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给您沉浸在哀伤中的时间。”他说,“但在尼普尔王面前,我希望您能展露笑靥。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米莉图姆小姐,曾经能您在那么多美丽的红庙祭司中脱颖而出,也愿您也能在尼普尔王面前攫住他的心。” 米莉图姆无言地点了点头,脸上依然是灰败的、郁郁寡欢的神情。 塔木卡知道,她一定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有时候,他真希望自己也能像她一样,因为重要之人的死而陷入哀愁……可惜那是太久以前的事了,无论他曾经为此流过多少眼泪,如今也已经被岁月沥干了。
第52章 第二天, 在商队进入尼普尔城不久,塔木卡就收到了来自王宫的邀请。 他在这里颇有些人脉,一位父辈在长老会议中任职的年轻贵族, 在觥筹交错间给了他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 “听说这段时间, 乌鲁克发生了一些大事。”他年轻的朋友说,“今夜即使做梦,我也会听见你在给我讲那些精彩的故事。” “当然可以,我的好大人。”他握住腰带, 笨拙而缓慢地朝对方鞠躬, 适当的蠢笨能令事情进展得更顺利,“但愿您不会介意我的满腹苦水。” “怎么会呢?”对方说,“可惜,这得等王召见您之后了。” “我确实收到了王宫的邀请……” 他微微颔首:“事实上,王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听你讲述乌鲁克的事了。” 应该说,迫不及待地想要从别人口中知道自己对乌鲁克所做的事了。 尽管对一切都心知肚明,他面上依然端着微笑,一个精明、市侩的商人的微笑,虽然人们总说不应该以外表轻易判断一个人,但他知道他们会因为这个笑容而认定他是一个会在关键时刻抛弃自己国家的人。 “听说你给乌图姆将军送了两车酒过去。”对方小声问道,“老实同我说,那红色桶里的酒是不是比一般的更好?” “说不上更好,但是很特别。”他面露神秘的笑容, “就像小麦经过烘焙会发出更富裕的香气,那种酒需要被太阳晒过才会酝酿出独特的芬芳,送给正在修缮河坝的乌图姆将军最好不过……当然,您日后也会品尝到的。” 尼普尔王的宴席最后定在了中午,而非晚上。 塔木卡能够感受到他的急切, 从那些酒桌边的朋友口中,他得知尼普尔前段时间举行了前所未有的盛大仪式,尼普尔王已经和他们的王一样,成为了自己国家守护神的人间代行者。 有些出乎意料,又似乎在情理之中——尼普尔王作为王的资质并不优秀,他膝下也不乏有些才能的子嗣,但尼普尔和基什一样,没有和女神共同孕育的继承人,从这个角度而言,他或许是目前最好的人选了。 “塔木卡卿,吾已经等你很久了。” 尼普尔王斜躺在软塌上,他已四十岁有余,但看起来仍像青年人那样年轻英俊——拥有神明血统的人大多如此。 他的每根手指上都佩戴着镶有宝石的戒指,尽管天正亮着,大殿内依然点了蜡烛,火光将那些珠宝照得熠熠生辉,几乎让塔木卡看不清他的脸。 他不着痕迹地撇开视线,看向窗外的烈日……这个时候,他的礼物应该已经抵达河岸了。 “这真是我的荣幸,王。”他回以谦卑的笑容,“相比上一次我见到您的时候,您似乎更加容光焕发了。” 尼普尔王畅快地笑了,以一种符合他年轻外表的语气说道:“你的话永远是那么悦耳,塔木卡卿。” 他的眉目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意气风发——塔木卡不太记得对方之前是否也笑得这样肆意。交结人脉,就该如蜘蛛编织自己的网那样小心翼翼,但大部分的尼普尔贵族,以及这个国家的王,在他脑海中留下的印象,甚至不如只去过一次的库撒。 这种模糊的印象就像是尼普尔王本人一样,他从未成为过同代君王中的佼佼者,也许他不比上一任的尼普尔王逊色,但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他不过是一个在国家王权更叠的历史中不太起眼的存在。 执政早年,他活在先代乌鲁克王卢伽尔班达的阴影下,而在比他年轻的君王中,又有吉尔伽美什和基什王阿伽这样远超同龄人的优越存在,甚至是年纪最轻的乌/尔王麦桑尼帕达,登基后也开始崭露锋芒。 就像那场伟大的界河之战一样,真正的主角是乌鲁克和基什,尼普尔不过是这个故事里一个不太光彩的陪衬品。 “听说乌鲁克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灾难。”尼普尔王摇晃酒杯,“真是太可惜了,那位年轻的王恐怕从未遭受过这种挫折吧?” “吉尔伽美什王倒是还活着……”他故作犹豫,“事实上,我还真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位大人,一位真正的君王应该统治一个国家,而非一片废墟。” 尼普尔王挑高了眉毛:“听你这么说,乌鲁克确实被毁了?” “满目疮痍。”他忧心忡忡地回答,“唉,直至现在,我都无法忘记那个夜晚——天之公牛,没想到世上竟有这样的庞然大物,它踏过乌鲁克时,城墙就像孩童的积木那样不堪一击,不知那位王究竟做了什么怎样的罪过,竟让大神降下这种惩罚。” “吾不知道吉尔伽美什犯了什么错。”