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惊异,对方笑了笑:“这没什么,我常年在外旅行,见识过不少奇闻异事,这还算不上是里面最奇怪的。”他的目光扫过他们一伙人,最后停留在t了希兰身上,多半以为他是他们的话事人,朝他伸出了手,“还没正式介绍,我叫希罗多德,一个正在旅行的诗人。” “希罗多德?!”穆尼尔发出哀嚎,“可恶,先是加荷里斯阁下,现在又是希罗多德?为什么我不能进行灵子转移?我也想见到希罗多德啊可恶!” “穆尼尔先生,你吵到我的耳朵了……” “喔噢。”希罗多德耸了耸肩,“看来除了幽灵船,你们还有一位幽灵朋友。” “希罗多德?”马修慢了一拍才想起来,“那位西方文学的奠基者,伟大的史学之父希罗多德?” “你们大概把我和什么人搞混了。”希罗多德摸了摸脑袋,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什么伟大的人……硬要说的话,只是一个喜欢历史的普通诗人而已。” “马修,立香,你们能和他握握手吗?”穆尼尔真诚地说道,“这样回来我和你们俩握手,也算是我和希罗多德握过手了。” “我相信希罗多德先生原本是愿意同我们握手的。”马修坦诚道,“但现在他应该不会同意了。” 虽然这位看不见的粉丝成功用自己的热情惊吓到了希罗多德,但他还是好心地邀请他们去自己家作客,只为了多听一些他们路上遇见的奇人异事。 立香很感谢他,尽管这不妨碍他在心里认为对方完美诠释了“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反过来说,能让求知欲战胜对变态的畏惧,这也许就是成为伟大历史学家的必要品质吧。 等他们抵达希罗多德的住所时,希兰扬了扬眉:“这里看起来可不像什么家。” “确切地说,我真正的家在萨摩斯岛的毕达哥利翁。”希罗多德说,“虽然我的家族在毕达哥利翁的历史也不算长久——我的曾祖父出生在拉科尼亚②,后来才搬到了毕达哥利翁,因为一些政治上的原因,我离开了那里,并且决定从此四海为家……这里看起来可能没有什么生活气息,但已经是我最常落脚的地方了。” 虽然对方说得含糊其辞,但通过迦勒底传来的资料,他们其实已经知道希罗多德是因为跟随叔父推翻篡位者失败而被逐出了故乡。 “那是什么?” 藤丸立香顺着希兰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墙上挂着一件乐器,看起来像把梨子形状的吉他,两根被锈蚀了的琴弦下,有一块太阳纹样的镂空。 “那个吗?”希罗多德抬起头,“那是鲁特琴,很老了,几乎用不了,你瞧它还是二弦,现在的鲁特琴大多都是三弦或者四弦了。” “可你还留着它。”立香说。 “它是我的一位先祖留下的,虽然已经没办法用来弹奏了,但很有纪念意义。”希罗多德说,“你对它好像很感兴趣?” 闻言,立香愣了一下,慢了半拍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希兰——后者已经走到了鲁特琴前,死死地盯着它,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琴面上印的字……”他低声道,“是你先祖留下的吗?” “是的,虽然是腓尼基文。”希罗多德笑了起来,“我就猜你认识它,你说话有地中海东岸的口音。” 他冲过去按住希罗多德的肩膀:“你的先祖叫什么名字?” “什、什么?” “你的先祖!”自从被召唤以来,这还是希兰第一次真正流露出这样富有威慑力的一面——作为统治者的一面,“留给你这把鲁特琴的人!他叫什么名字?” “罗丹!”希罗多德惊慌失措,“他的名字是罗丹!” “罗丹……”希兰怔住了,“果然是他……就应该是他……” 他脸上那种令人惊惶不安的暴戾渐渐消散了,变成了某种既像哭,又像笑的表情,但并不像喜极而泣,更像是喜悦与悲伤交织在了一起。 “他一定留给了你什么东西。”希兰紧紧抓住希罗多德的手腕,神情几乎退为了哀求,他的手因为过分用力而颤抖起来,“拜托了,想想看,除了这把琴,他肯定还留下了别的东西。” “我不确定,但是……”希罗多德隐忍着疼痛,尽可能温和地回答,“我可以找找看。” 他从房间里翻出了两个布满灰尘的巨大木箱——按照希罗多德的说法,这些都是他的祖先们留下的手记,每代都会交由一位子嗣保管。在毕达哥利翁的政变失败后,他的叔父有感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就将箱子托付给了他。 “即使没了命,也要保住它。”叔父当时是这么告诉他的,“生命是短暂的,是可以替代的,但历史不会。” “其实那位先祖的手记并不难找……”希罗多德边翻边咕哝,“因为那是我唯一没有看懂的手记,所以基本都被我压在箱子最底下了。后来我四处旅行,见识过许多国家的文字,但没有任何一种和那些手记对得上。” 他将一个长筒型的皮革袋从箱子底挖出来,解开上面的细扣,里面是一叠叠被卷起来的羊皮纸,上面布满了用蓝色墨水写下的小字,由于长时间贴在一起,不同羊皮纸之间的墨水互相渗透,但只影响了部分字段,大部分的记载只是略微褪色,但字形清晰可见。 “镜像体?”达芬奇一眼就认了出来,“唔,让我看看……居然用了不止一种文字?