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那么真切地相信, 他们能救她。 再之后是一股极其强烈的、几乎要让人呕吐的反胃感。 明明见过那么多死人了, 明明见过那么多因为咒灵而死状凄惨的尸体了, 明明以为自己承受能力相当好了。 明明, 明明。 为什么身体还会本能地想要呕吐,喉咙口泛上的恶心感,比吞下一百个咒灵玉感到那种擦拭呕吐物的抹布味还要浓重。 后续是被那个实力强劲的天与咒缚划开伤口。 躺在废墟与血泊里的时候, 夏油杰只觉得思绪完全地慢下来了。胸口被屈辱地划了两笔“×”字的伤痕,而他这时只想起昨日暄平静的话:“……你和悟都因为自身拥有的力量不自知地傲慢着。” 昨日他还嗤之以鼻, 今天所有自以为强大的虚假面纱全部被撕裂。 心口仿佛被剖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汩汩的热血从里头流出来,然后慢慢地变冷。 他的心底,已经有东西开始摇摇欲坠了。 …… 从血泊里拾起被血污染透的香囊,五条悟满面漠然。 胸口残存的情绪在牵扯着他,只是已经很淡了。 对他来说,一切似乎都没什么所谓了,然而理智还在提醒他,有人还在等他。 走到树丛边,看到一堆碎块——他的私人电话的手机已经完全报废了,而那只工作专用的手机大概也在战斗中遗失损毁。 脚步只是微微地顿了顿,他面色平静地往目的地而去。 他要先杀了那个天与咒缚。 …… 雪白的布包裹着尸体,一只已经发僵的苍白的手垂落下来。 尸体很轻,轻得如同五条悟此刻内心中几乎要消弭殆尽的情绪,一切都游离在空气之中,一切都已经无足轻重。 蓝光眩目,盘星教众人纷纷鼓起掌,面上带着疯狂的笑容,掌声雷鸣,他们都在为一个无辜者的死而狂欢。 在热烈的震彻耳膜的掌声中,推门声显得微不足道。 门内的五条悟和门外的夏油杰对上了视线。 只一眼,夏油杰就察觉到了五条悟身上不对劲的地方。 “你是……悟?”夏油杰瞳孔骤缩。 五条悟略微颔首,面上的表情漠然到让夏油杰感到陌生。 额角有冷汗滑落,对视的这一刹那,夏油杰忽然就意识到了,他们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五条悟身上恐怖的气势让他都倍感压迫,而对方隐藏在性格中的无谓在此时放大到极致。 “要把他们都杀了吗?”五条悟没有看怀里那具早就冷透的尸体,只是这样望着他,“我觉得,现在的我对这一切都无所谓。” 他说得很平静,而夏油杰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五条悟确实可以把这些毒.瘤全都杀掉。 只是端掉一个教而已,他是御三家五条家的家主,只要他愿意,哪怕全部杀光血流漂橹也无所谓,会有人替他找好理由,又或者不需要找理由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一切本就不是问题,对他而言早已无所谓了。 天空延展色的眼瞳还凝视着他,等待着他的答复。 夏油杰知道,五条悟之所以还询问他意见,是因为他一直将自己的判断作为善恶基准。 “不必了。”良久,夏油杰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五条悟不需要意义,可他夏油杰需要。 他的人生锚点,他所持之以恒坚定的信念,随时都有可能破碎。 他已经不知道要如何做了。 五条悟走向了他身后的门。 而夏油杰没有选择和他并肩而行。 他们擦肩而过。 ——夏油杰清楚地知道,这大抵是命运的转捩点,一切的分歧沟壑自此伊始。 一切安顿完毕,五条悟看到高专门口站着密密麻麻许多五条家的人。 他们神色肃穆,如临大敌,直到看到五条悟走到他们面前,才彻底松了口气,神情中满是关切:“家主大人,您没事就好。” 五条悟瞥了为首的人一眼:“消息还算灵通。” 为首的人知道这并不算什么夸奖,不由得掏出手帕使劲抹了抹额角的汗珠,心口的压力比往日重上太多: 以前的五条悟就是一个烦人的DK兼五条家家主,然而今天一见,他和之前的气度天差地别,那种超脱一切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生出信服和崇敬。 “说到这个,”五条悟伸手,“你的手机给我,我要给暄打个电话。” 随着时间的流逝,五条悟终于从刚领悟万物的状态中缓慢地脱离,稍微有了一些踩在地上的实感。 为首的人颤颤巍巍地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咽了口唾沫:“多亏了月雫大人,我们才得到信息赶过来……” 他知道五条悟和他夫人感情甚笃,本意是想要不动声色地借着夸奖暄来讨好五条悟,然而五条悟却停下动作,缓缓地拧起眉,敏锐地从他的话语之中感到了一点别样的意味:“暄怎么了?” 被六眼盯着的感觉太过恐怖,为首之人猛地打了个寒噤:“……月雫大人只是因为受了点刺激,昏过去了,我们来之前她已经醒了。” 