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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石舟光仁的目光很是复杂，恐惧憎恶中却又夹杂着点点痴迷。 “当时的我毕竟年轻，一眼就被那幅美人画，被画中的女子吸引住了，全心里便都是她的影子……到了当天夜里，我真的梦到了她……是那般动人……因为无法放下，第二天我离开时，便向旅馆主人买下了那副美人图。” 黑羽秋彦心中微动，听到这里他隐约猜到什么了。 “从这之后，每一晚我的梦中都会出现画中的女子，每日白昼，我都渴望着夜晚快点到来，一刻见不到她，便觉得心中烦躁难耐……回到家中，将父亲的丧事治理完，作为石舟家长男的我，理所当然地继承了当主之位。在这过程中，每个夜晚，我和她都继续在梦中相会，我也渐渐知道了她的名字——信姬。” 石舟光仁继续往下讲述着，表情忽然变得恐惧起来。 “知道某一日，我再次入梦见到她时，她抱着一个孩子，告诉我那是我们的孩子，请求我将这孩子养大……当时自知身在梦中的我，只当是一场幻景，便直接答应了下来。当我醒来时，就发现身边真的趟着一个女婴……相信秋彦大人已经猜到了，那女婴就是小夜子。” 开始的梦境只做一场艳遇，等真正影响到了现实，又开始彷徨不安吗？黑羽秋彦心中暗暗摇头，对于石舟光仁再次轻视了三分，但面上丝毫没有表现，只是点点头问道：“之后呢？” 深吸一口气，石舟光仁继续讲述道：“对于这个孩子，我是有些害怕的，便尝试将她送走，但当夜信姬就抱着她出现在我的梦中，质问我为什么没有守信，当我醒来时，发现那孩子正躺在我的身边。之后我又尝试了几次将这个孩子送出，但每次都会被信姬送回到我身边，没有办法，我最终只能接纳了她。于是，包括我的夫人和两个嫡子在内，家中所有人都知道了家主有一个私生女，还带回了家中……而这，只是开始。” “没过多久，我的两个嫡子纷纷染上恶疾夭折，夫人也因为悲伤过度而一病不起，很快去找孩子们了……在这之后，我又娶过两位继室，也都不到半个月便相继染疾去世……我知道，这肯定是信姬做的，她不愿意和其他女人分享我，我非常害怕，就想要找出那副画着信姬的美人画烧掉，却发现画竟然找不到了……” “从这之后，信姬再也没有进入过我的梦中，而是仿佛变成了鬼影一般，不时出现在家中各处，有不少人都曾看到过她。接下来的两年里，家中接连四十多人染病身亡……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我知道这件事一定和她有关。” 黑羽秋彦听到这里，忽然开口问道：“你没有去找法力僧和阴阳师求助吗？” “当然有找过，只是他们一来到本家勘察之后，便纷纷摇头告辞，表示无能为力。”石舟光仁勉强笑了笑，声音中透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凄凉。 黑羽秋彦见状暗暗摇头，对于这位石舟家当主的遭遇不做看法。 调整了一下即将失控情绪，石舟光仁继续讲述道：“绝望之下的我，忽然想起了那家温泉旅馆，既然美人画原本就是那里的，说不定旅馆主人就有着退治信姬的方法，于是我急忙去往了温泉旅馆，可到了地方我才发现，那里根本没有什么温泉旅馆，只有这一片白骨露于野的乱葬岗……原来当初的我，正是在这样一个地方睡了一夜，并拿走了那副美人画……” “心灰意冷的我回到家中，事情却在这时迎来了转机，一位流浪的阴阳师恰好路过本家，一眼就发现了有妖物作祟，因此寻上门来。阴阳师大人的本领非常高超，成功击伤了那女人，但却还是没能成功留下她。” “事后，阴阳师大人叹息一声，在本家留下了一面灵镜离去，并告知只要有着灵镜守护，妖邪便无法接近家中，到这里，事情便告一段落，几年过去，家中都在未发生什么诡异之事，只是小夜子每次被送走，总会很快出现在家门前，证明着那女人仍在附近徘徊，不肯离去。” “就这样几年过去了，虽然信姬依旧徘徊在附近，但因为有着灵镜的护佑，家中倒也平安无事。可是前不久，那面灵镜却莫名出现了裂痕，并且裂痕还在缓缓延伸着，每一天都在扩大，用不了多久，那面灵镜就会彻底破碎，到了那时，那个女人一定会回来的。” 说到这里，石舟光仁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站起鞠躬请求道：“秋彦大人，请一定救救石舟家，带走小夜子吧！” “光仁大人为何认为我带走小夜子，就能救石舟家呢？”黑羽秋彦有些好奇地问道。
第6章 “那个女人这么多年徘徊不去，一定是小夜子的原因，若不然的话，她也不会每每将小夜子送回了，只要将小夜子送走，那女人一定就再不会回来了，所以，我之前才会想要将她送给山神。”石舟光仁越说眼睛越亮，显然早已认定了这个结论。 黑羽秋彦对于石舟光仁的逻辑完全不能理解，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只是转而问道：“既然无法将小夜子送走，那当主大人为何不试着杀死她呢？” 石舟光仁顿时沉默了，许久才无比复杂地道：“我毕竟，是小夜子的父亲啊……” 是啊，他毕竟是小夜子的父亲，可以将她作为活祭品送给山童，却又无法亲自下手的父亲。 黑羽秋彦的心中闪过了一丝荒谬感，但这荒谬的背后，却是刻骨的真实。 略微的沉默之后，黑羽秋彦缓缓开口道：“带我去看看那面灵镜。” 