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清见景元拿了两只方口酒杯,他撂在房顶,又用手从怀里掏出素白酒瓶,幼清阻拦道:“你伤还没好,不要喝酒。” “此情此景,没有酒…岂不是很无趣?” “那你喝我的。”说着,幼清掏出一个圆墩墩的酒坛,里面有不少药材,草药也就罢了,蛇蝎也有,景元看她倒出一杯橙黄的酒液,一时眉头紧皱,有些抗拒。 “我的药酒绝对大补,你就喝吧,不会害你的。” 景元接过抿了一口,味道奇妙,有浓郁的参味儿,幼清说:“我这酒酿了一百年,今天才开封,虽然比不上丹枫给你的丹药,也能给你补补身体。” 景元道:“丹枫哥出手阔绰,从不吝啬丹药。” “他还是蛮喜欢你的,并不是看在镜流的面子上。” 景元抿着酒说:“喜欢我?何以见得?” “上次我们去鳞渊境,镜流也没在,他难道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放我进去的?他还和我说你小时候喜欢在鳞渊境钓鱼,我看他用了法术将鱼赶过来,否则不会钓上来那么多。” 景元喃喃:“是么…没料想到。” “你们关系真好呀。白珩会喂你吃饭,镜流也会偷偷给你掖被角…” 景元猛地咳嗽起来,咳得差点伤口开裂,他赶紧躺下缓和疼痛,侧头问她:“何时的事?” “就你刚回来的时候,她以为我没看见,其实我瞧见了。”幼清变出一条毯子,盖在他身上,往上抬了抬,“就像这样。” 他绷直的身体缓缓放松,手中酒杯摇晃,景元蜷在毛毯中,就像冬日在火炉旁取暖的猫,幼清抱着膝盖坐在他身边,他忽然凑过来,脑袋钻进她腿和身体的缝隙,幼清一阵脸热,他也不见外,枕着她的腿长舒一口气,幼清连忙扶住他受伤的手臂,他说:“光是挪动手指都是刺骨的疼。” 他自受伤以来就没听他和谁说了这么多次疼,全被她听了去。幼清搭在他的脉上,低声说:“伤了你的筋脉,还在生长,自然会疼。我看还是将你的胳膊吊起来好了,省着你磕到碰到。” “如何吊起来?” 幼清的手中冒出软和的纱带,她绕着他的手臂滚了一圈,然后挂在他的脖子上,景元道:“这样倒像是断了。” “和断了没什么差别,我看你爱用重剑,没了左手,你也不能习武了,半月后我再给你放下来。” 他苦恼地说:“更衣又该如何?” “叫人帮你不就好了?你家中不是有仆役么?” 他似乎想要的并不是这个答案。但撒娇点到为止,他喝了口酒,放下酒杯后,他躺回她的腿上,幼清捏着他的发丝问:“你也会这样与镜流耍泼么?” “耍泼?言重了…”他叹气,“可惜手臂疼痛,后背也受了伤,地上太硬…” 好多理由。 幼清努努嘴,他淡淡道:“师父不喜与人亲近,唯有白珩能与她勾肩搭背,若我想要枕她,如今恐怕已经身首异处,无法再看到这样的美景了。” “那你就来枕我?” 他笑笑,还是那套“地上太硬”的说辞。分明是他知道她不会推开他,会给他枕,他才有恃无恐。幼清一点恼怒的意思也没有,他躺在她怀里,乖巧柔软,头发像一团洁白的云…让她爱不释手。 她抚摸着他的头发,两人说是来看风景,实际上谁也没看,景元闭着眼打盹,幼清则在看他。 她长发过膝,倘若不束发,便会垂在身旁,夜风拂过,她的发落在他的胸口,酥酥痒痒,景元抬眸,仿若夜里黎明,金灿灿的,她与他对视,不禁别过目光,景元却伸手,绕着她的发缠啊缠,直到缠满他的指端。
第16章 幼清醒来时,身旁杯盘狼藉,天光破晓,她有些头痛,想了好久才想起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景元晚上没有吃好,也不知怎么,几杯药酒下肚,竟然给他开胃了,他拿了些下酒的小菜过来,和她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她没喝多少,酒都让他喝了,时间太晚,昏昏沉沉的,就倒在一起睡了过去,还好,她睡觉老实,没有压到他的伤处。 景元的脸色很好,微微带着笑意,看他面色红润,定是药酒的功劳,就是这一坛金贵的百年好酒,竟然被他们俩就着花生米吃了…暴殄天物! 她从他肩头抬起脑袋,景元钻进毛毯,连根猫毛都没露出来,没想到他还会赖床,幼清索性把他用毯子裹起来,幼清本就宽以待人,再加上景元是病患,他做什么幼清都会溺爱的。 她用仙法收拾了酒杯和碗碟,打哈欠的功夫,景元醒了,他单手撑着上半身,迷迷糊糊地揉眼睛,幼清把他拉起来,他哈欠连天,一低头,“口渴”还没说,两管鼻血滑了下来,景元用手背抵着鼻尖,幼清赶紧凝出一袋冰,压在他的鼻子上,他道:“看来是补过了。” “你年纪轻轻,酒量却那样好。一杯接一杯,都没见你醉。” 景元笑道:“是么?兴许这样不是好事。” “怎么说?” 他摇摇头,抱着冰袋说:“手臂轻巧了不少。” “回去拆开瞧瞧,没准已经长好了。”