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花费了一点时间来考思考其中的原因,但这个过程似乎只是加重了她的困惑:“这有点……超出我的理解范畴了。” “有什么好不理解的?”乌尔宁加尔心里比她还要困惑,“当然是因为他们尊敬你,也尊敬乌鲁克。” 闻言,缇克曼努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抱歉,也许你很难理解,不过在我们那个年代,把麦桑尼帕达和'尊敬'两个字联系起来是一件很有震撼力的事。” 乌尔宁加尔其实能够理解她的意思,乌尔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国家,麦桑尼帕达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对手。 父王总吐槽他是一条豺狗,烦人、口蜜腹剑,又爱对狮子的囊中之物流口水t——事实也的确如此,由于麦桑尼帕达在埃安那得到了一部分长老的支持,征服乌尔是他统一两河的过程中最艰难的一关,相比之下,后面起势的拉伽什不过是一条长得大了些的家门犬。 但那是后面的事了,在诸神陨落之后,乌鲁克复兴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与所谓的权力斗争无关……也许日后,那些君王们会为自己当初一时的浪漫主义而后悔,但那个时候的他们无疑都是真诚的,他们都相信自己在做一件正确的事。 “因为你做了伟大的事,这个国家的百姓也做了伟大的事。”乌尔宁加尔说,“所以其他国家的王给了父王五年时间,这五年他们不会对乌鲁克宣战,也不会刻意干扰乌鲁克的贸易线——'如果这个国家没有因为对抗神明而毁灭,那么它也不该断送在自己的同胞手里'这是刻在永誓书简里的原话,那块泥板是麦桑尼帕达亲自起草的。” 缇克曼努陷入了彻底的沉默——这一次,她似乎是真正地怔住了。乌尔宁加尔暗暗观察她的神情,对方把情绪隐藏得很好(总是如此,如果父王在这里就会这么说),但他还是隐约感觉到了那张平静面孔下波涛汹涌的心情。 当一个人以为自己只是点燃了一根蜡烛,却有数万颗燃烧着的星星点亮了夜空时,内心又怎会没有触动呢? 那个瞬间——当他意识到对方已经被潮水般的感情淹没,在那冷静的外壳下已经几近不能自已时——而这一切只有他知道,不是格蕾,不是白马探,不是这块土地上不知打哪儿来的她的其他孩子,乌尔宁加尔感觉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他短暂地忘却了王座上孤独的岁月,忘记了那些“其他的孩子”,忘却了当她以摩根勒菲的身份和格蕾站在一起时,那几乎令他陷入恐慌的相似感……他忘却了许多事情,以至于当他回过神时,那些话语已经从他的舌尖流走了。 “我……”他说,“那个,我们……能拥抱一下吗?” 缇克曼努倏忽回过了神,而理智和记忆也回到了乌尔宁加尔脑海里,他感觉喉咙发涩,舌头僵直得像一条死鱼的尾巴,他的背后渗出冷汗——卡乌纳凯斯不吸水的坏处体现了出来,汗水在布料上凝成了水珠,偶尔在他的背脊上拂过,又湿又冷。 缇克曼努最后点了点头,乌尔宁加尔不确定这是出于故人之子的天然宽容,还是对于一个胡闹孩子的无奈妥协。 “小卢伽尔殿下——为了防止混淆,姑且就先这么称呼你吧。”她看着他,“如果你有什么感到困扰的事情,可以来找我倾诉。” 乌尔宁加尔内心不禁颤栗起来。她在暗示什么?她是不是知道他和她的关系了?如果她不知道,这算是某种亲近的表现吗?如果她知道……如果她知道了,又为何什么都不说? 千头万绪从他心头淌过……但当对方的气息将他包围起来的时候,那些都显得不重要了,再焦苦的躁火,也在这柔和而冰凉的气息中消弭无踪了。 他感觉到对方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叹了口气。 “真傻。”她说。 乌尔宁加尔不敢去思考其中的深意,为了让自己不会像一个小姑娘那样哭出来,他强迫自己把一切都抛之脑后。 过去的他心里总是对她抱有各种期待。他期待她能一下子就认出他,期待她爱他,期待他们会开心地生活在一起,而他曾经所缺失的都会在那之后加倍地得到补偿…… 但等他见到她时,才真正意识到,其实他并不期待那些——至少没有那么期待它们,他唯一期待的只是有朝一日能见到她,那个活在所有人的记忆里,却唯独缺少了他的人。那数十年的孤独给他带来的煎熬和痛苦,终于在这个数十秒的拥抱中被抚平了。
第76章 “高文卿?” 高文忽地回过神,尽管他还没辨识出来者是谁,但笑容已经爬上他的嘴角——并非是因为那个声音让他感到愉快,只是一种纯粹的本能,葛尔城的领主就该这么微笑:“崔斯坦卿,好久不见。” “其实我们昨天才见过。”崔斯坦拨动琴弦,什么话语从他嘴里吐露时听起来都像叹息,“而你今天走神的次数,比你生前一辈子走神的次数还要多。” 高文对此不置可否:“那卿多半不了解小时候的我。” 他们并肩穿过了白色的石雕拱门,避开了被沉甸甸的果实压弯的苹果树,一群被他们惊动的白鸽紧贴着水面倏忽掠过,庭院中央的绿湖泛起粼粼波光——这里是光辉庭院,米斯里尔家族的圣地。 陛下重建卡美洛特时,也复现了一部分葛尔城的构造, 如今光辉庭院就在狮心堡主殿的后方,靠近东翼的首相塔。 这几乎是高文梦中的场景。在他继任公爵之位后,大部分时间都不得不留在葛尔城,无法长伴于母亲身边。