见到黑羽秋彦终于答应，石舟光仁暗舒一口气，站起来躬身道：“灵镜就供奉在家中的药师堂，秋彦大人请随我来。” “请光仁大人带路。”黑羽秋彦轻轻额首，跟上石舟光仁的脚步，走出了议事厅堂。 一群还未元服的少年在路边玩耍，忽然一个少年故作神秘地低声对同伴们道：“你们听说了吗？那个怪物又回来了……” “真的吗？不是说她被送给山神了，怎么还能回来？”有少年不太相信地惊疑道。 另一个年龄稍大点，剃着月代头的少年却是对同伴的反应很不以为然：“怪物又不是第一次被送走之后回来了，有什么好大呼小叫的？” “可是，这次是山神啊……”被反驳的少年还是不太相信。 “山神又怎么了？那怪物还是妖怪呢！”月代头少年不屑一笑，摸了摸插在他腰间的一柄小小木刀，“等我长大成了武士，一定要将那个怪物的首级讨取，挂在石舟家的城寨之上，作为我勇武的象征。” “吹牛，你要是有那本事，还会每次见到怪物都被吓得躲在大人的后面？”同伴撇了撇嘴，根本不相信。 “混蛋！”月代头脸一下变得通红，羞极反怒道，“权宜之计懂吗！她是妖怪而我连元服都没有，现在去根本是找死，武士要的是有勇有谋，不是莽夫！” “就你还想当武士？胆小鬼还差不多。”同伴不屑地嘲讽道。 “混蛋，我要和你决斗！” “来啊，怕你不成？” “别打架，别打架……”眼看这两人要打起来，最开始的少年急忙转移话题道，“我要说的不是那怪物，而是这次送她回来的人！黑羽秋彦大人知道吗？名震东国的大剑豪，据说他成功将山神讨取，顺手救下了那个妖怪。” “真的是黑羽秋彦大人吗？他为什么没有直接杀掉那个妖怪啊？”少年们的注意力果然都被转移了。 “笨蛋，一定是秋彦大人被怪物骗了，他虽然武艺高强，但毕竟不是专门与妖鬼打交道的阴阳师，有时候受到欺骗也不奇怪，真正可恶的是欺骗他的怪物……” 不远处石舟光仁看了看黑羽秋彦，小心地道：“秋彦大人？” “继续去药师堂吧，不能让佛祖久等……”黑羽秋彦已经在这里驻足了一段时间，将少年们的谈论听了大半，他面上平静无波，丝毫看不出喜怒，“孩子们口中的怪物，就是小夜子吧？” 石舟光仁一脸尴尬，讪讪地道：“让秋彦大人见笑了，家里的孩子都有些害怕小夜子……” “观一叶可以知秋，从孩子们的身上，我大概已经明白了石舟家对于小叶子的看法……”黑羽秋彦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微微沉默了片刻，他忽然道：“等下我会询问一下小夜子，如果她同意的话，我会在离开时将她带走的。” 石舟光仁微微一愣，继而急忙鞠躬道：“太……太感谢您了！” 听着石舟光仁声音中掩饰不住的狂喜，石舟光仁的心中只觉得莫名讽刺，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转而问道：“孩子们都说小夜子是怪物，难道信姬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当然没有，这件事我一直牢牢隐藏在心里，不敢将家里人拉进来，就是想着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便以死向信姬谢罪，那样或许她就会放过不知情的石舟家了。至于小夜子的事，完全是因为私生女的身份，再加上她平日里的一些举止……这些您和小夜子相处一段时间就可以感觉到了。”石舟光仁知无不言地回答道。 “害怕牵连家人而隐瞒，却对我和盘托出，完全不在意外人被牵扯进去吗？果然不愧是武士之风啊……”黑羽秋彦在心中嗤笑一声，笑得是这石舟家，更是他自己。 若非对于武士之道有了怀疑，黑羽秋彦又怎么会自我放逐，醉心于四处讨取作恶的妖魔呢？在这样的战国乱世，上至雄踞数国的大名，下至低微的足轻头，真正有野心的武士，早就以自己的方式，参与进对于天下的争夺了。 “秋彦大人，药师堂到了。”两人来到一间上了锁的屋子前，石舟光仁转身看向黑羽秋彦轻声道，然后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黑羽秋彦走进屋中，一眼就看到了在药师佛的木像前面，一面铜镜被放在木架上，蛛网般密集的裂纹遍布了整个镜面，他知道这就应该是那面灵镜。 “我可以仔细察看灵镜吗？”黑羽秋彦侧首，询问石舟光仁。 “当然，秋彦大人请随意。”石舟光仁恭敬地答道。 黑羽秋彦闻言将木架上铜镜取下察看，便在镜背上看到了一个六芒星的笼目印，他的眼眸中不禁流露出了些许笑意，他已经知道这面灵镜出自谁的手中了。 印是一切阴阳术的根基，而笼目印是一种相当古老的阴阳印，它的优点在于拥有着强大的防御能力，缺点是进攻性却有些不足，而且使用的难度相当高。 自从平京时代的大阴阳师阿倍信明创造出桔梗印之后，阴阳师们便基本放弃了相对晦涩艰难的笼目印，而改用攻击性更强且容易操纵的桔梗印了，往往只有足够强大的阴阳师，在施展最顶级的封印术时，才会用上这种古老的印，但也往往相当晦涩。 但事无绝对，至少黑羽秋彦就认识一个阴阳师，因为师承的关系，虽然同样精通桔梗印，却只使用古老的笼目印，从这面铜镜上娴熟的笼目印纹络来看，分明正是出自那位友人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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