话音越落越轻,说到最后几乎要消音。他心虚地低头。 事实上,他看到月雫的时候,对方已经昏死在结界之外,浑身都是血,长发全都白透了,手上还紧紧地攥着手机,另一只被握紧的锋利草尖割得伤痕累累。 如果不是因为她周身全都是撕裂的蝴蝶尸体,他恐怕完全认不出来对方是谁。 大惊之后,他立刻想起之前五条夫人叮嘱他的,如果看到月雫倒在结界外,一定要想办法让她回去,多拖片刻她都有可能彻底死掉。 如果月雫死掉…… 为首之人想起偶尔会看到的五条悟黏着她的场景。 ——那自己大概会死得很惨。 好在那时候他反应很快,一把将对方抱起送回结界内。 暄满身的伤口这才停止流血。 他当时抹了把汗,想着到底要怎么办,谁也不知道月雫为什么突然出来,看着这严重程度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 结果就在他想完这个念头的下一秒,对方意志力惊人地醒了,还死死拽着他,一边咯血一边说五条悟出事情了,让五条家的人立刻去支援。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便是现在。 他们尊敬的家主大人看着没什么事,在场的人无一不是顶尖的一级咒术师,他们都感觉到,五条悟的实力明显变得更为强大,强大到几乎可以称得上恐怖了,大概已经成功到达当代最强的地步。 ——这是好事。 电话终于接通了。 那边没有任何声音,而五条悟先开口:“暄,是我。” 那边沉寂了一会儿,之后才是一声“嘭”的巨响,仿佛有人重重摔在地上,但下一秒她就说话了,嗓音里带着痛苦的颤抖,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喘息急剧:“……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回来吗?” 她没问他是怎么活过来的,也没问他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给自己打电话,更没有问天内理子是否活着,夏油杰又是如何。 那些都不是关键。重要的是,他已经活过来了。 于是她只是问,你回来吗? 五条悟觉得她的情绪并不太对,而此刻他并不知道要怎样安抚,连安慰的话说得都是那样苍白而无力:“很快就回来的,一点事情都没有……嗯,让你看到那样的画面真是太逊了,啊,不过那个天与咒缚被我杀了哦,我现在很强的,术式反转[赫]和虚式[茈]使用得很流畅……现在没有人能打过我了,我已经是最强了哦。” 手机里的吸气声细微而压抑,他察觉到对方似乎是在极其痛苦地无声喘着气。 而五条悟知道暄在为什么而痛苦。 可事实是,五条悟并不为所受到的伤而感到痛苦和仇恨,也并不为天内理子的死亡哀痛,反而觉得这个天与咒缚算是帮助自己突破瓶颈的一个契机。他因为这一次绝境逢生而感知到了万物。 五条悟并不觉得后悔,只对天内理子有些歉然。 然而他不希望她这样疼痛,想了想,回想起了很久之前,暄对他说,不要只以夏油杰为善恶指针,可以多问几个人来参考。 于是他挑起话题问:“暄觉得,我要不要把盘星教的所有人都杀了呢?” 她回答的时候,声音恍若秋末里最后一片凋零的槿花花瓣,被风吹到冰冷的湖面上,打着旋,有种干涸的死寂:“不需要悟动手啊。” 他敏锐地感知到她的未尽之言。 她轻飘飘地吐露出剩余的几个字:“会脏了你的手的,这种杂碎,不需要悟动手。” 五条悟的心底因为两句话而终于掀起了波澜。 并不是说,他对她的话有任何支持或是反对的倾向,而是他在问出那句话之前,就预料到了她会选择的结果。 他本以为的结果。 可是她的回答却和自己的设想背道而驰,甚至大相径庭、相差甚远。 “暄?”他在此刻终于迟疑地唤了她的名字一声。 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他朝五条家众人比了个手势,随即坐进了私家车里,准备立刻赶回去。 这一声仿佛某种开关,对面的呼吸声越来越压抑不住。 休眠的火山终于苏醒,他听到暄几乎是从唇齿间挤出来的、破碎的话语:“对不起……我不应该给你香囊的……我运气太差了,完全不平安……” 泣音被她死死地压在喉间,他听到了极细微的唇齿咬在皮肉上的声音,这是她用痛觉制止眼泪的方法。 “你该多疼啊,悟……这些都是你经历过的……我没办法陪在你的身边,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眼睁睁地……”她近乎绝望地呜咽一声,“你流了好多血,我却根本没能到你的身边,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你的痛苦我无法彻底分担,可是我也想站在你的身边,我不想这么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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