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想到他有厌恶自己的可能,身躯就像被又粗又尖的针管扎入,每一寸都在泛疼且渐趋麻木。 两人都没说话。 五条悟凝睇着暄雨滴似的耳廓,在一点点地加深潮红色。也许是心不在焉太久,她都没意识到自己的面颊左侧唇角处蹭上了少量的奶油,白得柔软。 暄举着叉子,好半天没动一下,仿佛陷入了某种极深的回忆里,唇色慢慢苍白下去,神情肉眼可见得灰败。 五条悟倏然伸手,一手钳住暄的下颌——这个危险的动作让她本能地回神眯起眼睛,另一只手伴随着一声淡淡的“别动”,手指一挑,将她唇角旁梨涡里的那点奶油抹掉了。 她怔愣地望着他食指上的奶油,后知后觉地抬起手背自己胡乱抹了两把,抬眸的时候,就见到五条悟微微启唇,舌尖轻而易举地卷走了食指的奶油。 卷走了……食指上的奶油…… 暄的大脑在此刻骤然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的信息了。 眼前的图景无比清晰地拓印入她的脑海,颜色与想象中的感觉交错,红的,白的,柔软的,甜蜜的。 ——可这在几秒钟之前,是她面颊上的奶油啊? 暄的喉咙像是被扼紧了,无法说出话来。 这是正常的吗? 这是不正常的吧? 可是对面的五条悟神情非常无辜,卷完奶油后还很自然地点评了这个牌子的动物奶油味道就是很不错,然后继续专心致志地望着她。 暄忙不择路地低头,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信息在叫嚣。 骗人的吧…… 为什么只有她自己不自在啊? 难道说这在五条悟的眼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她的性别教育也太失职了吧? 等等。 暄迷之沉默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没有给这小孩科普过什么两性认知方面的知识。 她继续深刻检讨,脑海中无数揉揉脸揉揉头没什么距离感的记忆碎片一忽儿全都探了头。越回想越心惊,暄发现自己之前完全没有太在意这些。 “悟,”暄深呼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做出一副家长教育青少年的模样,气势也慢慢地点燃,“你刚才那样的动作以后……” “歘啦!” 包装纸被暴力拆开的声音。 五条悟用食指和中指探进包装袋里,抽出了三根Pocky,然后用拇指微微推着,全都塞到了暄张开的嘴里。 暄好不容易摆出的一点长辈架势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先含住Pocky。 抹茶味的,跟梦里的冰激凌味道一模一样。 暄又有点纠结,含着Pocky就想说话,可是一说话津液就会顺着两颊淌,随时可能会外溢——这样的姿势就太狼狈了,她不得不先闭麦。 她连着咬了几下。 每咬一口,五条悟就会很自然地将它们往她的口腔里推进一寸,弄得她不得不继续咬。几口之后,她微微皱眉:再咬下去,她就要舔到他的手指了。 这样不行。 他手指的烫意越发逼近,五条悟姿态闲适,单手撑在下巴上,以至于显得整个人都有些漫不经心。他没说话,莫名给她造成了相当一部分的压迫感。 咬到最后几截,她真的马上就要吻上他的手指了。满口腔黏黏糊糊的抹茶味和饼干碎屑,她的手腕不得不强势地捉住他的,随即扬起头,用眼神示意自己真的需要自己来拿,让他放手。 他似乎是意会了,因为暄看到他勾起了唇角,唇线上扬,好看得要命。 “咔擦。” 是Pocky折断的声音。 暄心下落下了一块大石头,抬手就想要接过来,结果完全没料到五条悟抽手,三根都只剩下一小截没涂料的Pocky就被抽了出来,连断口都是她的齿痕形状。 在暄极致诧异的目光下,五条悟没什么表情地将短短的三截塞到了自己的嘴里,咔擦咔擦就咬碎了。 暄呆在原地。 ……不是吧?以前她应该没有让他养成什么吃剩饭的坏习惯吧?说出来堂堂五条家主吃月雫剩下的东西怎么说都不好听,吃剩饭这个事情只应该发生在吃妻子的剩饭这种情况下吧? 他也从来不会虎口夺食的啊? 这不是还沾着她的、沾着她的唾液嘛?! 这人就这么吃下去了?不膈应?不作呕?不犯恶心? 虽然她将心比心了一下,如果是她来吃五条悟的Pocky……呃,有点怪,但她肯定毫无芥蒂。 ——不对啊,她已经没办法说出“毫无芥蒂”四个字了!她的脑子现在已经不干净了!全都是他的温度他的气息他的怀抱他的荷尔蒙。 她在介意这一切关于性别上的事情,她确实无法欺骗自己,继续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了。 气氛越发古怪,暄咽了口唾沫,浑身都觉得不在意。 她越是想要抹除掉这种诡异的气氛,效果反而越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于是她想了想,干脆自己主动抽了根抹茶味的Pocky,佯装若无其事地强行扯过话题打破气氛,一边咔擦咔擦开始消灭:“悟还不回高专吗?昨晚上就在的话,现在应该得走了吧?” 五条悟语气没什么起伏:“因为你说想念我。” 