那时的他喜欢入夜后在庭院里散步,每当心里感到孤独时,就会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绿湖正前方的阳台——那是领主的卧室,也是母亲曾经的居所。 但他随后就想起那已经是自己的卧室了,而母亲也不在这里,她在一个距离他很远的地方。 颇为讽刺的是, 现在的他终于能在光辉庭院里仰望高耸的首相塔了,可他的母亲并不在这里。 “通过圣选的居民安置好了吗?” “恐怕我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崔斯坦说, “这种事只有阿格规文卿知道, 我不过是一个悲伤的吟游诗人罢了。” 高文瞥了他一眼:“你今天的情绪也不太对劲,崔斯坦卿。” “我等应陛下的召唤而来,是为了重建白垩城,令其成为真正的理想国。让这个国家不再藏污纳垢,所有的百姓都能蒙受福祉,这也是猊下生前一直致力于达成的。”崔斯坦说,“没有人质疑陛下想要践行这个愿望的决心……但我等真的在正确的道路上前行吗?” “我明白卿的意思。”高文回答,“依循传统,这种决策应该先整理为提案,再经由圆桌会议和御前会议投票通过。但如你所见,圆桌中回应了召唤的骑士尚不足一半,御前会议的成员目前也只有阿格规文。” “不回应召唤,难道不是默认的否决票吗?”崔斯坦说,“这些日子以来,把所有通过圣选的百姓加起来,数量恐怕也不及我们一天里杀掉的人。” “即使我们不杀他们,陛下拔锚之后他们也会死,何必让他们葬身于酷暑下的荒漠呢?”高文说,“只要对方不是因你而死,你就能安慰自己不会受到谴责了吗?” “我们大可以这么说服自己。”崔斯坦叹了口气,“高文卿,我并没有抱怨自身职责的想法,可曾经我以为自己是为了完成陛下和猊下共同的心愿而来……现在我却没那么确定了,我什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猊下。” “也许只是因为猊下不在。”他在心里将那个称呼换成了母亲,“也许当卿真正见到她,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希望如此。”崔斯坦说,“抱歉向你倾诉了那么多无意义的苦恼。说到底,我们虽处在相同的境地中,但你的情况远比我窘迫得多。” 高文一时竟分不清他的同僚是真心这么想,还是在不动声色地讽刺——无论如何,他胸口确实滋生出了些微蛰痛。 所有圆桌骑士都为国王和女王效劳,但要论关系,他与母亲的关系理所当然地比其他人更亲近……他也比别人更清楚,如果母亲也这里,是决不会赞同这种做法的。 他甚至能在脑海中构想出那个画面——“我看完草案了。”母亲的语气会非常平静,然后将羊皮纸放在蜡烛上点燃,直到火焰将那些文字化为灰烬,连带着对方的自尊心也付之一炬。 这就是她无声的答案,当母亲真心想要羞辱一个人时,往往是不太爱说话的。 “我没有什么好感到窘迫的。”他听到自己低沉的声音,熟悉的话语,他在生前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如果真有什么事情令我为难,也仅仅是因为t她不在这里。” 在一簇夹竹桃前,崔斯坦主动提出了告别,因为他还需履行一项承诺,去白垩城中央的广场上为几个孩子表演竖琴,这是他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为数不多的爱好——通过做一些无关痛痒的好事抚平内心的罪恶感。 高文礼貌性地做了回应,并没有挽留他,这场简短的谈话几乎称得上是不欢而散,但他们谁都没有点出来。 等崔斯坦走后不久,他也离开了光辉庭院,打算申请出城清剿的任务,将那些残余的山之民清理干净,好准备应对拉美西斯二世的各项事宜。 其中阿萨辛教团是必然要处理的对象,至于剩下的村民……如果有通过圣选之人,倒也可以一并带回白垩城。 如果要申领任务,必须前往首相塔向阿格规文报备,经执政官批准后方可领兵离开——尽管如今的陛下变得更成熟了,但他对于政务的热情并未随着年龄渐长而增加,外加没有设置御前会议,现在白垩城的一切大小事务都得经过阿格规文的同意。 托英灵之身的福,他现在不必担心弟弟因为无限加班而猝死了,“铁之阿格规文”终于进化成了“千锤百炼的阿格规文”。 自召唤之后,高文来过首相塔很多次,但大多是为了看望自己最小的弟弟莫德雷德,不同于兰斯洛特和崔斯坦那样需要频繁出城,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白垩城内,像生前那样作为领主处理着葛尔城区域的各项事务。 首相塔虽然很高,但首相的办公地点其实位于塔的半腰,再往上都是用于存放文书记录的藏书室。 他小时候很喜欢偷偷溜上去,在书柜上寻找母亲嫁人前的手记,那里记载着她被卑王伏提庚囚禁时对整顿和治理卡美洛特的一些设想,包括她对城市布局的规划和基础设施的草稿,在她登基为王后,这些畅想最终都一一变为了现实。 虽然如今住在首相塔里的是阿格规文,但主厅拱门上方的告诫之语依然写着“智慧是权力的基座”,这是他们的母亲在执政时留下的。 甫一推开门,高文便对上了两道锐利的目光——来自他的弟弟。人们总说执政官阿格规文有一双鹰的眼睛,这也是他选择在自己的盾牌上描绘猎鹰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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