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嘴着嘴笑,逗贾宝玉:“要是早些时候,你请我一请,哄我高兴了,兴许如今已经收拾好了。” 宝玉奇道:“怎么早些时候请你一请就好了呢?他们总是不去收拾,也好不了。” “你又怎么知道是他们不收拾?即便他们想收拾,我不放对牌,他们领不了东西,怎么收拾?”王熙凤笑着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贾宝玉张了张嘴,居然还有这事儿? 可他很会随机应变,马上笑着跟王熙凤说:“好姐姐,我现在请你一请,你做做好心,赶紧让人把书房收拾出来。” “如今却是不能了。”王熙凤的凤眸里含着淡淡的笑意,跟宝玉说道,“我如今在静养,老太太心疼我,怕我管家太辛苦,让太太和林姑姑管家。对牌如今在林姑姑那儿呢,要不你去请林姑姑?” 贾宝玉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王熙凤在逗他,伸出手就想给王熙凤哈痒。 王熙凤还没开始躲呢,旁边的平儿眼尖,连忙喊道:“宝玉,使不得!奶奶如今有身子呢,可不能胡乱闹着玩。” 贾宝玉:??? 贾宝玉连忙停了下来。 王熙凤这才不逗他了,“别急,如今大老爷没了,全府上下都忙着给大老爷治丧,还顾不上收拾你的书房。前阵子他们才领了纸去裱糊,等大老爷的事情忙完了,你的书房约莫也就收拾出来了,耽误不了你念书。” 贾宝玉不信。 凤姐就让身边的彩明拿了册子来给贾宝玉看,宝玉这才放下心来。 王熙凤看他那模样,取笑道:“这回可不傻了?今日见着林妹妹,她身子可有好些?” 林黛玉风一吹就要倒,如今秋夏交接,又犯了咳嗽之症。 说起林妹妹,贾宝玉就忍不住蹙眉叹道:“林妹妹还是咳嗽,王太医给她开了药,一味说平日要少虑静养,可林妹妹偏像比干似的长了七窍心肝。” 林黛玉才思敏捷,可心思也敏感。 有时一朵落花都能让她伤感落泪,让她少虑是不太可能了。 就贾宝玉如今愁的不是一朵落花让林妹妹落泪的事情,而是他早先在老太太那里请安,多跟薛宝钗多说了两句话,林妹妹就对他爱答不理、阴阳怪气。 贾宝玉愿意哄妹妹高兴,只是不得法,越哄妹妹越生气。 平日还有时间妹妹长妹妹短地去磨林妹妹,可现在他要到前头戴孝,在前头忙完了,既要抽空去看老太太和太太,还要回自己屋里去看丫鬟们无事可干会不会闷得慌,要是闷得慌,还得哄她们高兴……如此一来,能去磨林妹妹的时间自然就比从前少很多。 林妹妹一生气,后果很严重,贾宝玉觉得自己走什么心里都是空落落的。 两人正说着,前头服侍贾琏的兴儿回来了。 王熙凤连忙让人进来。 兴儿进来请安,王熙凤问:“你不在前头服侍二爷,回来做什么的?” 兴儿:“回奶奶话,二爷打发我回来的。二爷如今在前头都还好,只是心里惦记着奶奶这两日食欲不好,打发小的回来后头看奶奶可吃过了?若是没吃过,可有什么想吃的?二爷说了,只要奶奶想吃,即便是天上飞的龙肉,也给奶奶找了来。” 王熙凤听得兴儿说的话,俏脸飞上一片薄薄的红云,轻轻地“呸”了一声。 说来也奇,王熙凤为人泼辣直爽,一张嘴不知多能讲,能将天下的道理都讲到她那里去,平日对贾琏管拘得紧,从不示弱,两人成亲至今,虽然感情不差,可少有这么温情的时候。 平日强势惯了的人,面对丈夫忽如其来的体贴和温情,内心竟有些无所适从。 可又怕被兴儿看出来,惹人取笑。 端着架子说早就已经吃过了,没什么事,让兴儿在前头好好服侍贾琏,别让贾琏累坏了身体,就将兴儿打发走了。 贾宝玉和秦钟见状,也不好再打扰她,向她告辞了。 王熙凤怀孕之后,就有些懒懒的,见宝玉和秦钟要走,也不留他们,只是跟宝玉说:“如今家里的事情是太太和林姑姑在管,你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跟太太说,若是太太不得闲,跟林姑姑说也是一样的。” 两个少年离开,屋子里归于平静。 平儿端了一碗安胎药来给王熙凤,王熙凤看着那碗乌漆嘛黑的汤药,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平儿笑道:“奶奶别叹气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把身体养好。您的身体不好,爷儿在前头都不安心。” 王熙凤一听,秀眉微挑,“好个小蹄子,连你也来取笑我。” “我们那个爷儿,平日里得了空就作怪。这一年,奶奶日防夜防,就怕他在外头认了混账老婆,如今竟也知道心疼奶奶了。” 平儿慢条斯理地帮着王熙凤将汤药吹凉,舀了一汤匙的药送往王熙凤的唇边。 王熙凤抬眼,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平儿:“大老爷一去,琏二爷便是家里的顶梁柱,需要奶奶的地方还有很多。如今家中丧葬大事,奶奶不能亲自料理自然可惜。可日后府里的大事还多着呢,太太又是不太管事的,哪儿都缺不了奶奶。” 是这个理。 王熙凤向来要强,一直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如今听平儿这么一说,又觉得过得去、过不去还是一样得过,何苦让自己心里苦闷,终日恹恹的。 