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找您是有别的事。”由于紧张,他本能地清了清喉咙,“业火教堂案件——想必您还有印象,当时您担当了犯罪嫌疑人,同时也是受害者的柏木澪的辩护律师,并邀请白马教授加入你们的律师团队。” 白马探停了一会儿,等待妃英理的回应……最后却只等到了对方失去了微笑的脸庞和漫长的缄默,他不得不补充道:“如您之前所言,我曾经的教导者白马教授已经离开刑侦领域两年,'业火教堂案'是她最后一件经手的案子。很显然,这两者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因果关系。” 他试图用自己和四十二的关系减轻妃英理的警惕心,但结果很不理想。妃英理依然沉默不语,她双手抱肘,视线下垂看向桌面,神情好似沉思……可白马探知道,这是一种暗示着当事人防御心理的身体语言。 半晌,妃英理才叹息一声:“很遗憾,作为律师,我有义务保守当事人的秘密……而作为一个有正常道德标准的良善人,我并不想提起死者的隐私。” “请相信我没有要窥探当事人隐私的意思。”白马探恳求道,“我只是想知道白马教授当初为什么放弃了刑事鉴识相关的工作……” 妃英理打断了他:“如果你找我只是为了寻求这些,恐怕我什么都帮不了你,请回吧。” “作为王的协力者,你可真是有够没用的。”乌尔宁加尔忽然开口,“我也已经受够了这种磨磨蹭蹭的进展——喂,戴眼镜的女人,是时候低下头,向你的王袒露真言了。” “乌尔宁加尔先生?”白马探感觉太阳穴突突作痛,如果不是从小到大的教养不允许他这么做,也许他会死死抓住对方的肩膀,一边用力摇晃,一边发出土拨鼠似的尖叫,“我们之前不是约定过……非常抱歉,妃英理女士,这孩子之前一直生活在国外,并不是很清楚这边对待长辈的礼仪,有时候会说一些冒犯的话,请您多多包涵。” 然而妃英理没有回答他,只是失魂落魄地看着前方。她的眼睛没有聚焦,显得神情非常呆滞,虽然白马探就站在她正对面,但他们的视线没有交汇。 “这是……”他喃喃道,“催眠术?”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是一般的魔眼而已。”乌尔宁加尔说,“这个能力是我登基为王后才获得的,以现在的姿态用起来有点不太顺手……不过对方也只是没有对魔力的普通人,这种程度就够了。” 因为母系家族的传承到这一代已经式微,白马探并没怎么接触过魔术,对此不免有些担忧:“被施术者的大脑神经会有损伤吗?” “你把本王当傻子吗?”乌尔宁加尔冷哼一声,“放心吧,只要没有强烈抵抗的话,就不会有损伤,魔眼的效果结束后也不会有这期间的记忆。 ”他往前站了一步,“好了,戴眼镜的女人……” 白马探提醒道:“这位是妃英理女士。” “谁管她叫什么。”乌尔宁加尔不耐道,“现在告诉我,缇克……白马四十二当初为什么放弃了自己的工作?” “'业火教堂案'发生之后……她对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产生了怀疑……”妃英理的表情看起来很痛苦,给出的回应也断断续续,白马探不太清楚催眠魔眼是怎样运作的,也不知道这是否属于正常现象,“她被自己长期以来坚守的信念背叛了……这件案子击溃了她……” “说重点。”乌尔宁加尔说,“这件案子怎么击溃了她?” 妃英理并没有回答,只是将肩膀蜷缩起来,犹如在寒风中衣不蔽体般瑟瑟发抖,她的额头上渗出冷汗,血色自脸颊上褪去,神情中的那种痛苦愈发强烈了……这可不像是对脑神经毫无损伤的样子。 “怎么回事?”白马探焦急道,“被施术者真的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吗?” “我说的是——只要没有强烈抵抗的话——你们不列颠人除了脑子有问题,连听力也不行了吗?”乌尔宁加尔用比他更暴躁(也更沮丧)的语气回答,“指令取消。” 妃英理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仿佛随时都会被体内的痛苦撕裂,但仍保持着目光无神的状态,虽然指令解除了,催眠的效果依然在持续。 “没想到在神秘退却的时代,居然能诞生这样能凭借自身意志反抗魔术的普通人类,几千年来这个族群真是长进了不少啊。”说到这里时,乌尔宁加尔神情中的戾气减弱了不少,甚至隐隐有了一丝欣赏的笑意——但也只是短短一瞬,很快就被进程不顺的恼意取代了,“偏偏是出现在这种时候……真是的,从特异点回来后就诸事不顺,难道只能让那个三流人造人专美于前吗……” 乌尔宁加尔命令妃英理坐到用于待客的沙发上,自己则在本应属于妃英理的办公椅上坐了下来,仿佛是这间办公室真正的主人——尽管面上不显,但白马探很早就察觉到他对这种可以转动的椅子很感兴趣。 “问她几个问题。”他命令道。 白马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对方翻了一个白眼,白马探从中读出了“不列颠人果然都是聋子”的讯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最近这位古代王的地域歧视可真是越来越严重了,如果不是知道对方的身份,白马探都快以为他的真名叫路易十四了。 “问她几个关于业火教堂案的问题。”