真是了不起。看来只好先把镜像字体调整成正常版本才能继续破译了。” 立香等了一会儿,还没等到答案,就先听到了穆尼尔的惊呼:“天哪——天哪天哪天哪!” “呃……穆尼尔先生,你还好吗?”马修试探性地问道。 “伙计们(Fellows)。”穆尼尔说,“等人理修复之后,廷塔哲大学玛格丝学院的杰出历史学家金奖,我必稳稳拿下——真的,在给我授予奖金和荣誉勋章的时候,默勒校长大概还会忍不住热吻我,虽然很恶心就是了。” 马修小声道:“自从得知自己错过了加荷里斯阁下的通讯后,穆尼尔先生的精神状态就一直怪怪的呢……” “不不不,你们不知道我们刚刚究竟发现了什么。”穆尼尔说,“如果这份手记上的内容真实无误,意味着如今的考古学界完全搞错了一件事——马修,在你印象中,蛾摩拉的地理位置大概在哪里?” “蛾摩拉?”马修回忆道,“既然被称作摩押五城的话,那么应该在摩押平原一带吧?” “错,按照手记上的记载,蛾摩拉其实位于现在我们以为是比布鲁斯的位置。”穆尼尔说,“准确地说,蛾摩拉是比布鲁斯消亡后,在它的遗址上重建的。所以蛾摩拉是一个迦南国家,不仅地理上靠近地中海,并且拥有当时独一无二的海军力量,还是当时黎凡特的经济中心,其繁荣程度甚至超过——不好意思了,希兰阁下— —超过了当时的提尔,是黎凡特真正的第一霸主!” “好厉害……”马修喃喃道,“狄多女王说得没错,如果是摩根小姐的话,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不会是碌碌无为之人。” “至于蛾摩拉会被误认为是摩押国家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它的灭亡源于与索多瑪的战争。”穆尼尔继续道,“此外,蛾摩拉当时的情报网遍布整个黎凡特——当然,这个说法太夸张了,听起来可信度有点低——外加经济上的因素,摩押五城中的琐珥本质上已经为蛾摩拉所掌控,目前学界有关蛾摩拉的多数资料也源自琐珥的贸易清单……” “你们的幽灵朋友这么快就破译了那些手记?”希罗多德惊叹道,“太了不起了!虽然那位朋友说话听起来像个变态,但还是太了不起了!” 关于“变态”的部分,藤丸立香认为没有什么驳斥的余地。 希罗多德期待地看着他们:“能让我看看你们破译的结果吗?” “当然可以,毕竟本来就是希罗多德先生的东西。” 马修将迦勒底的破译结果用投影展示出来时,希罗多德也没有太过惊讶,只是感慨:“真是实用的魔术啊……如果魔女们能更专心于研究这样的魔术,而不是整天琢磨怎么把客人变成猪就好了。” 立香自己也挑了几份手记阅览。 「当我亲眼目睹蛾摩拉的繁荣景象时——惊叹之余,不免也有对未来的悲叹,因为我知道,从此以后,任何国家在我眼中都将丑陋不堪。这座点缀在黎凡特漫长海岸线上的宏伟城市,犹如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使得其他国家如蜡烛般黯淡。拥有她的黎凡特是如此幸运t ,与它身处同一时代的国家是如此不幸。」 「身为整个黎凡特最富有的人,女王用她的财富建造了学府和医院,让最普通的蛾摩拉人也能拥有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知识与健康。但她也未放弃对尘世间美的追求,对美的渴望使她建造了永恒之殿。黎凡特,乃至于地中海最才华横溢的人都汇集于此,以助她寻求这永恒不朽之美。」 「在所有艺术家中,没有人比耶米玛更得女王的青睐。她待耶米玛,犹如对待自己亲昵的小女儿。女王总是唤她“我珍贵的……”或是“我亲爱的……”,即使在她因病暂停创作的时候,女王也从未让其他人受到的宠爱更甚于她。」 「耶米玛亦全心全意地回报女王的盛情,她对女王的崇拜,正如最忠诚的祭祀见到他的神灵显现。创作《文明降诞》时,她数月都睡在永恒之殿的主厅里,废寝忘食,以至于女王不得不勒令她去休息时,发现她的皮靴黏连在了皮肤上,只能连皮带肉一起扯下。在伤口还没好全的时候,她就偷偷越过卫兵,趁晚上溜进主厅继续作画。她心中燃烧着对美的狂热,抹平了一切肉体上的痛苦……」 “记载中提到的蛾摩拉议会制度也有很高的研究价值,它极有可能是古希腊公民大会制度的雏形……” 另一边,穆尼尔还在滔滔不绝——好在立香已经养成了随时屏蔽迦勒底支援人员语音的技能,从容地翻到了下一份手记。 不同于前面对蛾摩拉风土人情的详细记载,这份手记基本是这名叫“罗丹”的诗人临近晚年时对往事的追忆。 「痢疾简直要了我半条命。」罗丹的笔迹从这里开始不再那么硬挺了,「如果这么比喻的话,那么我回到家后,奥森那张哭丧的脸就要了我另外半条命。他说我的手记被偷了,有一个糊涂蛋小偷半夜溜进家里,把我装稿子和墨水瓶的皮革袋当作钱袋拿走了。」 「说真的,我一点也不意外,不仅仅是我接受了自己的大儿子年过三十还是个呆瓜的事实,还因为我早就料到命运会安排一个糊涂蛋干这种糊涂事,这也是我为什么在前往神殿接受治疗前,特意把那本《女王艳情史》摆在了方便拿到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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