她张嘴喝了一口汤药,问平儿:“杏花如今怎样了?” “脸上留了一道小疤,过阵子大概也就好了。” 那天王熙凤有事带着平儿去了王夫人屋里,贾琏觉得她一时不会回来,与通房丫鬟杏花调情,不巧被王熙凤当场撞破。王熙凤气头上,不能拿贾琏出气,只好拿杏花发泄,她用银簪戳杏花的时候,杏花因为躲避不及,脸上被划了一道血痕。 王熙凤主动接过平儿手里的那碗汤药,慢慢地喝完。 她将汤碗递给平儿,徐声说道:“我已经跟太太说了,等大老爷下葬之后,就找个由头将她放出去,以后就不许她到里头来服侍了。” 杏花原本是贾赦安排给贾琏的。 贾赦在世,王熙凤还忌惮几分,虽然嚷嚷着要将杏花交给人牙子,或是将她放出去,到底不敢来真的。 万一惹恼了贾赦,那她和贾琏都是吃不完兜着走的。 如今贾赦既然已经不在,她也没必要顾忌太多。昨天去邢夫人看望邢夫人的时候,她已经跟邢夫人说过要将杏花放出去的事情,邢夫人只是看了她片刻,说道:“那就随你的意思罢。” 平儿已经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如今听王熙凤一说,便笑道:“大太太也是明事理的。” 王熙凤笑得有些得意,“也由不得她不明事理。” 只要老太太还在,荣国府都不会分家。 □□国府以后到底会怎样,且放长了眼看吧。 经过七七四十九天,贾赦的葬礼终于结束。因为灵柩还不能送回金陵,所以暂时安放在铁槛寺。 王熙凤因为有了身孕,不能去参加葬礼,贾母因着是长辈,也不能参加。在贾赦的灵柩从登仙阁到铁槛寺的路上,送葬的人很多,都是平日跟贾府交好的熟人,皇亲国戚、朝廷重臣都有,贾宝玉和北静王水溶也是在给贾敬送葬的路上认识。 贾滟带着两个玉儿留在荣国府,没有送葬。 送葬要两天,要操心的事情多如牛毛,王夫人经过一个多月高强度的操心劳累,在送葬回来后,就病倒了。 王夫人身体欠恙,王熙凤却身体大好,旁人为葬礼忙得脸色发白,眼下发乌,王熙凤一身素服银簪,却脸色红润,艳光四射。 ——真是同人不同命。 王夫人看着王熙凤气色极佳的模样,感觉复杂,却也欣慰。 她将荣国府的庶务交给贾滟处理,“我如今身体欠恙,有时管事媳妇来禀告事情,竟半句也听不进去。如今凤丫头身体也大好了,老太太也让鸳鸯来传话,让我养病要紧。府里的庶务,有姑姑和凤丫头,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言下之意,是如今好歹将贾赦的葬礼料理完,这个头等大事一了,她也就撂挑子不干,安心躺平了。 贾滟看着王夫人交给她的对牌,啼笑皆非。 邢夫人如今是寡妇,又还没出服,不宜抛头露面。李纨更不用说了。偌大一个荣国府,能主持庶务的王夫人身体欠恙,要躺平,协理庶务的贾滟还能说什么呢? 贾母都发话了,好歹身后都有人撑腰,那就先管着吧。 横竖林如海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回京都,即便是回来了,也得在荣国府住些时日,等在京都的宅子改造完,诸事妥当了,才会搬走。 贾赦的葬礼一结束,荣国府顿时就变得冷清。 荣国府大多数人已经除了服,只是贾琏夫妻和迎春要守三年,说是三年,实际上是二十五个月。 中秋快到了,荣国府今年不会大办,气氛显得格外沉闷。 贾滟带着两个玉儿做花灯,裴府送来帖子,中秋节当天,裴世英的夫人在府中设宴,邀请贾滟带着两个玉儿一同前去赏月放花灯。 贾滟还没回话,但她知道这阵子两个玉儿在荣国府待着有些腻烦。 前头客人来来往往,都是来吊祭的。 平日一起作伴的小伙伴们,也都要去登仙阁戴孝,跟着老太太一起在荣庆堂,老太太倒是个豁达的,可也总有来吊祭的人前去问候老太太。 贾母是国公夫人,能去拜见她的,都是什么太妃、国公夫人,王妃这类级别的人派来的,见是必须要见的,只是见了,又难免说起伤心事。 两个玉儿并不喜欢看到这些人去拜见老太太,每次一来,定然要问起贾赦发丧的事情,勾起了老太太的伤心事,又假惺惺地跟着掉几滴眼泪,吃了饭领了赏拍拍屁股就走了,只留下一个白头人送黑头人的老太太坐在炕上发呆。 贾滟今日难得有空,于是陪着两个玉儿在书房里画灯罩。 林绛玉想要在灯罩上画一个洛神,贾滟重新捡起画画之后,画技虽然不能说很好,但画出来的东西想要哄哄小朋友,还是可以的。 她手里拿着画笔,专心画画。 林绛玉趴在书桌上一边看她画画,一边碎碎念。 “去看老太太的那些人,我都不太喜欢。她们来了都是说着同样的话,那些话我都听腻了,可每次只要那些人一问,老太太便要掉眼泪,看上去伤心得很!老太太还是高兴的时候好看些,像个菩萨似的!” 林黛玉坐在靠窗的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 听林绛玉那么说,便笑着说道:“说你傻,你还不承认。” 林绛玉:??? 林绛玉趴在书桌上的双手一撑,小身板已经站直了,他顾着腮帮看向林黛玉,“我怎么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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