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戈米尼亚德发出的光芒越来越耀眼,几乎成为了一轮崭新的太阳,正从狮心堡的内部冉冉升起。原本漂浮在白垩城上空的薄云,也被这刺目的炽光蒸发殆尽。高浓度的玛那汇聚成形,犹如一缕缕银白色的丝带在尖塔四周飘舞,但很快又被炙热的狂风吹散,化作一层雾蒙蒙的白烟,好似太阳的日冕。 紧接着,天幕中升起了第三轮太阳——和其他太阳不同,它散发出一种冷调的幽蓝光芒,就像它出现的方式一样,静谧得令人感到诡谲,若非高文一直盯着天空,也许根本不会察觉到它的存在。 和伦戈米尼亚德不同,蓝太阳的光并非稳定的由弱转盛。它先是以薄雾般轻盈散布在空气中,朦胧的雾气中浮动着莹莹的蓝色光点,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汇聚于一处。此刻蓝太阳才算是真正显现出了自身的形态,蓝色的光点变成了流动在气态天体表面的电流,发出滋滋的声响,与伦戈米尼亚德之光掀起风压形成的嗡鸣声相互辉映。 “哦?”他隐约听见乌尔宁加尔的声音,“那个法老王拿出来的东西还不错嘛,倒也确实值得缇克曼努亲自跑一趟……” 对方似乎还说了些别的什么,但剩余的话语悉数淹没在了天体撞击的巨响中——有好长一段时间,高文都没能再听到任何声音,自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过后,他失去了对声音的感知。 然而他知道蓝白光交错后掀起的狂风震撼了大地,知道周围的房屋都在这骇人的动静中摇摇欲坠,知道白垩城上空不断蔓延的波纹是结界受到剧烈冲击的征兆。可他感觉不到自己,仿佛他的身躯已经在这碰撞又湮灭的能量中不复存在了…… 在一片寂静中,倒映在他眼中地动山摇的景象显得格外古怪。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过去了几分钟,高文却总感觉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天空中的两种光都慢慢熄灭了,天体燃尽了自己,化作了热的尘埃。中断的玛那循环也再一次运作起来,周围的声音如同潮水般回流到他的耳畔。 “那就是伦戈米尼亚德啊……”他听到了身旁乌尔宁加尔的感慨,“不愧是星球之锚。如果没有哀悼之塔和鼎盛时期的乌鲁克提供本土加成,连本王都有点难以应付。” “那轮蓝色的太阳就是大名鼎鼎的'丹德拉之光'吗?”高文低声道,“确实是了不起的奇迹……可惜,即使有圣杯加持,短时间内应该也只能使用一次吧?但对陛下而言,使用伦戈米尼亚德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乌尔宁加尔冷哼一声:“蠢货,如果光靠那个法老王就能解决一切的话,阿赖耶干嘛还要召唤缇克曼努?” 是啊,人类抑制力最终选定的使者是母亲……这个时候,母亲应该在前往狮心堡的路上吧?希望刚才的冲击没有波及到她。 高文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动,但某种无端的预感告诉他,这个故事很快就要落下帷幕了。 ……只是这样就够了吗?他甚至还来不及和母亲见上一面,一切就都要结束了吗? “非常抱歉,乌尔宁加尔阁下……”他压抑不住声音中的颤抖,“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蠢话吗?”对方眉头紧蹙,“哪有跟敌人说自己要逃跑的,你的脑袋是不是被震傻了?” “我真的……我很抱歉……”几句意义不明的破碎文字——这几乎就是他为数不多还会说的话了,“我必须离开……我知道您想要我的剑,我可以把它给您,但我必须……我得离开了,请您也放任我这样离开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乌尔宁加尔的表情更古怪了,“不是说圆桌骑士永远不会投降吗?” “是的。”高文深吸了一口气,好让支离破碎的话语至少还能让人听懂,“我知道这是一件令骑士之名蒙羞的事,可是……”他的声音几近哽咽,“我和您不同,无法常伴于母亲身边……如果现在我不去见她,或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闻言,乌尔宁加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好一会儿过去,他才叹了口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有这种心情……”他说,“给你五分钟时间,立刻从本王面前消失——对了,带着你的剑一起滚,因为本王现在看到和你有关的东西就烦。” “乌尔宁加尔阁下……” “少露出这副表情,你以为本王是因为这小狗一样的眼神而心软了吗?”他撇过头,“这是施舍给你的,因为我现在才是那个幸运的孩子——换而言之,这种心情和看到路边的乞丐没什么区别。你大可不必有什么感激的心情,因为你现在苦苦乞求的东西,不过是我未来最普通不过的日常罢了。” 尽管对方面上摆出了一副“快点滚,本王不想听你多说哪怕一个字”的表情,但他还是在郑重地表示了自己的感谢后才匆匆离开。 母亲现在就在白垩城内,但高文其实并不清楚她究竟在哪儿,只是本能地驱动双腿,让身体遵循本能带着他漫无目的地奔跑,甚至忘了他还可以召唤格林嘉莱特的事。 而当高文终于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经来到了光辉庭院——母亲不在这里,但凭借着某种无来t由的预感,他跑向绿湖正前方的阳台,白色大理石的扶手上有着新增的鞋印,上面的泥土还很湿润。 