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你知我,就如同我知你一样。 他凝望着她,眼底掀起波澜,紧接着,景元快走两步,将她搂在怀抱,圈住她单薄的双肩。 长久地相拥过后,景元垂头,用手捧起她的脸庞,她贴在他的掌心,与他对望,他道:“幼清…你早知会如此。” 她表情凝了一瞬,但很快恢复了平时温柔可人的神色,“嗯?自然…我也说了,不会立刻带走你。” “幼清…”景元长叹一声,“阿娘的身体,是不是…” 幼清打断道:“你不要担心,交给我便好。” “你要如何做?片刻不停地留在她身边,倾泻着你的仙力?” “待你的身体好些,我自然能去研制药物,届时肯定会有转机的。”幼清握着他的手腕,声音都略有急促,“吃了药,伯母就会好转…” 景元抿唇,他哑声道:“可不该如此。” “不该如何?我们之间…难道不够…” “幼清…” 她越是这样,越能让他明白…药石无医。因为他同样了解她,明白她同样会装作若无其事,会偷偷藏匿情绪,把笑容当做表象。 探明这样的结果,景元仿佛听到心底有什么在缓缓坍塌,他望着她的眼,她带有固执、强硬,同时又流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空洞,让他觉得混乱又伤痛。 幼清偏执地认为她能维持住现状,但她遗忘了,人不该这样延续着生命,景元不知幼清支付可怎样的代价,可与生命平等的,不论怎么想都是很沉重的东西。 他们无法承担她过重的善意,更不能以损耗她为代价维持母亲的生命。 幼清轻轻说:“可以的…相信我。再给我一点时间…” 她就能救回他的母亲了。 “幼清!” 他忽然抬高声音,幼清恍然回神,她表情怔忪,在对上他发红的眼眶时,她的心里有什么轰然坠地,让她整个人沉得不像话。 幼清清楚他的母亲已经没救了。 与之前见过的魔阴身症状相同,三魂六魄残缺不全,神志不清,肉身破碎,幼清倾尽力量也只能维持着现状,甚至不能让她恢复以前的身体机能。 即便是治好,景元一旦离开家中,那些忧虑又会占据全身,诱发魔阴。 一个人渐渐淡忘那些快乐、幸福、喜悦,徒留痴恨忧忿…随后魂飞魄散,肉身消亡。 幼清自然清楚这不是长久之计,可除了权宜之计,她实在想不到第二种办法。 如果她放弃…景元又会怎么样?他才经历战争的折磨,又要他失去母亲吗? 她的力量源源不绝,维持一个凡人的寿命而已…她为何会觉得这样痛苦吃力? 她明明不想这样无力…袖手旁观。 可生命本该如此。 总是充斥着遗憾、感伤…总要承受着莫名的分别。 她无权干预。 把生命当做神的提线木偶,她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景元信任她,把她当成一位值得信赖的医士,她却隐瞒着事情的真相,拙劣地掩盖伯母的病情。 幼清合上眼睛,睫羽被水汽浸湿,徒留一声长叹。 见她默认,景元被抽离了力气,有些颓然地靠在她的肩上,幼清轻抚他的脊背,低声道:“对不起…” 她靠向他,想要为他带去安慰,但冷风阵阵,彼此无法温暖着对方,只能这样互相依赖,渐渐消磨时间和情绪,直到一方彻底冷静。 * 景元还是将这些消化了。 他像一个沉稳的家族长子,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照顾好父母亲,也尽量照顾好为他奔劳的幼清。 此时他才知道,父亲每天早出晚归,并不是去采买什么,而是去了十王司。依照丹鼎司医士的判断,母亲撑不过今年,倘若魔阴发作,自然要惊动十王司的冥差,父亲不过是想去宽限几日,让他这个归家的儿子不至于突蒙噩耗,能有个准备的时间。 幼清的帮助确实很有起色,但身为长生种,景父自然敏锐地察觉到幼清的办法并非是常规的治疗,尽管只有几面之缘,可看到幼清越发憔悴的神色时,景父便明白大概。 但谁又能坦然地接受悲剧的降临呢?幼清想要维持的局面,又何尝不是他与景元想要看到的。 但他们同样舍不得幼清如此付出。 归家多日,三人还是初次坐下,平心静气地讨论起景母的病情。 幼清褪去笑容,整个人都带上两分清冷的神色,那是作为仙者的淡漠,有情已碎,或许这样,才是身伴断情的她应当呈现出的模样。 幼清道:“如今魂魄已损,病有一年矣,想要补魂很难,若人为干预,恐怕会丧失不少记忆,但如此能维持肉身完好。” “魔阴身无法医治,缓解也只能二者取其一。”景父道,“不论结果如何,我们接受。” 幼清抿抿唇,轻叹:“星海辽阔,我见识浅薄,不治之症甚多,有些也令我束手无策…我也想问问伯母的意见,再做接下来的打算。” “多谢你。幼清。”景父无奈一笑,“家中承你照料了。” 幼清摇摇头,她看向景元,景元同样接受她的判断,幼清道:“既如此…我先去陪伴伯母。” 