乌尔宁加尔说,“由浅入深,看看她能接受的底线到哪里,在这基础上尽可能地获得信息,连这点嘱咐都听不懂的话,就快点滚回去给马清理蹄子去吧。” “我明白了。”白马探看向坐在茶几对面的妃英理,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好让自己冷静下来,“妃英理女士,你最初为什么会想邀请白马教授加入自己的律师团队呢? ” 虽然以四十二当时在业界的名望,外加两人的交情,被邀请成为工作上的合作伙伴并不奇怪,但这起案件的被告柏木澪当时具备了不少有利条件:首先,她是在被神父性侵的过程中杀死了对方,属于正当防卫行为;其次,在纵火一事上,她并没有主观恶意,考虑到她长期受到死者的性暴力,处于精神衰弱状态,很有可能是无意中导致了火势扩大;最后,虽然教堂被焚毁,但没有出现其他人员伤亡,因此无需承担过失致人死亡的罪名。 业火教堂案在当时确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就案件本身而言,情况其实并不复杂,而且非常有利于辩护律师的发挥,妃英理完全没必要邀请四十二加入团队,而四十二……那时她的办公桌上每天至少都堆积了一百份案卷复印件,多半也不会为这种简单的案件浪费时间。 “这起案件在早期遭遇了一些困难。”妃英理麻木地说道,“我本打算以正当防卫和精神疾病为由让柏木澪脱罪,最多因为纵火判刑一年,然后以抑郁障碍治疗为由申请保外就医,但在实际整理手中的证据时,发现情况并没有那么理想。柏木澪无法提供关于自己长期遭到性侵的t证据,据她所说,神父基本只在她去教堂做社区服务的时候口头上予以威胁,而所有相关的影像记录也已经被烧毁,所以我们当时并没有多少可以支持被告本人长期受到性侵的证据。” “也就是说,检方认为柏木澪可能在说谎?” “至少他们在法庭上提出了这一观点。”妃英理回答,“柏木小姐有一段时间确实急于结束教堂的社区服务,但在申请提交后不久就取消了。按照柏木小姐当时的口供,是因为她收到了神父寄来的一本《圣经》,扉页上写着'人若爱生命,愿享美福,须要禁止舌头不出恶言,嘴唇不说诡诈的话①',以及一张她浑身赤/裸的照片。那张照片当即就被她烧掉了,但那本《圣经》还在,经笔迹鉴定确认了那句话确实是神父本人所写,也是我们为数不多能够提供的物证。” 但这算不上什么强有力的证据——如果结合柏木澪的口供,那句话确实有威胁的含义,但这句话是《圣经》中的原文,被身为神父的死者引用似乎也不奇怪。真正的证据是那张照片,但已经被销毁了……但也合乎情理,一个受到性侵的人怎么可能留着强/奸犯寄给她的裸/照? “另外,当时还有一个对我们不利的证据。”妃英理继续道,“柏木澪早年曾受到继父的性侵,导致她在学生时期陷入了严重的心理障碍,虽然治疗记录显示她在大学期间已经恢复正常,但检方认为她的心理状态一直不稳定,可能患有潜在的分离转换性障碍……” “认为遭受神父性侵的情况可能只是她个人的臆想?” “是的。”妃英理回答,“尽管我讨厌检方的这种假设,但法庭是一个讲究证据的地方。为此我们需要一位擅长搜集证据的专家,一个能在法庭上为我们说服法官的人。之前我代白马在东京大学举办了讲座,她欠我一个人情,就答应加入了我的团队。” 不仅仅是为了还人情……白马探在心里补充道,也因为她本身就对女性和儿童受到性侵害的案件格外关注。 “她加入后,你们的进展顺利吗?” “对半分。”妃英理回答,“对她而言,得到事情的真相比案件的胜负更加重要,所以她也会把对检方有利的证据提供给检察院。对我方有利的情况是,教堂火势的扩大一部分原因是内部电线老化引起的短路,火花溅到了燃油灯,柏木澪本人的责任并不多。” “对检方有利的情况是,柏木澪的继父当初是因故意杀人罪而入狱的,受害者是柏木澪的中学老师。白马发现他是因为察觉到了柏木澪的心理状况,想要帮助她脱离继父的掌控,才会被柏木澪的继父找上门,因为对方的狂躁症发作而被殴打致死。” 在好不容易获得一点救赎的情况下,忽然坠入了深渊,恐怕抑郁障碍又因此加重了吧……这条线索确实有利于之前检方提出的“柏木澪长期患有癔症”的假设。 “当时,你们申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庭审推迟。”白马探问道,“是出现了什么突发状况吗?” 听到这里时,妃英理的表情突然抽动了一下,又开始有了之前抵抗催眠的迹象:“因为白马又发现了新的情况……她认为……”她的话语逐渐变得支离破碎,“认为… …柏木澪也许……并不是杀死神父的人……” “柏木澪不是真正的嫌疑人?”白马探露出了错愕的表情,“那么究竟是谁杀死了神父……” 妃英理没有回答,面部的肌肉开始以不自然地幅度痉挛起来,看起来就像是癫痫病发作了一样。不远处的乌尔宁加尔叹了口气:“看来这就是极限了。” 他打了个响指,妃英理旋即晕了过去,白马探及时地扶住了她的肩膀,让她以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横躺在沙发上。 “没想到这起案件居然还有这样的隐情……”他扶着额头,一时间竟也有了头晕目眩的感觉,“情况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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