他翻过阳台,卧室的门是打开的……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跳停顿了一拍,他知道母亲是要从这里前往国王大厅。 高文继续马不停蹄地向前跑,穿过一条又一条狭长的走廊,一座又一座白色的楼梯。 城堡的每一个角落在此刻看起来都是那么熟悉,墙上的织锦壁画都还鲜活靓丽,他仿佛穿过了一条长长的时空隧道,那时他还那么小,整个世界对他而言都是宽阔敞亮的,地板上总是回响着母亲鞋跟的声音,仿佛她无处不在。 每当她出门巡视农田回来,空气中总是浮动着麦子成熟后的馥郁气息,童年时的他无时无刻不再追寻这股香气。 终于,在不知折过了多少个转角后,他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了那个记忆中的背影。 “母亲!”他气喘吁吁,几近精疲力尽,“请……请不要走!” 对方停了下来,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转过身,然后——在他的记忆中,在他的梦里——静静地看着他,先是端详他大汗淋漓的面庞,随即是他已经被踩到变形的皮靴……然而长大后的他已经不穿皮靴了,那是一双坚硬的战靴,可高文仍觉得此刻的自己和过去那个穿着小羊皮靴的他没有任何区别。 不,也许还是有的……他心里的另一个声音说道,那时的你会给她一个笑脸,现在的你却几乎要落下眼泪了。 “听到那阵像寻回犬一样的脚步声,我就多少猜到了。”母亲叹了口气,笑容中蕴藏着无奈,以及一丝与他相似的怀恋之情,“那么久过去了,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啊……高文。”
第107章 他比摩根记忆中稍显年轻一点。 因为体内稀薄的妖精之血,相比一般人,她的孩子们能够更长久地保持自身最巅峰的状态——即便如此,在她临终前的时候,高文在外貌上也已经像是一名三十多岁的成熟男人了,而眼前的他看起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一个面容中青涩犹存的年轻人。 摩根旋即注意到了长子身上那件白鼬翻领的灰蓝色披风,这是她在对方继任为葛尔城公爵时赠与对方的礼物。 “难怪白垩城里会有光辉庭院和领主府邸……原来你是以领主的身份回应召唤的。”她有些感慨,“我听说你从不离开白垩城,既不参与圣选,也不会带领出城清剿敌人,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吗?” 高文低着头,视线从自己的左脚尖挪到自己的右脚尖,又从右脚尖挪回来。摩根知道,这是他在与心里的那个小男孩作斗争,困扰于自己该不该撒谎——倒不是说出现这种前兆就意味着他一定会这么做,只是证明了这孩子确实很不会伪装自己。 “事实上……”高文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沉重地说道, “这是陛下有意安排的结果。我本人曾有过申请领兵外出作战的打算, 只是被陛下拒绝了,并非是我个人律己的结果。” 看, 就像这样——明明只要轻描淡写地表示肯定,她也多半也不会去质疑, 但只要不小心认领了不属于自己的功劳,又或是削弱了自己在某种错误中的责任, 这孩子就觉得自己犯了世界上最大的错误。 年幼时,他曾有一次试图含糊其辞地把打碎茶杯的责任推脱给罗斯玛丽——那是一只漂亮的雌性猎犬,它的子嗣在后世衍生出了一个体格更小的犬种,并以一位不列颠历史上的知名国王为前缀,被冠名为“查理王小猎犬”。 他为此暗自焦虑了很久,当所有人都已经将这件不足挂齿的小事抛之脑后时,他却因此患上了压力性荨麻疹,并以为自己身患绝症,马上就要死了。在一个某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晚,他哭哭啼啼地摸进了她的卧室,忏悔似地对着她念诵了一个晚上的《圣经》。 摩根一点也不喜欢《圣经》,但长子的反常使她有了比以往更多的耐心。 他的举动不仅吵醒了她,也吵醒了毛毯上的罗斯玛丽,它的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呜呜的声音,仿佛与自己的同类感同身受。 “对不起……”当摩根点燃床头的蜡烛时,男孩的鼻子已经因为抽泣而发红了,“都是因为我撒了谎,上帝降下惩罚,要把我从您身边带走了。” 摩根花了大半个晚上,终于从长子支离破碎的话语中拼凑出一个她早就忘了的事:那个茶杯是高文打碎的,但他谎称是罗斯玛丽的错,而这件事发生在整整一周之前。 “事实上,不久前我遇到了您的另一位孩子,那位统一了美索不达米亚的王。”高文说,“果然是一个时代的霸主,无论是作为英灵的实力,还是身为上位者的气度,都令我自愧弗如。面对这样的对手,即使最终死于与那位阁下的战斗,也算是一个不辱骑士之名的结局了……很遗憾,最终我还是选择了逃走,也很感谢乌尔宁加尔阁下愿意放我离开。” 说罢,他解下剑带,以一种唯独在她面前时惯有的温顺态度,单膝下跪,将轮转胜利之剑放在她脚下。 “我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与您为敌……当然,也不奢求自己能得到您的原谅。”他低声道,“但如果能有选择的权利,我宁可死在您手中,也不愿在没来得及见您一面的情况下,怀着孤独与悔恨回到英灵座。” “所以你来这里,只是为了寻求一个了结?” “是。”高文低着头,将剑鞘向前推动了一下,“您生前曾说过,如果有朝一日我们成长为了危害国家的人,即使血脉相连,您都会亲手将我们送上处刑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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