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清悄悄推开门,只见他枕在小臂上,沉沉睡着。窗户大开,有徐徐风来,能带一些凉气,但屋里还是有些发闷,书页干涩的气味都带了一点潮,或许正因如此,景元点了一炉香,气味清新,驱蚊避暑,闻了很是舒服。城 幼清背着手走到他身边,他披着薄薄的衣物,发丝垂着,并未察觉她的到来。 她伸出手撩开他的发,露出他的眉眼与泪痣,幼清盯着看了会儿,背缓缓软下去,脸忍不住凑近,轻轻倚靠在他的臂膀上。 手在他面上摩挲,触感温润,像在摸一块温文白玉。他呼吸浅浅,睡着时极为安静,幼清盯了半晌,还是将手心盖住他的半张脸,偷偷贴了一下他的眼下。 吻上他的泪痣,她立刻抿住嘴唇,脸红地逃开了。 但见他睡得安稳,她又挪了回来,用指背滑他的耳廓,下巴也压上他的手臂,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 几乎是出于本能,她靠近,用嘴唇去接触最喜爱的部分,小痣在她唇下转淡,被蒸成深褐,幼清凝望着这颗痣,大概是出于好奇,她又伸出舌尖,偷偷舔了一下。 颜色未变,还是恰好的黑。 眼睛看到的朦胧梦幻,舌尖也如同触电,凉凉地缩回口腔,懊恼着方才做的糟糕事。城 她本知这样趁着对方睡着而“占便宜”的行为并不妥当,可还是喜爱得要紧,令她埋在他的手臂上,两手环住他,缓缓吸着他的气息,她甚至想要钻进他的怀抱,随着他的呼吸与他一同午睡。城 幼清轻叹,鼻尖在他的胳膊上滑动,偷偷和他撒着娇,但他还睡着,她舍不得将他叫醒,只能这样蹭蹭,等她黏糊够了,幼清才抬起头,捏捏他的手背后便消失不见了。 她走得匆匆,错过了他微微发红的耳尖,更没能看见景元默默抬起头,用手撑着,另只手去触碰泪痣的方向,发呆良久的模样。 * 病患不能离人,幼清回到鳞渊境,不一会儿丹枫也来了,幼清忙迎出去,丹枫道:“由我发难,免去了闹事者的职位,其余龙师虽各怀鬼胎,但暂且算是站在龙尊一边。” 龙师之中至少有半数是支持龙尊传承的,另外半数也是因为雨别一事令他们生了异心,但支持龙尊传承并不代表支持丹枫,幼清明白,丹枫“不妥行径”都会成为龙师们发难的工具,到时候强制褪鳞,不也是一种“杀死”龙尊的办法吗? 备受钳制的龙尊在这个位上摇摇欲坠,而那些觊觎化龙妙法的“长老”们,又何尝不想看他生生陨落,再成为一个能够任人摆布的幼儿? 她不希望那种事发生。 幼清虽没有长期坐在王位上,但她见过父亲的手段,有时候…铲除异端是巩固王权的捷径。 在幼清面前,丹枫同样是一位年轻的龙尊,没有自由、没有未来,只是默默守护着传统与封印,让人怜惜。 她思索片刻,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丹枫,是时候整顿龙师议会了。”幼清说,“既然持明蜕生忘却前尘往事,样貌也会转变,敌不仁就不能怪我不义,将那些老顽固换下去才是当务之急。一个卜荀并不足够,如果你想完成自己的计划,就要让整个鳞渊境上下一心,既要忠于联盟,更要忠于龙尊!” 丹枫一滞,微微蹙眉,只见幼清眼中有他从未见过的狠辣决绝,她一语中的:“你在持明中的声望极佳,从未有过出格之举,既然如此,不如扶持更多忠于你的持明成为尊者,坐上龙师之位,卜荀知人善任,大可让他协助你物色人选,冱渊君的意思暧昧不明,但也没有阻止,既然如此,她应当也不会干预你如何治理罗浮上的持明,丹枫,你念着教养之恩,可真的爱护你丹枫的又有几人,他们不过想要你的传承,想要饮月君的力量。” 被点破时,丹枫本以为自己会疼痛,结果带来的唯有麻木。他垂下眼眸,幼年的记忆被时光冲淡,诚然,龙师们的教导历历在目,可他们除此以外的面容与话语都变得模糊不清,即便没有时间的磋磨,龙心也不会准许他有太多个人的感情。 “好好考虑…我会帮你的。不伤及性命的办法…”幼清望着远处的持明卵,低声说,“将他们逼迫成卵,重新转世。” 丹枫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坐着,幼清握了握他的手背,向他抿唇而笑,透过她清亮的眼眸,丹枫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和历代饮月相似的模样。 但不同的是,他透过世外之龙的眼睛见了自我,身侧更是有几个性格迥异的朋友,会叫他丹枫。 是时候下决心了。 丹枫合眼,回握她的手,龙尾缠绕幼清的腰背,他侧目,看向帘幕内,那位曾经的护珠人的翘楚余哲。 因娶妻而退隐,在丹鼎司做着闲差,可不代表他失了一身本领。 丹枫的目光投去,他便明白龙尊的意思,迈出重帘,绷直身体说:“龙尊大人,不论何事,您尽可吩咐。” 丹枫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卜荀。 如果想要保护妻儿,登上高位是一劳永逸的做法,但事后对权柄的存留,便是个人能力的体现了。 一文一武,恰好是政权的雏形。 丹枫信得过的人并不多,其中能够胜任差事的更是少之又少,为了保护弘月与尚未出生的幼童,他只得启用为数不多的亲信。 