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堇被贾滟的笑弄得一头雾水。 虽然一脸懵逼,但她还十分认真地跟贾滟说道:“我在老太太屋里的时候,曾听老太太说过,要讨好一个人很容易,可要讨好所有人,却很难。一个人若是能让所有人都说好,那定然是个心机深沉之人。” 贾滟不否认薛宝钗有心机。 一个才十三岁的少女,经历了家中父亲骤然去世的巨变后,长兄最擅长的还是吃喝玩乐和惹事,母亲是个心慈手软遇事拎不清的中年妇女,她如果没有心机,薛家的产业早该被别人吞得干干净净了。 薛宝钗从来都不是阳春白雪。 可若说林黛玉在跟薛宝钗一块儿玩,会吃亏,那倒是小看林黛玉了。 再说,薛宝钗又不是什么拎不清的人,如今林黛玉父亲尚在,也有母亲在身边陪着,虽说她这个母亲是继室,到底是比没有要强些的。 薛宝钗就是拎得太清了,所以才会屡次向林黛玉示好,试图将两人的关系引导到她想要的方向。 不见得非要是朋友,但至少别是敌人。 无奈林黛玉心里就跟明镜似的,她知道薛宝钗频频向她示好,但她觉得薛宝钗心中藏奸,不想接招。 其实薛宝钗对林黛玉,也很无奈。 夏堇担心自家姑娘会在薛宝钗跟前吃亏。 可将自己的担忧告诉贾滟之后,贾滟反而哈哈大笑,觉得她是杞人忧天。 夏堇被贾滟笑得有些发蒙。 贾滟敛了面上的笑意,十分好心情地跟夏堇说:“没什么好担心的,你说的不错,宝丫头这人确实有她令人感到发憷的地方,那也是迫于无奈才会如此。我们家的姑娘,虽然阳春白雪,却是个伶牙俐齿不服输的,她在宝丫头跟前,断然吃不了亏。” 黛玉是个性情中人,大礼她会讲,但平日相处的一些小细节,她却不在意。 万一两个小丫头话不投机,以林黛玉的伶牙俐齿和锋芒,她不给薛宝钗难堪就很好。 昔日的林黛玉在荣国府可能会令人觉得憋屈,是因为她无依无靠,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 可如今的林黛玉,父亲尚在,又有跟她感情亲密的继母陪在身边,即使天生心思敏感,但内心是充满安全感的。 相反,薛姨妈和一对儿女住在荣国府的梨香院,才是真正的寄人篱下。 话都说到这儿了,贾滟于是问夏堇,“你猜宝姑娘是为何进京?” “难道不是因为宝姑娘要参加选秀吗?” “她如今看着,像是想参加选秀的样子吗” 自从薛姨妈带着两个孩子住进梨香院之后,薛蟠就去了贾家办的学堂,说是读书,实则两天打渔,三天晒网,读书是假,去学堂带着一群半大不小的少年胡作非为才是真。 贾氏的学堂里,并不只有贾氏的子弟,也有亲戚和一些朋友的孩子在里面。 建兰天天在外头院子玩,回来了还跟夏堇说:“宝姑娘看上去那么端庄大方的姑娘,却不料她的哥哥却是个不省事的。先前闹出了命案的事情也就罢了,如今到了京都,也不收敛,听说他在学堂里,认了好些契弟,散了不少银子给他们,还带着许多半大不小的爷儿终日斗鸡走狗,将那些小爷儿带得比平日坏了十倍都不止,十分荒唐。” 薛蟠是个荒唐的主儿,薛宝钗看上去倒是个端庄懂事的。 住进荣国府之后不久,就遇上了贾赦去世这样的大事,就是这样,也没耽误她到处跑,赢得一片赞扬。 夏堇甚至觉得,但凡荣国府有什么风吹草动,薛宝钗都能比别人先知道。 不说旁的,就说史鼎候府家的史大姑娘,吊祭的时候跟着侯夫人一起来的,到了荣庆堂跟老太太说话的时候,刚好薛姨妈带着宝钗也在,史大姑娘跟宝钗相处了一会儿,便跟宝钗十分亲热,宝姐姐长宝姐姐短的,当场就将一个绛纹石的戒指送给宝钗。 薛宝钗转头就将史湘云送给她的戒指,送给了宝玉屋里的大丫鬟袭人。 …… 林林总总,看上去薛宝钗到京都来,倒像是在用心经营荣国府的一切,仿佛要从此在这儿安家似的。 夏堇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有些震惊,瞪大了眼睛看向贾滟。 贾滟好整以暇地掀开茶盅的盖子,明知故问:“怎么这样看我?” “太太,我从前便听说过薛姨妈家里的事情,他们既是皇商,家里各种各样的宝贝都有。前阵子二老爷要为大老爷挑选棺木时,薛大爷不还想将他们店里的樯木棺抬了来送给大老爷使吗?只是二老爷觉得那棺木名贵非常,不是寻常之物,拒绝了。他们虽不在京都住,但与我们家老爷一般,在京都都有自己的宅子。” 夏堇的语气有些不可置信,“薛大爷也到了快要成家立业的时候,薛姨妈难道想着要在荣国府为薛大爷娶妻不成?若不是这般,宝姑娘这么苦苦经营,又是——” 话音戛然而止。 夏堇忽然想到薛宝钗虚岁十三,虽然距离及笄还有些时日,这个少女表面待人和气,又不争强好胜,倒像是无欲无求似的,谁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难道是想着以后嫁给宝玉? 这个念头一出来,夏堇都觉得自己是想事情想疯魔了。 宝玉现在才几岁? 也就是个十岁的少年郎。 谈论婚嫁之事,还为时尚早。 再说,宝玉的婚事,老太太肯定也有想法的。 贾滟杏眼含笑,望着夏堇,她知道夏堇在想些什么,没点破,只是抬手,食指竖在红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夏堇眨了眨眼,悄声问贾滟:“太太,您想的,难道跟我想的是一样的吗?” 