暄一不留心一个用力,Pocky直直地戳在她的第二磨牙处,顶得前段时间就有点发炎的牙刹那间痛到可怕。 更可怕的是,她因为咬合的动作而习惯性用力地咬了下去,腮帮的软肉被第一和第二磨牙一下子咬到剧痛,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抬手就捂住了右侧脸颊,生理性的泪水径直从眼尾飚出来,顺着面颊丝滑无比地滑落。 五条悟的神色登时紧张起来。 他猛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侧,一只手挑起她的下颌:“口腔张大。” 她紧紧抿着嘴唇,拼命地摇头,表示自己已经没事了,小问题而已。 ——开什么玩笑,口腔是多隐私的地方,她刚刚吃过饼干,怎么可能给他看! 也正是在这一刻,暄突然意识到,他的存在感太过强烈了,他的肩膀与怀抱已经太过宽了。他的气息攻击着她的每一根神经,额角的青筋还在跳动,心跳和呼吸已经完全紊乱了。 “张嘴。”五条悟眉梢间的紧张和忧虑不加掩饰,他抬手抹掉了她的一滴泪,语气更急促了一些。 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一滴泪又轻又重地砸在他的心口,宛如酸液一般一路滑行腐蚀着他的心脏。 他为她的泪水而疼痛。 摇头不肯,唇面张开了一条细缝,她捂住自己的嘴,发出一点模模糊糊的声音:“…先给我水。” 五条悟动作利落地给她递过去一杯热水,随后翻了翻旁边的医务箱,从里面抽出了一次性手套。 透明的手套戴在他手上的时候甚至有点紧。 他拿着一只手电筒,凑近她,声音沉下来:“闭眼,用手捂住眼睛。” 她不怎么情愿地吞咽了好几口的热水,然后照着他的话来做。 在他强迫她打开口腔,灯光照进口腔内壁黏膜的那一瞬间,她忽然间战栗了一下,被他轻轻地按住了肩膀。 耻感上泛,她被要求不断张大。 他确确实实是一个大人了。 而他还在低低慢慢地说话,以至于头脑几乎是一片空白的她不得不加上定语:他确实是一个男人了。 男人,不是她可以随便说“可爱的小孩”“最喜欢的小朋友”的范畴了。 这代表着她所有划定的喜欢都要加上限定词,所有表露亲昵和爱意的动作都要再三忖度不断控制范围和程度,所有同青春和两性的话题都要刻意避免暧昧。 她免不了想到五条悟说他有喜欢的人。 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思绪短暂地断了一秒。 因为他的手指忽然伸进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一颗一颗地按着她的牙。 他不是专业的医生,医务箱里最多也只有镊子,他怕镊子的尖尖戳疼她,干脆一颗一颗地按动,帮她确定疼得究竟是哪里。 这是一种怪异的、极近被入.侵的错觉。 上下颌的关节已经大张到不断泛痛,他明明已经按到了第二磨牙处,却还在其他的牙上按着。酸软的感觉几乎要从口腔两侧沿着面颊滑落,她一边心悸着,一边不断地扯动五条悟的衣摆,示意他快点停手。 他的六眼在这种时刻非常好用。 口腔软肉上一小片的齿痕将那一处咬到发白,可见她当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五条悟垂下眼眸,抽回了手指。 透明的一次性手套上沾满了银丝,他无意识地轻轻做了个捻动的动作。 而这一幕正好被暄看见。 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的脑海里在想什么。 连舌根底部都开始发酸,她慌张地转身抽纸巾抹一抹唇侧溢出的一些唾液,羞耻感却挥之不去,心跳在以令人崩溃的速度蹦极又回弹。 五条悟把手套摘下来,分好类置入垃圾箱。 强烈的身份上的错位感让她骤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处在弱势的位置,而她也更加清晰地认知到两人之间的性别差异。 他还在凑近她,彼此的距离还在缩短,男性的气息沿着口腔进入,顺着喉咙一路下滑。 进到她都怀疑方才的举动,是第二个吻的模拟。 口腔完全打开的吻。 六眼熠熠生辉,她似乎是想说点什么,可她现在心跳太大声了,愈发想要逃避,想要躲在某个他看不到的地方来独自消化这场身份上的转变—— “叮!”手机铃声又一次响起。 从暄的这个角度,她可以看到是辅助监督的电话。 心底骤然松口气,说不清究竟是因为他没有继续逼近而放松,还是因为没能继续逼近而失落。 ——失落? 暄眨了眨眼睛。 她怎么会想到这个词? 无论她的心口泛起何种滔天巨浪,现在的五条悟确实得走了:他向来不是一个不遵守规则的人,哪怕规则对他来说毫无约束力。 “知道了知道了,真烦呐……”五条悟咕哝了一声,“搞得好像没有我就会停摆……啧。” 辅助监督估计在那边好话又说了一箩筐,他才勉为其难地答应。 “我要走了。”他似乎在惋惜着什么。 暄眨眨眼睛,忽然就觉得心肺都像是灌满了温水,闷闷堵堵,想了半天,说:“我向你讨根烟,等烟吸完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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