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道务根本拦不住他,就已见他借用了此地的纸笔,写下了第一句。 【曩者府兵征发之余,犹有投名义征者,不用官物,请自办衣粮。然今日单论府兵之中,便见手脚沉重者多,勇健奋发者少,兼有老弱,衣服单寒,无心展效……】* …… 但事实证明,周道务的担心是对的。 刘仁轨这封信还没送出,有逃兵生事、还得到刘仁轨的怜悯这出意外,就已被青州州府获知。 几乎就是在第二日,青州刺史就找上了门来。 以至于当李清月抵达青州地界,行到屯兵之地附近的时候,惊觉此地的气氛有些不对。 数日的车马行船路程,让她和被她带出来的这些人都已能娴熟地混迹在人群之中,不至于因为对她这位安定公主的特殊保护,而变得过于显眼。 就如同此刻,她们混在送行出征将士的队伍中,怎么看都与那些翘首远望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我们来的时间还挺巧的。”李清月听着周遭的这些声音判断出,那正是北上辽东作战的士卒出发的时候。 要按这么算的话,另一头渡海百济的将士也即将出发了,相差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天。 这就很妙了。 到时候,从洛阳追出来寻她的人还没抵达此地,她就可以踏上跨海的航船了。离岸而去后,别想着还有人能将她拦截回去! 可还没等她为此事欣喜多久,李清月就在这批北上的士卒中看到了周道务的身影。 她盯着那个方向若有所思,“澄心,你觉不觉得周将军的表情有些奇怪?” 若让卓云来看的话或许看不出,可让澄心这种善于琢磨心思的去看,还真在李清月指示了方向后瞧出了点端倪。 她问:“他是不是有点不高兴,像是在担忧着什么。” 按说这不应该是一个即将出行征战的将军给出的表现。 当这是周将军头一次领兵在外作战的时候,更不该如此。以他当日从洛阳启程的神情来看,分明是对前路充满期待的。 如今征发府兵圆满完成,正要去那高丽边境一展身手,就算是为了激励士气也该当拿出点高兴的表现。 更奇怪的是,别看刘仁轨只领着个折冲都尉的官职,实际上的地位却要比周道务还要高一些,那么在这个将河南道府兵分兵的行动中,他本是应该出席的。 可在李清月的视线之中,看到的只是周道务回头朝着某个方向看去,脸上的担忧之色不改,又像是觉得自己不该拿出这番表现,重新端正了面色。 而从头到尾,都不曾见到刘仁轨现身。 李清月目光一凛,“我觉得此地可能出事了。” 此地的州官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直接对一个手中有兵的朝廷命官动手。 但李清月想想刘仁轨的脾气,再想想她在前来此地的船上听见的风闻,觉得他极有可能要上奏一封对此地不利的奏报。 对方不想跟他撕破脸皮,但也不希望他在此时送出这封检举,那就只能先将人给看管个严实了。 这事也好办,等到发兵时限到了赶紧将人打包出海就是! 在熊津都督府的种种前线纷争面前,刘仁轨再有什么事情要计较,那都得往后推。 “那我们怎么办?”卓云将公主和澄心的对话听得清楚,当即发问。 她们原本的计划是先一步潜入航船的货舱之中,但卓云听着公主的语气都觉得,她不像是打算按部就班办事的样子。 “去打听打听军营中的情况,尤其是问出来我老师在哪儿。”李清月低声吩咐。 倘若情况真的和她想的差不多,那她就确实要变更一下计划了。 当大半日后她和侍从重新碰面的时候,就听到了那些收集到的消息。 “也就是说,青州刺史近来多有到军营中走动的情况,”李清月沉思,“在外人看来,这是青州刺史和老师的关系不差,近来多有往来,可实际上的情况如何,那就不好说了。” 对刘仁轨来说最大的限制是,他还不能贸然凭借着征发汇聚起来的府兵,跟青州刺史直接撕破脸。毕竟出兵在即,府兵不能内乱。 李清月觉得,自己能猜到几分刘仁轨的困境了。 可惜,老师还身在军营之中,而府兵军营若要闯入还是有些不容易,那就—— 换个法子吧! ------ “你说,有人请求拜谒于我?”刘仁轨自案前抬头,朝着报信的士卒看去。 李清月猜的一点没错,他如今确实处在被监视的情况下。 他近来的访客也当真不少。 不过若是青州当地的官员要来,说的就不应该是拜谒,而应该直接说明官职位份。 可这一次的情况好像有些不同。 那报信士卒不知他这位上官此刻面对的麻烦事,只如实禀报道:“他说,您还在河南道安抚大使任公麾下任职的时候,他父亲和您乃是同僚,近来再度途经河南道,恰逢您在此地征发府兵,便想拜谒求见,向您问好。” 这话一出,刘仁轨都露出了几分讶然。 他在河南道安抚大使手底下任职,得到对方的赏识,都已经是武德年间的旧事了,距离如今有三十多年。 这么久了,谁还会因为这个理由找上门来? 可既然左思右想都想不出个可能的人选,倒不如让人上门来见见。 就是不知道,那会不会是青州刺史再换出来的一张感情牌了。 想到这里,刘仁轨握笔的手忽然收紧,对于这个意外来客也多出了几分提防戒备之心。 但当对方被领进营帐的时候他又有点不确定了。 那人的外貌看起来没什么特殊之处,至多就是有些武夫模样,甚至还真像是来走亲访友的一般,在身边带着个头顶胡帽、盖住了点面容的少年人。 刘仁轨没仔细去看,只觉按照对方的身高来看应该年纪不大。 他的目光已转回到了那男人的身上,疑惑发问:“你是……?” 他可以确定,在自己认识的人中,并没有哪个和他长得相似。 哪怕彼时同僚的面貌在他的记忆里已有些模糊,也并不妨碍刘仁轨做出这个判断。 可就在他这句发问丢出来的同时,年长的那位没什么动静,他身边的少年人却忽然摘下了头顶的胡帽,朝着他咧嘴一笑,“老师,是我啊!” 刘仁轨:“……!” 骤然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容,他一惊之下,差点将手中的那支笔给直接丢出去。 见鬼了,安定公主怎么会在这里! 这比刚才他的猜测还要可怕得多!