因为微醺,尼普尔王脸上露出了嘲弄的笑容,“而天之公牛却与安努无关,驱使这庞然之物的权能已经回归到了它真正的主人手中。” 他面露讶异:“您是说……” 尼普尔王盯着他,许久——忽然大声笑了起来,高亢而响亮,在厅堂里萦绕不散,仿佛他今天就在等候他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错,伟大的大气之神恩利尔即将返回他至高的神座。”尼普尔王说,“而那个鸠占鹊巢的伪神,将回到他该有的位置上——作为一片废墟的守护神。” “竟然是这样。”他不动声色,“可怜的吉尔伽美什王,以他的高傲,也许死在那场灾难中才是对他最好的结果。” 除非登基太晚,优秀的君王基本没有大器晚成的可能性。 当然,尼普尔王并不是什么“大器”——但他确实有点沉醉其中了,很难揣测一个人在得到了不适合他的礼物时会导致什么后果。 “你的神色里可看不到多少惋惜,塔木卡卿。” “我当然感到惋惜,尊贵的王。”他柔声道,“不过……在乌鲁克的时候,他们都管我叫'胖老鼠',我虽不喜欢这个称呼,但老鼠们努力延续生命的本能,难道不是值得敬佩的吗?哪怕是一个卑贱的物种,也该试着效仿它们的优点。” “你可真是坦诚,塔木卡卿。”尼普尔王放下酒杯,“那位卢伽尔之手呢?她还活着吗?” “还活着……”他叹了口气,这次要更真情实感一些,“然而与死了无异,若吉尔伽美什王还有一丝仁慈,反倒该让她没有痛苦地死去,再让她体面地下葬。” “比起自己诞生的国家,看来还是缇克曼努的死更令你触动。” “猊下是一位值得敬重的女士,尽职尽责,充满智慧。”他说,“我并非她诸多学生中最受她喜爱的那个,但她确实教会了我该如何让财富长久地停留在手中,这是一项令我终生受益的本领。” “尼普尔可不像乌鲁克那样,会允许一个低贱的平民参与会议,染指王室的财务。”尼普尔王思忖片刻,“但吾确实需要一个懂得如何从石头里榨出金子的人,现在的尼普尔还不是一个适合迎接众神之主归来的国家,它还需要变得更繁华……即使是老鼠的手,有时也是可以拿来用的,这个道理你应该也明白吧,塔木卡卿?” 这个结果并不令他意外——即使是在刻意削弱了长老会议影响力的乌鲁克,吉尔伽美什都不免要受到长老们的影响,何况是贵族影响力更大的尼普尔? “t只愿能有幸为您效劳。”他微笑道,“在下只需要有一处安身之所即可。” “吾喜欢你的谦逊。”尼普尔王说,“听说你送了不少礼物去乌图姆那里。” “几桶蜂蜜酒罢了。听说乌图姆将军正在忙着堆高河坝和修缮河渠,这样的重任担在肩头,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啊。”乌图姆是尼普尔王一位宠妃的兄长,那位宠妃由于年轻,还没有诞下任何子嗣,“虽然在下现在落魄了一些,酒水却总是管够的,一点令人熏醉的香气,足以驱赶河畔湿气带来的寒冷。” “……吾似乎明白你为何不太讨乌鲁克王的欢心了。”尼普尔王哼笑一声,“不过,吾可没有他那样的孩子脾气,精明的家伙总比笨手笨脚的家伙强,他活得太过骄傲,但骄傲不足以支持一个王统治自己的国家。” “好在还有猊下,拥有她实在是乌鲁克的一大幸事。” “确实如此。如果吾也像乌鲁克王那样有她在身旁辅佐,基什和乌鲁克现在就该供奉恩利尔大人的神庙了。”尼普尔王说,“你受到了萨迦努长老的举荐,吾本以为你会去亲近吾的大皇子……然而他们忘了,王座属于吾,属于恩利尔大神的人间代行者。” “这是当然。”他低下头,“没有人会质疑这点,王。” “吾不讨厌你的这点小聪明,希望你日后还能一直聪明下去,塔木卡。”尼普尔王拍了拍手,“是时候上菜了,你该尝尝厨师最近发明的新菜肴,这将是你终身都难以忘记的美味。” 仆从端着餐盘依次进入宫殿,塔木卡掀开盖子,一股辛辣的香气迎面而来。 “烤鸟雀。”他沉默片刻,随即又露出微笑,“这种小鸟骨多肉少,吃起来恐怕不太过瘾。” “不必担心,这种年纪的小鸟,用火一烧,骨头就酥了,可以直接放在嘴里嚼碎。”尼普尔王的目光意味深长,“塔木卡卿,你不喜欢这道菜吗?” 塔木卡的目光短暂地掠过他身后的侍从,从他们腰间的佩刀到身上的铠甲,他们身形高大,站在尼普尔王身后,犹如两座巍然不动的高山。 “当然不是,只是有这样的美味在前,怎么能不搭一瓶与之相配的美酒呢?”他说,“请允许我向您献上这世上最好的佳酿。” 米莉图姆适时地拿起一旁的竹篮,揭下了上面放着的红色绸布,里面斜放着一支酒瓶,瓶身由石英制成,银色雕花上镶嵌着翠色的青金石,在烛光下泛出清冷的幽光。 “这是用葡萄酒调和了椰枣酒、香料和石榴汁液的成品。”塔木卡说,“吉尔伽美什王为它起名为'贤者之血'。” “贤者之血?” “是的,即使是那位真正的贤者,也难以抵抗它的魅力。”他低声道,“若能得到您的慈悲,还请您能留给在下一杯……当然,名义上,我会说'为了证明我没有在酒里下毒'。” “吾可不会吝啬到连一杯酒都不给。”尼普尔王目光略微旁移,“不过,你身旁伺候的人倒是有趣,以你的财力,何必挑这样一个肤色暗淡的卑贱女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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