?” 前来禀报的多指头陀道:“应当是经脉伤。” 蔡京冷道:“还不够!” 伤的不够,不足以一锤定音。所以要再杀。多指头陀点头道:“第二批杀他的人已在路上。” 白衣人忽问:“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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