幼清扶着他起身,他踩着梯子两步就跳下去了,他一手扶着冰袋,另一只手还吊着,望着她弯腰探头,他略有局促,似乎想要抬手接她,但他无手可用,只能干巴巴地看着… 幼清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她打理裙摆,掀上天台顶盖,也收了梯子,景元站在她背后,乖巧地眨眼,幼清抬高手臂,从他手中接过冰袋,稍微拿远一些,景元的脸上还有些血污与水色,他抿抿唇,微微仰头道:“不流了。” 他皱着鼻子的样子说不出来可爱,幼清笑着点点头,推着他的背往前走,轻快地讲他,“快去洗洗,脏死了。” 景元的鼻子盖着冰袋,语调带了笑意,“好好好…遵命。” 这一路上碰见几个仆役,都低头快步走过,用手帕遮着笑,幼清抓着他的披风,耳垂不知怎么,也渐渐热了起来,她把他挤回房间,他这里有能净手洁面的地方,幼清抓来绵软的手帕,沾着冰水凑近他,她洗绢布的动作麻利粗暴,可碰到他的鼻子时却轻柔得不像样,景元坐在凳子上,是为了照顾她的身高,幼清低头给他擦拭血迹,他将冰袋甩到铜盆里,哐当一声,幼清睨他一眼,他却一脸无辜,仰着脑袋让她擦脸。 “好了。”幼清将帕子也放进水盆,好好瞧瞧他的鼻子,确认没有再流血后,她坐在他身边道,“手伸出来。” 他递出右手,幼清听了听他的脉象,确有好转,拆开他的绑带瞧瞧,肉已经长好,除了伤口的位置深深凹进去一道沟壑,他恢复得已经相当快了。 景元试着握拳,幼清轻拍他的手背,低声道:“不要吃劲,还没完全长好,半月之后再用左手。” “好好好,都听你的。神医小姐。” 他怎么油腔滑调的,以前可没见他这样。幼清脑袋里想着嫌弃,可嘴角已经先一步抬了起来,她给他缠上新的纱布,带着笑嘱托:“你在家好好休养,及时吃药。要是哪里不舒服,就去丹鼎司找我。” 景元的笑却淡了。 “不留几日?阿娘身子不爽,我想…唯有你看才稳妥。” “你阿娘忧思成疾,是想你想的,你这味药在,她很快就好了。” “或许…我并不是唯一的药。”景元望着她说,“还需一位难得的药引。” “你怎么这样黏人?”幼清嗫嚅道,“我只有一个,走不开的。” 被一语道破,景元轻抿下唇,头发遮盖了他的眸色,他黯然坐着,好像被批评的孩童,带着淡淡的委屈,幼清看他这样,不知哪里来的酸疼,让她握着他的手臂摇动说:“好啦,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快点好起来,我还想和你一起去吃烤鱼呢。” 他抬起头,盯着她道:“只吃烤鱼?” “我又不是仙舟人,怎么知道什么好吃?还要罗浮的老饕带我游玩。” 他一笑:“吃,我不过略懂一二,老饕不敢当。” “可你带我吃的都很好吃。”幼清抚着他的右臂,在衣料上轻轻摩挲,她想起什么,低声问,“你们仙舟的玉兆都是怎样联络的?我有镜流给我的…却不会用。” 她取出玉兆递给他,景元翻看半天,和她道:“是多年前的老物件了,只能传些简单的讯息。不过这之中有我的联络方式。” 幼清和他贴在一处,看他摆弄玉兆,便道:“那你…怎么联络你?” 她抿着嘴唇,手拉扯他的袖口,景元笑了笑,又叹了口气,“迭代几次,恐怕没办法及时聊天,只能留言。待我好些,同你去太卜司换个新的,如何?” “好。”幼清瞧瞧时间,叹道,“我得回去了,事关重大,我不能离开太久。” 景元问:“吃过早饭再走,好么?” 他用商量的语气,幼清看他垂着眼眸,发松松地垂在肩头,分明这样大的个头,却没由来得伶仃,她看他受伤的臂膀,又看了看他消瘦的肩,心里怜惜,便点点头,说:“好,也要和伯母说一声。” 他的情绪这才好了一点。 景元家的早饭也精致丰盛,他们四人围着圆桌,吃得样式多,但并不奢华,他父母也是和气的人,竟然有了几分家的感觉。 饭后听说她要走,二老几乎是同时看向儿子,景元抱着手臂,微微笑着,眼底却没什么笑意,他父亲道:“辛苦了,我家夫人也吃了你的药,实在感激不尽。要常来,想吃什么,我去准备。” 幼清摆摆手,景元的父亲叫人来送,幼清上车之前,侧头去看,景元立在原地,风吹动他的衣摆,他垂着眼,没有告别,转身回了房间。 病中人,诸多情绪,很难体面消化,他的“失常”,不过是因为病痛让他难受罢了。没了力气耍小心思,又张不开口恳求,得不到留不住,就只剩下淡淡的遗憾和苦闷,让他选择了不去告别,当成了最大限度的任性。 看儿子这般,临行前,景元父亲和她低声说:“我儿看着胸无大志,闲散懒惰,实则心思细腻,考虑很多。幼清啊…我们终将西辞,镜流面冷,年岁也不轻了…我和她交流甚少,你来自星海之外,恐怕也要回到星海中去,在罗浮期间,有劳你照顾了。” 幼清说着好,面前人看着不过中年,但眼中朽木衰老,人上了年纪,难免产生不少担心和忧愁,幼清并不觉得对方唠叨,反而有些动容,这不过是一个父亲的苦心罢了。 和景元一家辞别之后,幼清回到了丹鼎司的小医馆,让她意外的是,丹枫在此,卜荀同样也在。 见她回来,卜荀神色复杂,和她道:“幼清小姐。” 幼清坐在他们对面,问:“可是方壶龙尊并不准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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