景父点头,幼清起身离去,临行前,她回过头看向景元,他向她颔首,像是给予了某种鼓励和支持,让她同样荡开紧绷的情绪,尽量轻松地回到了景母的卧房。 她正在绣着什么,幼清坐在她身边,景母道:“是不是肚子饿了?上次说的糕点,还是做不成了。” 毕竟…人都下不了床,还提什么做点心呢? 景母从一旁拿起一本册子,递给幼清道:“我年轻时喜欢琢磨吃的,你伯父很受用,后来成婚了,反而没那么殷勤地做过什么。你喜欢的口味,我叫丫鬟写了下来,幼清,你看看有没有爱吃的,你试着做一做。” “嗯。”幼清接过,珍重地放在怀里,景母勾着绣线,垂头问,“可是时间到了?我还在想…给你绣条帕子。” 幼清摇头,抚着她说:“时间还长,就是快要入夜了,太熬眼睛。” 景母笑笑:“是么?你看我,都分不清黑夜白天了。没事,就差一个花样。”城 幼清低头看她的绣面,很素雅的白莲,底下有一条银白色的游鱼,惟妙惟肖,确实好绣工。 “我听他们叫你小鱼医士,就自作主张弄了这个样子。” “真好看。” “你在家里,阿娘会不会给你缝衣服?” 幼清呵笑:“我阿娘不理庖厨,更不懂刺绣女工,唯有一把长剑修得出神入化,我以往吃穿用度,都是父王弄来的,要么就是那些仆役…” “是么?我不足百岁时,也在演武场露过几手,得了名次,没准景元便是像我。”景母笑叹,“可惜我并没有那般勇气,放下轻松的日子不过,去舞刀弄枪的。” 幼清静静听着,景母忽而问:“想家吗?” 幼清闻言,有些怔忪,她望着窗外,又靠在景母肩上,轻轻道:“想,但是…已经没有家了。” “有时心爱的人在哪,哪就是家。”景母将布料从撑子中撤出,放在手心打量,“父母兄弟,朋友恋人…我活了七八百年,原来的家,原来的那些亲朋,早已流散,就连记忆也已经淡却,还好,我又有了新的家人。” 幼清抱着她的手臂,声音发闷:“您时常让我想起我的母亲…”城 “那我也算小鱼医士新的家人了。” 幼清一笑,眼泪却忽然滚落。 城 “别太自责,你和景元太像,什么都想要自己承担。”她望着远处的落日,一派淡然道,“谢谢你给我这样多的时间,这样多的快乐。但我的身体,我心里清楚,你为我施的法术、用的丹药都起色不大,伯母不愿你再这样操劳。我自诩通透,可百年来,我同样见证亲朋或坠魔阴,或受孽物侵害,在地衡司身任要职,人手短缺时,我与你伯父也曾亲临战场,见证了血腥与残酷。多年之前,我同样负责过为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云骑分发家书和死讯的工作。景元走后,我日夜思索的只有这些…但自从有你相伴,我倒是想起很多年轻时的琐事,和那人恋爱时的玩闹…和朋友的嬉笑。” “谢谢,幼清。只可惜聚散有时,我们该告别了。”
第44章 幼清有一盏锁魂灯,魂飞魄散者,只要及时点灯,便能吊命。 她点燃灯火,冷白的火苗绕在灯中,却寻不到任何多余的魂灵。 多日苦寻无果,灯最终还是熄灭了。 幼清坐在床畔,收起了无光的灯,景元抚着母亲的手,并未松开,景父负手而立,望着妻子静谧安详,如同沉睡般的面容,久久无言。 景元归乡十日后,他的母亲因身犯魔阴离世了。 她离去的模样太过安详,就像化外民的“老死离世”,十王司派来两位冥差,看到这样姣好的逝容都有些诧异。依照律令,仙舟人逝去后,亲属可协助料理后事,而冥差会引渡亡者魂归因果殿,就此安息。 冥差会带走尸首,仙舟人逝后多是制衣冠冢,像景元家这样的大家族,也会设立牌位,供人祭奠跪拜,如此便需要将景母的遗物与牌位带回本家,操办这些与葬礼还需要一段时间,景元很少参与家族事务,以往有这些繁文缛节,他都会避而远之,但这次,他接过父亲的责任,替父亲操办起了一切。 相较于景元的生疏,幼清反而熟稔很多。因无棺桲尸身,不必停灵,但仍需报丧,告知亲友。大家族中,通常以讣告的形式通知亲朋,幼清随景元父子安顿好尸身后,便开始准备报丧事宜,景元则去准备牌位与入殓的遗物。 如此便耗去两日。 午间,幼清打点仆众,准备好膳食,见景元父亲并未下楼,还想起身去叫,景元摇头,只身前去。 母亲病后,父亲便鲜少言语,总是沉默地坐在书房,即便是景元,他们之间的交流也少之又少,自母亲去后,他更是失去言语的欲望,更不想走动,家里的一切事务权利都放给了景元。 景元深知父亲因母亲离世备受打击,小心地照顾着父亲的情绪,见他没有下来用餐,景元走到书房门前,轻轻叩门,屋内寂静,他推门而入,便见父亲对着窗,静静靠在座椅上。 冷风入户,景元向前走了两步,又迟疑地停在了中途。 最终,他还是抬手,去抚父亲的肩头。 银杏叶缓缓坠落,待景元看清父亲的身形时,风声席卷,有什么模糊了他的视线,令他蜷起手指,颤抖地收回了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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