贾滟笑而不语,反而抬手,食指点了点夏堇的额头,将她凑近的脑袋推开,“不许八卦。” 夏堇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看着贾滟明眸含笑的模样,觉得自己刚才想的,应该跟自家太太想的大差不差。 “宝丫头心里想要什么,未必便是我们所想的那般。薛大爷闹出了命案,我记得贾先生到了应天府上任后,虽帮他摆平了命案得以脱身,但当时应天府尹给的结案文书是薛大爷得了无名之病,已经死了。” 薛蟠现在其实是个黑户。 也就贾家和王家面子还够大,兜得住这混世魔王。 贾滟跟夏堇说:“不必担心我们家的姑娘在外头会吃什么亏,她横竖还有父母为她做主,外祖母和舅舅又疼她。” 也就贾母和王夫人将贾宝玉看作是心肝宝贝,到了贾政那儿,说起贾宝玉,一口一个孽畜,恨铁不成钢。 与林黛玉的聪明伶俐和得体相比,贾政保不准还担心自己的混账儿子天天去缠着妹妹,平白无故地脏了外甥女的地。 == 林黛玉带着弟弟去了梨香院做客。 贾滟想着中秋节的时候带两个玉儿是裴府做客,给她下帖的是窦世英的夫人杨氏杨夫人。 贾滟在回帖之前,得先去跟贾母说一声,到底是长辈,而且她现在协理荣国府庶务,出门之前,跟贾母报备一声也很应该。 贾滟去了荣庆堂。 邢夫人自从贾赦去世之后,身体好像就垮了似的,躺着养病。王夫人久不劳碌,忽然没日没夜地连轴转,也病倒了。 荣庆堂平时很热闹,经过贾赦的葬礼之后,两个媳妇儿都元气大伤,在屋里养病,不能去荣庆堂服侍,就显得荣庆堂冷清了许多。 贾滟去荣庆堂的时候,贾母正歪在炕上,她看上去状态尚可,只是比先前清瘦了些,看上去还是很有福相的老太太。 宁国府的尤氏和秦可卿来看老太太,正在里头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 贾母:“我们家琏二爷,比不得你们家的珍大爷。大老爷说去便去了,留下一家老小。如今是琏儿当家了,顶门立户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好在他的叔父尚能为他张罗一二,他才不至于太没主张。” 贾珍和贾琏是堂兄弟,年龄差了许多。 贾珍娶妻时,贾琏还是吃奶的小娃娃。 尤氏听贾母那么说,便温声跟老太太说道:“早些年我们家老爷去道观住的时候,珍大爷也是这么过来的。初始时也是许多力有不逮的地方,难着难着,也就过来的。这府里头有二老爷和太太照应着,琏二爷又是听规劝的,想来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秦可卿听着尤氏的话,不时点头,鸳鸯端来热茶,秦可卿便亲自接过了吹到温热合适入口的时候,递给贾母。 她人长得极美,声音也宛若黄莺似的,十分悦耳,“老太太,喝茶。” 贾母接过秦可卿端上来的温茶,“好孩子,这些事情,哪用劳动你。” 话虽如此,但秦可卿的体贴显然深得老人家的心。 秦可卿笑道:“老太太不嫌我做得不如鸳鸯姐姐周到便好。” 尤氏抿嘴笑了笑,“论周到,也周到不过凤丫头。只是她如今要养胎,被老太太拘在了屋里,不然让她到老太太跟前,便是活脱脱的开心果。” 提到王熙凤,秦可卿便又跟贾母说:“二婶婶漂亮能干,持家有道。琏叔得了二婶婶这个贤内助,便能放心处理外头的事情。老太太平日还是少些思虑。有道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身体健健康康的,大伙儿也就有了主心骨。” 尤氏点头,“是这个理。老太太好好的在家里,对晚辈们来说,比什么都强。” 贾母只是叹息一声,不想说什么丧气的话,她抿了一口温茶,将茶盅给了旁边的鸳鸯,跟秦可卿说道:“好孩子,你真真是个体贴可人的。你若是得闲,便多去看凤丫头,陪她说说话。” 贾母知道王熙凤平日性子要强,如今闲下来,有了身子的人又比平时敏感,贾母记得自己年轻怀了贾赦时,总是伤春悲秋,眼泪说来便来。 现在王熙凤被拘在屋里养胎,贾母怕这个平日里到处溜达惯的破落户会不习惯,她抓着秦可卿的手,声音温和,“我只是想,我们这些长辈虽然疼她,二太太还是她的姑母,她嫁到我们家,是亲上加亲,本不该有什么难处不能跟我们说的。只是凤丫头平日是个知礼识大体的,宁愿委屈了自己,也不愿给长辈添麻烦。我怕她有什么心事不好说给我们听,你和她都是差不多时候嫁入门的,感情又很好,她心中若是有事,能说与你听也是好的。” 老太太用心良苦,一席话说的秦可卿心头都直发软。 她神色感动,说道:“二婶婶若是知道老太太的用心,都不知要哭成什么样。” 尤氏忍不住笑出来,“凤丫头这性子哪会哭?若是得知老太太这么疼她,定是嗷嗷叫着说天底下就只有老祖宗疼她待她好,改明儿身体好了些,保不准便要趁着向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又看上了屋里的哪件好东西,仗着老太太疼她,便要向老太太讨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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