第90章 刘仁轨可不相信, 这是陛下和皇后出行河南道,将小公主也给一并带来了此地,若是如此的话, 她大可不必以这样的理由造访。 她在洛阳能如何横冲直撞,在青州等地也就更是如此。 哪需要抬出任公这个理由。 若刘仁轨没记错的话,这个名字还是他在此前授课的时候告知于公主的, 现在竟也能算是个活学活用。 那么她只有可能,是偷偷溜出来的。 就如同她在三年前偷偷前往蜀中, 是一个样子! 可相比之下,前往蜀中还比前来青州安全得多, 毕竟—— 刘仁轨怎么想都不会觉得, 这是小公主不舍得他这个老师,需要在此时再来上一次相送。 更大的可能,是想要干一点更加出格的事情。 一想到这样一种危险的可能, 因青州当地官员对他做出限制而生出的烦闷情绪,都在此时变成了对眼前大事的担忧。 他当即离席而起, 疾步行到了李清月的面前,开口问道:“公主为何会身在此地?” 李清月没立刻答话, 而是朝着刘仁轨行动之间还有点不太灵活的脚看了过去,一脸痛心疾首,“原来老师不仅在行动上受到了限制,还受了伤,这青州长官当真不是个东西, 我这一趟可真是来对了。” 她话音刚落, 就已自顾自地朝着前头走去, 在刘仁轨的桌案边上坐了下来,将反客为主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她又侧过头来朝着刘仁轨看去, “老师,怎么不坐下?出征之前受伤可不是好征兆,总得尽快养好才是。” 刘仁轨忽然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在踹出那一脚的时候穿着厚重一点的靴子,才让安定公主抓住了这一点借题发挥。 但想想当年那第一堂课的时候,她也是选择率先拿到主动权,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没这脚伤她也会这么干的。 “公主还没回答我先前的问题。” 刘仁轨能怎么办,总不能在此刻和公主直接吵起来,让麻烦更进一步升级,只能先随同李清月一道坐下,无奈地看向面前这个不速之客。 李清月眨了眨眼睛,“我是为什么会来这里的没那么重要,倒是老师现在的处境似乎不太妙?让我猜猜看怎么样。” 她这会儿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却怎么看也比之常人多出几分难以掩饰的贵气,又远比她的同龄人睿智成熟得多,让刘仁轨很难不在此时将她当做个微服私访的同僚来看待。 不过虽是这样想的,出于老师的责任,他还是提醒道:“公主不该踏足此地。” “老师越是这样说,我也就越是确定自己的猜测没错。”李清月笃定地说道:“府兵制下的征集兵卒出问题了,是吗?” 刘仁轨沉默了一瞬。 说这是征集兵卒出问题,倒不如说是更多的环节出现了问题。 可想想他处在的就是征兵这个环节,也反馈在了其中,公主按照这样说也并没有错。 “你怎么知道的?” 李清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老师早年间就带着我处处观摩,我自信自己得算是个好学生,没将其在实践中漏下。自郑州登船到如今,听到的东西和在洛阳所见又大不相同,也听到了不少老师之前不会教到的东西。” 所以别人能觉得青州刺史对刘仁轨有所优待,以这等屡屡拜访的方式表达对于对方的热情,只等着以大礼将人送上出征之路,李清月却绝不可能这样觉得。 她这话说得正经,让刘仁轨不免生出一种徒弟没白教的感觉。 然而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感动早了,只因他随即听见李清月说道:“那青州刺史算什么东西,自己没办好事情也就算了,我安定公主的老师也是他能随便欺负的?” “……”刘仁轨的嘴角扯了扯,“这件事情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其中还有些复杂。” 等的就是这句话! 李清月顿时端正坐好,顺手拿过了一旁的纸笔,接道:“那就劳烦老师为我解惑了。” 刘仁轨有点恍惚了。 在这一刻出现在营帐之中的画面,真是怎么看怎么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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