幼清的话不错,倘若不责罚龙师,将他们通通换去,日后必成大患。此前他还对他们抱有幻想,还曾相信他们的只言片语,如今…他一个字都不愿听,更不愿意轻信了。此举同样是在试探将军的底线,传到其余龙尊耳中,也可能招致责备惩戒。 但那又如何?战乱频发,他能留在仙舟的时间并不可定,他只愿腾骁念及他数次舍生忘死前去救援,能够对持明的政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想到这里,丹枫已经坚定想法,不再动摇。 “余哲,叫来所有护珠侍卫。”丹枫向前一步,“动作要快,不可声张。” “是。”说罢,余哲回头看了一眼沉睡的妻子,便再无犹豫地离开了。 幼清不能留下,她必须保证这次“逼宫”成功,否则丹枫无法承担失败的后果。 幼清化形,落在丹枫肩上,卜荀与他们同行,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余哲已经将兵马集结完毕,丹枫唤来万水,将所有尚在会议中的龙师团团包围。 龙师们幡然醒悟时,外面已经围上了装备精良的持明精锐,他们手持长。枪,不留缝隙,有几位龙师见形式不对,立刻要传递消息,幼清随手便封闭穹顶,顺便将两个听候发落的龙师也捆了过来。 一网打尽。 几位龙师见丹枫目光冰冷,便知来者不善,也不禁软下态度,企图让丹枫回心转意,但幼清绝不允许他们再蛊惑丹枫,竟然不让他们发出一点声响,她直接现身,两手捏诀,一时间,海水奔腾,将他们隔绝在内,几个龙师顿觉心头一滞,幼清脚下生出沉蓝的波纹,呼吸之间,她抬起手心,上面赫然是持明密宝重渊珠。 这下潜渊阁中的阁老们彻底坐不住了,指着丹枫道:“丹枫,你竟敢将此物借与外人!” 不仅如此,丹枫甚至告诉了幼清化龙妙法的心诀。 那是因为,不论是重渊珠还是化龙妙法,幼清都不需要。 反而是眼前这些恩师,垂涎已久,让他无法信任。 借用重渊珠,幼清动用龙尊之力,将这群龙师瞬间化成持明卵,竟是半点余地都没留下。她做事果决,不容置喙,只见翻涌的海水归于平静,幼清将重渊珠返还丹枫,丹枫才撤去重重水帘。 护珠人们看着那些躺在地上的持明卵,一时目瞪口呆,但作为训练有素的持明兵士,他们当然没有大呼小叫,此前余哲便是他们的老大,余哲看明形式,走向丹枫请命,丹枫自然重用余哲、卜荀,并且放出尊旨:下一任龙尊,要受两人辅佐指导。 新的龙师诞生了。 这场变动拢共不足一个时辰,便是卜荀也觉得不可思议,好像一场梦。 事后他也忍不住担忧:“如若被冱渊君知晓,恐怕…” “无妨。便是蜕生、被委派新的龙师,他们也不能不遵从我的意思。”丹枫淡然道,“你们辅佐的龙尊,不会是一位庸碌的饮月君。” 卜荀长叹,他望向幼清,不禁道:“是幼清小姐给您的底气,否则…” 否则丹枫绝不会如此雷厉风行,赌上性命。 但幼清的看法同样有其道理,受他人钳制的王如何发挥作用?既然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就必须铲除异己。 或许是化用海水的缘故,鳞渊境下起了细密的小雨。 做好后续安排,已然日落,丹枫与她站在海岸,听着阵阵涛声,两人都是水龙,无需打伞,就这么静静感受雨落,幼清忽而道:“鳞渊境中会有各方眼线,问责的人或许很快就回来,明天就要生产,不能出差池。” “照顾好她们。此外的事,我会处理。” 幼清一笑:“当王的感觉怎么样?大权在握,能无拘无束地做事,是不是特别爽快?” 爽快?有…但只有一瞬。 丹枫轻叹,幼清不解,问他:“何故叹息?” 只因他…并不只受龙师钳制,更受这无法摆脱的身份。 但今日…他切实感受到了自我。丹枫伸出双手,雨落在他的掌心,点滴跳跃,他在水纹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是丹枫的模样。
第61章 幼清将这几位龙师的持明卵做了隐蔽的标记,然后四处分散,除了她和丹枫,没有人知道这群阁老的下落,做完这些,幼清拍拍双手,蹦蹦跳跳地跑开了,毫无一口气干掉一整个议会的自觉。 她做这些并无负担,但丹枫还需要时间缓和,他返回自己的住处,卜荀和余哲亦在此处,与余哲不同,卜荀本是龙师,虽不如那群人年长,但潜渊阁的工作他同样熟稔,接替龙师议会处理持明事务不成问题,可丹枫一下子逼“死”这样多的龙师确实令卜荀始料未及,如果他清楚是这样的结果,必定会阻止丹枫,毕竟没人能够想到,幼清竟然有直接让持明蜕变为卵的能力。 城 这恐怕也有化龙妙法的心诀,对于丹枫将心诀透露给幼清一事,卜荀很不是滋味,他并不赞同,但一想到幼清为持明上下操劳,那些疑虑的话又说不出口。 所以他始终在叹气,长吁短叹,瞧着不满且不高兴。余哲就精神多了,他始终伴随丹枫左右,那时候他还很年轻,随龙尊南征北战,意气风发,本就十分仰慕丹枫,如今受主君照拂,有了孩子不说,还做上了大官,怎么瞧都是容光焕发,很是喜悦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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